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薛苗苗
整理∶康康
姑姑其实并不是我的亲姑姑,实际上就是没有血缘关系,是个孤儿。
那年秋天我奶奶在田里收地瓜,活多人少,她一个人干到乱黑。
等刨完最后一垄地瓜,装车回家的时候,村子里已经亮起了夜灯,天上的星星闪烁着调皮的小眼睛。
她在拉车回家的路上,听到有微弱的呜咽声,像小猫叫,又像孩子哭。
奶奶有点害怕,加快了步伐,身后的车轱辘转得更快了。
可是走了一会儿,声音仿佛小了,接着又大声哭了起来。
这次听清楚了。
原来是小孩子的哭声。
荒郊野外的,怎么会有孩子的哭声呢。
好奇心战胜了恐惧。
奶奶悄悄放下车把手,然后猫着腰,手里掂着镰刀,蹑手蹑脚地朝有声音的地方走过去。
村道旁边的地瓜地里,一团乱乱的干蔓子掂得厚厚的,中间有个小窝窝,里面躺着个娃娃。
黑天,具体看不清楚小娃长什么样子,是黑是白也不知道,奶奶看着挺可怜的,小小的身躯真的跟个小猫一样。
她瞬间有点明白了。
这肯定是谁家的孩子不要了。
早年间农村生活不富裕,好多人家养不起孩子,给人也没有目标,只好狠狠心放在路边,任其自生自灭。
这样的孩子多半是闺女。
没想到这么好的事情竟然被奶奶给捞上了。
她和爷爷成亲后就有了我爸,几年后爷爷因意外离世,奶奶成了寡妇,和我爸母子两人相依为命,再也没有和别人组成过家庭。
这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嘛!
她本来就想要个闺女的。
奶奶没加多想就脱下自己身上的衣服,把孩子裹了起来,放在自己的地瓜车上。
从此之后,奶奶就多了个闺女,我爸多了个妹妹。
两个人喜欢得很啊!
把小女娃当成掌上明珠一样对待。
这就是我的姑姑。
姑姑小时候长得黑丑黑丑的,也不长个儿,在村里是出了名的小黑丫。
后来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越变越漂亮,皮肤也白了,身上也有肉了,出落得白白嫩嫩,身材玲珑有致,把村里的大小伙子们馋得直流口水。
才16岁,就有人上门帮姑姑提亲了。
但是奶奶不舍得,宝贝疙瘩一样的闺女,她恨不得天天养在家里,揣在怀里才好呢!
我爸也是这样,只要看见有人来家里提亲,他就横眉冷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就这样一耽误,把姑姑的婚事耽搁到了29岁,我都11岁了,弟弟8岁。
姑姑活脱脱成了村里的老姑娘。
提起这事把我奶奶后悔的肠子都青了,说自己当年太自私,愣是把个青春年少的小闺女留在娘家变成了豆腐渣。
唉,都怪自己啊!
后来在亲戚们的努力下,姑姑终于又遇到了个合适的婆家。
男方是独生儿子,距离奶奶家也不远,四五里路程,想回家就能回家,最主要的是那家经济条件也行,在路口开了个小门市,也算是个生意人家。
人家没嫌弃姑姑年龄大。
我爸和奶奶自然也不好再挑剔。
双方一合计,就省了订婚礼和年礼的习俗,我爸爸自掏腰包,给姑姑打制了一套全镇最昂贵的嫁妆,奶奶新里新面新棉花给姑姑做了十二床新被褥。
母子两人即开心又担忧的把姑姑嫁了出去。
可是天不遂人愿啊!
在姑姑出嫁的第二天,我爸妈就出事了。
因为新娘子三天要回门。
我父母为了风风光光迎接姑姑回门,在他们婚后的第二天就去了城里,那年比较流行鸭绒袄,爸爸带着妈妈去城里给姑姑买新鸭绒袄。
不料想在回家的路上,他们自行车被拉货的卡车给碰了。爸爸妈妈被送到医院时已经不省人事。
奶奶得知消息后,不堪重负,当场晕倒。
好端端的家庭,瞬间就剩下了我和弟弟两个小孩子。
我俩成了孤儿。
姑姑不顾一切地跑回了娘家。
我的舅舅和姥姥们都来了。
家里发生如此巨大的变故,我父母和奶奶相继离世。
为了减少对我们姐弟的伤害,舅舅他们决定收养我们两人,让我们先去姥姥家。
但是这时候姑姑却不同意了。
她说∶侄子和侄女不能去姥姥家,虽然他们的奶奶和父母没有了,至少还有我这个姑姑在啊!我哥哥就这两根血脉,只要我活着一天,就一定要帮他抚养孩子的。
大家都知道是姑姑抱养的,而且才刚刚结婚,谁也没指望她能真正抚养我们。
于是舅舅问她∶你真能抚养这两个孩子吗?要不你先和婆家商量一下再决定吧!
