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赵江河一大早以每亩3元钱的价格，正请村里一户有牛的人家帮自己耕种玉米地，他刚回到家，正准备做饭，吕新霞一行人就来了。他瞅着突然出现在他眼前，又背着枪的老同学吕新霞愣了一下，但他也很快明白了老同学吕新霞今天的来意，他知道是因他没缴公购粮且与队长田利润三兄弟打架一事引起的，他也知道队长田利润到公社投诉了他，他明白这事儿，公社肯定会派人来找他。但他没有料到，公社派的人，竟然是他的老同学吕新霞。

他与吕新霞俩人虽有一年多的时间没见过面，但赵江河从别的同学嘴里，知道吕新霞高中毕业不久，就到公社当上了一名脱产干部。

此时，吕新霞上下打量一眼赵江河，笑眯眯地说：“老同学呀，你没有想到我今天会来看你吧！欢迎不？”

赵江河心情复杂地咧了咧嘴，身子朝后边一退，腰一弯，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吕新霞就和4个民兵进了门。在吕新霞的眼里，赵江河的个儿似乎又长高了一些，且上唇泛起了一抹隐约可见的黑胡须，显出了一种成熟男子汉的阳刚之气，穿的衣服，依然和他当学生时差不多，合体而干净利落，整个人身上弥漫着一股与一般农村青年人不大一样的气质。

4个民兵看吕新霞和今天他们要找的人，这般稔熟，自然他们的眼神里，流露出的也是友好而亲切的表情。

赵江河将一行人请进家里，就关上了院门，尔后招呼他们坐，并不慌不忙拿出一盒不带嘴的“宝城”牌香烟，让4个男民兵抽烟，随即又沏了一壶酽茶招待他们。

吕新霞接过茶，轻轻呷了一口，尔后，将茶杯放在桌子上说：“老同学呀，我今天来，一是真的好想你噢，就来看看你，二是你们队队长个瞎熊把你告到了公社了，说你不按时缴纳国家的公购粮任务，他上门劝说你，你不仅不听劝说，还动手打了他……”

“老同学呀！”赵江河轻叹一声，犟忍心头的酸楚，心平气和细声慢语地说：“新霞呀，你跟我同窗数载，你应了解我赵江河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随后，赵江河从头到尾讲了独自一个人生活的他，因种种原因，未能及时在雨季来临之前对小麦收割碾打以及凉晒苦楚，才导致他的麦子后期发芽变霉，而无法按时完成缴纳国家公购粮任务的原因以及与队长田利润打架的经过，并再三申明，是队长三兄弟借他没有按时完成国家公购粮任务一事之机，发泄当年追求他二姐赵春芳遭拒一事的不满，而先对他动了手。

吕新霞听后说：“老同学，你的话我信，我相信你绝对不会先出手打人的人，这事儿，我一会回到公社后，会向领导说明这个事情的，我的意见是这样，你不如掏点钱从你们村别的社员家里买一些好的小麦，先把国家的公粮任务完成了，如果你经济上有困难，我可以借钱给你，日后你手头方便了，你再还给我，如果你不嫌弃，我可以介绍你到咱公社砖瓦厂里当记工员，每月有22块钱的工资呢，我二叔是咱公社砖瓦厂的厂长……”

赵江河听吕新霞这么说，忙感激地说：“老同学，谢谢你对我的信任，钱的事儿，我会想办法解决的，咋好意思麻烦老同学你呢，到公社砖瓦厂干工的事，等我忙完家里的一些事后，我就去公社找你……”

……

吕新霞和4个男民兵坐了一会就起身告辞，临走还再三热情地对赵江河说，日后有什么事，可以随时到公社去找我。赵江河对老同学的热情，自然甚是感激，忙说他会的。

那天，村道里站了不少人，其中有队长田利润一家人，大家起初都误以为，拒缴纳公购粮的赵江河，会被一帮从公社里下来的民兵用绳子捆起来，然后押向公社，择日开万人批斗大会，可没想到的是这帮男女民兵不仅没有捆绑赵江河，却是在临走之时，一个个亲热地一一和赵江河握手辞别。

这一情景，让站在自家门口的队长田利润看了之后，有点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等吕新霞与赵江河告别之后，心有不甘的田利润有点想不通，他转身回家，推出自己的旧加重旧自行车，追出了村。

在刚出村不远的地方，他猛踩了几下自行车，在超过了吕新霞他们一行人后他跳下自行车，将自己的自行车车头一调，朝前面一横，挡住吕新霞一行人的去路，尔后面带讨好笑容地自我介绍道：

“我是咱二队的队长田利润，我想知道咱公社是如何处理拒不完成国家公购粮任务的赵江河，有什么地方需要我配合的，请尽管吭声……”

“噢！”吕新霞一行人只好下了自行车。

吕新霞上下打量一眼田利润，有点不高兴地说：“你就是田队长，赵江河的事我们已处理了，还有一点是，你是队长，你催促赵江河及时缴纳公购粮没有错，可你带你两个弟弟冲到他家里干什么？这事儿，我们一会回到公社，会向领导汇报的，接下来的事儿你就不用管了。”

吕新霞说完，没等田利润的解释，就抬起长腿，跨上自行车，率4个男民兵扬长而去。

队长田利润站在那里，想不通从公社下来的民兵不仅不抓赵江河的人，还怪怨起了当队长的他！田利润望着吕新霞他们一行人远去的背影，神情一时显得茫然而尴尬，有点灰头土脸的样儿，心里甚感不是滋味，庆幸的是，身边没有村里其他人，看到让他尴尬的一幕。

