本来,章伯钧与罗隆基是两股道上跑的车:章伯钧搞他的中国农工民主党,而罗隆基则从1931年起与张君励组建了中国国家社会党(初名“再生社”)。
1941年10月。重庆(自从1938年初“首都”南京落入日军之手,“陪都”重庆成了中国的政治中心)政界名流忽然纷纷收到请柬,出席茶会。请柬下方,印着茶会四位主持人的大名:
“张澜、章伯钧、罗隆基、左舜生”。
人们迷惑不解,这四个人的名字怎么会印在一起?这四人之中,张澜长髯垂胸,年近七旬,早在1918年便出任四川省省长虽无党无派,却是当时四川头号开明绅士,德高望重,厚道长者。那左舜生呢?姓左实右,向来是右翼人士。1922年,曾琦、李璜等在法国成立“中国国家主义青年团”。1924年,左舜生、陈启天等加入,与曾琦共办《醒狮周bao》,自曰“醒狮派”。1929年,左舜生等在沈阳举行“第四次全国代表大会”,改名“中国青年党”此后,“中国青年党”成为国民党反动派的附属品。
正因为张澜、章伯钧、罗隆基、左舜生各有一番来历,各有一派主张,如今却联名举行茶会,叫人难猜难解。
国民党要员王世杰来了,邵力子来了,张群来了······茶会在热闹的气氛中开始。经过茶会的四位发起者的轮流发言,与会者方知这个茶会原来是个变了花样的记者招待会!
一场政坛风波,是从香港掀起的:“中国乡村建设会”的负责人梁漱溟先生前些日子出现于香港,忙于筹办一张新报,名曰《光明日bao》(即《光明日bao》前身)。据梁先生云,此报是“中国民主政团同盟”的机关报,那个“同盟”已在重庆成立。恰巧,就在这时,孙中山之公子孙科先生自重庆来,闻讯即向香港报界发表谈话,矢口否认重庆有什么“中国民主政团同盟”。孙科谈话披诸报端之后,梁漱溟先生给重庆张澜先生发来急电。于是,张、章罗、左联名发起茶会,当众宣布,“中国民主政团同盟”已在重庆成立——主席张澜,组织部长章伯钧,宣传部长罗隆基,秘书长左舜生······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是“中国民主政团同盟”把这四个政见不同的人联合在一起。
茶会结束,重庆各报刊登了“中国民主政团同盟”成立的消息,为远在香港的梁漱溟先生解了围······
·其实,“中国民主政团同盟”早在1941年3月,便在重庆特园秘密成立。
那时,震惊中外的“皖南事变”刚刚发生,各界民主人士纷纷谴责国民党反动派的反 共、分 裂行径。在民主人士之中,派系社团甚多,力量分散,他们决定联合起来,组成“中国民主政团同盟”。最初,“中国民主政团同盟”由三党、三会组成。三党即章伯钧的中国农工民主党,罗隆基、张君劢的国家社会党(后改称“民主社会党”),左舜生、李璜的中国青年党;三会即沈钧儒的救国会、黄炎培的职业教育会、梁漱溟的乡村建设会。另外,还包括一些无党无派人士。
在特园,17位著名民主人士出席了秘密会议,推定梁溟、左舜生、罗隆基起草政治纲领,章伯钧、李璜、罗隆基起草组织法可谓能者多劳,擅长文笔的罗隆基同时参加了两个起草小组,为“中国民主政团同盟”(后改名“中国民主同盟”)的创建立下汗马功劳。在17位发起者之中,最年长者为张澜,最年轻者为章伯钧和罗隆基。
3月19日,“中国民主政团同盟”在特园召开第一次全体盟员大会,选举黄炎培为常委会主任,章伯钧为组织部长,罗隆基为宣传部长,左舜生为秘书长。不久,黄炎培因故去职,众盟员拥戴无党无派的长髯老翁张澜为主席。
所有这一切活动,都在极端秘密的状态下进行。因为蒋介石向来主张一党独裁,哪里容得了“异党”?中国共产党已成为他的主要敌手,眼下,这批民主人士又结为“同盟”,岂不成为蒋介石的心腹之患?
直到孙科在香港发表谈话,矢口否认在重庆有过“中国民主政团同盟”之时,张澜、章伯钧、罗隆基、左舜生才联名发出茶会请柬,公开亮出了“中国民主政团同盟”的大旗。
1941年10月10“双十节”,《中国民主 政团同 盟成 立 宣言》《中国民主 政团同 盟对时局主 张 纲 领》公开发表,鲜明地表白了自己的政治态度:
“一,贯彻抗日主张,恢复领土主权之完整,反对中途妥协。
“二,实践民主精神,结束党治,在宪政实施以前,设置各党派国事协议机关。
“中国民主政团同盟”的建立,马上受到中国共产党的热烈支持。1941年10月28日,延安《解放日bao》发表社论《中国民主运动的生力jun》,赞道:“双十节他们发布了纲领,其中强调指出抗战到底,加强团结,保障人权,结束党治,革新内政的必要。这是抗战期间我国民主运动中的一个新的推动。民主运动得此推动将有更大的发展,开辟更好的前途。······”
“中国民主政团同盟”的建立,实际上是章伯钧、罗隆基这样的“第三力量”与中国共产党携手并进,结为“联盟”,成为“同盟者”。从此,章伯钧、罗隆基成为中国共产党的坚定盟友。
读者诸君也许会疑惑不解:蒋介石向来靠特务维持统治,“中统”、“军统”满天飞,而“中国民主政团同盟”又是在他鼻子底下的重庆特园召开筹备大会,他会不知,他会不晓?他为什么不把“中国民主政团同盟”扼杀于摇篮之中?