姑姑一口回绝,说∶不用商量,我自己能做主。
就这样,我和弟弟就跟了姑姑。
那天,我父母和奶奶的丧礼还没有结束,姑姑的婆家人开了一辆拖拉机过来,车上装满了姑姑的嫁妆,花红柳绿。
那群人把东西放下,当着所有亲戚朋友的面说∶咱们退婚吧!你的东西全部还给你,就当我们运气不好,之前送的礼都不要提了。
不知道男方到底是因为什么退婚?
是嫌姑姑晦气,还是嫌我们姐弟累赘?
不过无论是什么原因都不重要了。
姑姑安葬了我父母和奶奶,拿了抚恤金,锁了老家的大门,带着我和弟弟去了城里。
起初我们是租房子。
姑姑在临街租了一个小院子,前面做生意,后面住人。
房子不大,但是布局紧凑,比较安全。
她没有别的手艺,就是跟着我奶奶学了一手蒸包子的好手艺,姑姑谁也没有指望,谁也不依靠,自己和面,调馅,蒸包子卖。
我和弟弟每天放学的时候给她打下手帮忙。
别说,姑姑的生意虽然小,但是利润却一点不小,就那么一个包子铺,不但供养着我们姐弟的生活,学杂费等,她还攒了一部分钱。
三年后老房东要卖房。
姑姑独自把院子买了下来。
从此我们三人在县城也算是有了自己真正的家。
随着生意越做越大,姑姑又租下了隔壁两间门面房,不但卖包
子,她还卖油条,胡辣汤,稀饭等。
为了不耽误我们学习,姑姑招了两个帮工。
房子才买下来两年,在我高中毕业那年,老街突然要拆迁。
姑姑由此发了大财,不光门面房赔了三间,还有两个大套房。
把我送到大学后,姑姑就带着我弟弟继续做生意,照样开包子铺,顺带着出租自己家的房屋。
由于姑姑的勤劳和聪明,包子铺的名声越来越大。
而姑姑在县城里更是声名鹊起。
提起老薛家包子铺,谁都啧啧个不停。
“薛小妹了不得啊!那么大年纪了不结婚,独自抚养着两个侄子,还把生意做得那么好,要房有房,要车有车,这个女人有福运啊!”
一时间,好多人张罗着帮姑姑相亲。
三十五岁的姑姑再次当了新娘子。
我们家住在城南。
姑姑的新婆家正好在城北。
城郊改造先从城南开始。
姑姑结婚后不到半年,她婆家的村子就遇上了拆迁,又得了几套商品房和门面。
婆家人说她旺家,对姑姑极好,在自己家的临街房里又帮她开了家店,姑父待我弟弟也像自己的亲生孩子一样。
结婚一年多,姑姑终于有了自己的孩子,是个男孩。
有了儿子后,姑父开始不满于现状,一心要和朋友出去挣大钱。
姑姑带着孩子在家里做生意。
姑父去了南方,带着家里的积蓄去那边开玩具厂。
第一次接触这种生意,他又没什么经验,干了一两年,生意惨淡得不行,半死不活得那么熬着,关门太可惜,不关门的话反正是天天亏钱。
时间久了,姑父自己也没了耐心和积极性。
学会了和朋友们一起出去玩乐,把心渐渐地放到了外面。
姑姑有所察觉。
于是在我弟弟也考上大学离家后的那个冬天,姑姑把家里的生意交给了婆家人,她一个人带着孩子去南方找姑父。
说起来也奇怪。
姑姑才去没多久,姑父他们厂子就来了两笔订单。
欣喜之余,他们就感慨起来∶这个媳妇可真是旺夫啊!
为了让姑姑放心,姑父哪也不去了。
此后就一心一意守着厂子,下班后就陪着姑姑他们娘俩,给他们做饭,买好吃的,对姑姑是言听计从,让往东绝不往西。
包括姑父的那些朋友们都特别喜欢去看姑姑,经常开玩笑地说姑姑是个有福气的人,和她接近肯定能沾光。
姑姑在南方住了两年,姑父他们的生意翻了好几番,大约赚了上千万。
有钱后,姑姑和姑父重新修建了我们老家的院落,又给我和弟弟在城里各买下了房子。
过年时他们开着车带我们回农村老家。
村里的亲戚们议论纷纷。
谁能想到当初的一个孤女,竟然能抚养大了两个孩子,还都供成了大学生,身价千万,这还不得把前面退婚的那家给气晕啊!
可是,人这一生,谁又能长前后眼呢?
早知道姑姑会是如今这样,恐怕那家无论如何也不会退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