话说赵江河送走吕新霞一行人后，返身回到家里，对吕新霞不忘曾经的同桌之情而感动，又同时为自己接下来如何筹銭买一些好的麦子缴纳公购粮一事而发愁，他身上没有什么钱，连5元钱都拿不出。

平时并不抽烟的他，从烟盒里，弹出一支烟，朝床上一躺，叼在嘴角点燃吸了起来，他估摸着算了算，以当时的小麦价，每斤2毛伍分钱，买近200斤好一点的小麦，少说也需要50元钱呢！到山坡上挖药材晒干卖了，短时间内解决不了购买小麦来完成缴纳公购粮任务燃眉之急所需要的銭，可他已答应了吕新霞，做为男子汉，他绝不能让老同学吕新霞因他的事为难！

同时，他从吕新霞那双水汪汪的大眼里，读出了一种别样的深情，但他不敢朝深处想，他明白自己的家庭条件太差，就别做赖蛤蟆想吃天鹅肉的美梦，他在想自己接下来，该如何筹集50块钱购买200斤好一点小麦的事儿。

独自一人生活了一年多的他，没有饲养猪羊和鸡鸭，连平时买油盐酱醋的钱的都是紧紧巴巴，怎么办呢？赵江河在烟雾中，苦苦思索着。

想了半天的赵江河，随后做出了卖掉大门口两棵一抱多粗的大杨树的决定。拿定主意后，他直身坐了起来，出了院门，瞅着院门口两棵大杨树，有点伤感地缓缓抬起头，对着树上叽叽喳喳啼叫的喜鹊不无抱歉地在心里说：“对不起了，你们搬家吧……”

其实有个诡异的一幕，赵江河并没有注意到，那就是杨树枝头的一对喜鹊，在不知何时，已在赵江河他家的后院一棵躯杆比较细的杨树的枝桠上筑起了新巢。

两只喜鹊，那几天，时不时会用尖嘴衔一根细小的枯枝，从前门口大杨树上飞到后院的小杨树上为他们筑起新巢一事而忙碌着。

赵江河从杨树高耸的树冠上敛了目光，迈开步子，朝本村5队的木匠郭保江家走去，郭保江平时隔三差五会从本村或外村收购一些木材，加工成一些箱箱柜柜的家具，拉到集市上卖掉。郭保江此时正在自家的院子里，与妻子王雪琴拉着大钢锯解板，发出“瓷瓷”的声响，明白了赵江河的来意后，停下手里的活计，端起放在地上的茶壶，斟了杯茶递给赵江河，接着又敬上一支不带嘴的“大雁塔”烟给赵江河说：“来，我娃先抽支烟喝杯茶，然后叔就和你去看一下，叔知道你门前那两棵杨树不小了……”

两人聊了一会，就来到赵江河家门前察看两棵杨树，木匠出身的郭保江仔细看了看树的高度，又用手在丈量了树的粗细后，严肃着表情说：“贤侄呀，你听叔给你说，你的这两棵杨树，叔不会少给你钱，一口价85钱，如果你没有意见，叔明天就带人来伐树，今天晚上，你可以到叔家里来拿钱……”

“好。”赵江河答应了。

……

赵江河拿到卖树的钱后，立即以每斤2毛陆分钱的价格，从本村一户人家购买了250斤比较好的小麦，除了完交公购粮任务后，还给自己留下50斤小麦，不留不行啊！他自己的小麦全是发了芽的小麦，整天吃发了芽的麦面也不行。

在他拉着近200斤小麦到公社粮站交粮时，他还特意从他后院的一棵杏树上摘了一篮子的大黄杏，准备送给老同学吕新霞，以示对老同学吕新霞在他因迟缴公购粮而与队长田利润打架一事儿对他的关照。

赵江河这天先到粮站交了公粮，然后拉着架子车来到公社，找公社别的干部打听到吕新霞办公室的房门，可遗憾的是吕新霞办公室的房门是铁将军把门，赵江河就将一篮黄杏，放在吕新霞办室门前的窗台上，并留了一张纸条，他在纸条上这么写：

“老同学见字好，我是赵江河，公购粮任务我已完成，勿牵勿挂，这笼杏，是我馈赠老同学尝鲜的，敬请笑纳……”

离开公社，在返回家的路上，赵江河估摸着吕新霞收到他赠的黄杏后，会很快写信给他的，可时间一天天过去了，他没有收到吕新霞片纸之言的回音，焦虑了几天的赵江河心情渐渐平复了，心想自己太过自做多情，不应对已是一名公社脱产干部的赵新霞抱什么幻想，人家那天找自己，并不是真正为了什么昔年的同窗之情，人家那是为了工作。

同时，赵江河也觉察到，自从他为了缴纳公购粮而卖了家门口的那两棵杨树之后，村里人看他的眼神是怪怪的，不少人私下里对他是窃窃私语，说他是败家子，竟然将他爷爷小的时候栽的杨两棵大杨树只卖了85块钱，且有人预言，赵江河不久会卖掉自己的房子。

在当年的乡村，给家里买再多没有用的东西，村院邻居都会高看你，但如果你卖掉家里的东西，村人都有可能认为你是败家仔的行为。

令人没有想到的是，村院邻居的预言随后竟然应验了，赵江河在两年后，确实因一件事，卖掉了自己的房子后从村里消失了。

其实，吕新霞在收到赵江河赠她的一笼黄杏后，也确实写了一封长信给赵江河，但令人遗憾的是，吕新霞写给赵江河的这封信，却被大队女会计给截留了，这个女会计也是赵江河与吕新霞的同学，后来做了赵江河近一年时间的未婚妻。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