其实,“中国民主政团同盟”的一举一动,蒋介石他全知、全晓,因为青年党的左舜生、李璜是拿他的津贴过日子的,随时把情况告诉他。“中国民主政团同盟”建立之后,中国青年党仗着党员多,力量强,由左舜生以秘书长名义把持中央盟务,而李尾随张澜左右,妄图控制主席张澜。这么一来,蒋介石与其扼杀“中国民主政团同盟”,倒不如通过中国青年党箝制、利用“中国民主政团同盟”。左舜生、李璜成了蒋介石的盟友。
于是,“中国民主政团同盟”刚刚建立,中国共产党的盟友与蒋介石的盟友之间,发生剧烈的争斗,使这个新的政治联合团体面临着大破裂的命运。
在病房里,李健生靠在沙发上,回忆起难忘的往事:
“那时候,伯钧真忙,天天要找左舜生谈判,回来又要向周恩来汇报。周恩来说,只要有一点点进展,也应该跟左舜生谈,尽量争取他。伯钧每天两头奔跑。有一次,他跑得饿了,随便在重庆的小饭店里吃了一顿饭。没几天,我发现他大便里有脓血,叫他休息。可是他说,已与周恩来约定上午十点见面,不可失约。就这样,他还是出去工作了。那时候,我在重庆城外的北碚工作,没有住在城里。
“两天之后,我接到电话,说伯钧病倒,已送进重庆的‘武汉医院’。我搁下电话,马上赶到医院。伯钧得了痢疾,发烧很厉害,昏迷不醒,医生说有生命危险,要用盘尼西林抢救。那时候,盘尼西林很贵,而且只有从美国军队那里才能买到。周恩来来了,说道:‘一定要治好伯钧。买盘尼西林,钱由我们出。再贵也要买。救人要紧!’打了几针盘尼西林之后,伯钧终于得救了。出院之后,周恩来还再三叮嘱他:‘今后千万要注意,别在小饭馆吃饭,那儿不卫生。’······”
罗隆基呢?他在遗稿中,也详细谈及他以及章伯钧跟中国共产党的亲密合作:
“民盟中央同共产党在政治上的合作,绝对不是从旧政协(指1946年1月在重庆举行的政治协商会议——引者注)开始的。早在旧政协开会前,民盟的某些中央领导人,如张澜、沈钧儒、章伯钧和我自己,早已同共产党在重庆的领导人,就关于抗日反蒋运动的问题,经常在秘密中有所协商,并共同进行工作。举几个很小的事例来说:早在民主政团同盟的时代,民盟在当时同四川、云南两省的实力派军人领袖,如四川的刘文辉、云南的龙云,早已有了秘密的关系。
“他们两人都是民盟的秘密盟员。他们是当时西南实力派主张抗日反蒋的人。他们两人都向往共产党在抗日反蒋的领导,都愿以自己的实力,对这个共同的目的有所贡献。由于刘、龙两人都是民盟的盟员,四川方面通过张澜同刘文辉的联系,云南方面通过我同龙云的联系,就进一步地加强了西南四川云南两省实力派同共产党的密切合作。
“刘文辉的驻地是西康。他有时是会到重庆来的。当他在重庆的时候,共产党方面的周恩来,民盟方面的章伯钧和我,同刘文辉四人就进行过秘密会商。在云南方面,经过我同龙云的联系,后来共产党方面亦派有秘密代表驻在昆明。后来昆明同延安又有了秘密电台的联系。龙云还指定缪云台,民盟方面由我代表,加上共产党在昆明的负责人,亦成立了一个三人的秘密委员会,经常讨论怎样团结西南几省的实力,准备支持和策应共产党领导的革命武力,以贯彻抗日到底的目的,同时亦准备防止蒋介石发动内战的阴谋。······”
章伯钧、罗隆基与共产党保持着秘密联系,他们已经从共产党的盟友进而成为亲密战友。
国民党报纸笑称闻一多为“闻一多夫”,罗隆基为“罗隆斯基”。“多夫”、“斯基”乃苏联常见的人名。国民党的记者们借此讽刺闻一多、罗隆基已成为“亲共人士”。
摘自叶永烈所著书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