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军，昨晚食堂被人撬了，你跟老马今晚值班巡逻。＂复员第一天就碰上这事，我心里直打鼓。

寒风萧瑟的86年深秋，我刚退伍就来到了这家省级重点国营机械厂。

说心里话，从威风凛凛的军人变成看大门的，我这心里头还真有点儿不是滋味。

记得报到那天，我穿着笔挺的军装，走进保卫科的办公室。老马第一个站起来，一瘸一拐地给我倒了杯热茶。

＂小王啊，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他那双布满皱纹的眼睛里，透着说不出的慈祥。

那会儿我哪知道，这个五十出头的老人，会成为改变我命运的贵人。

夜幕降临，寒气逼人。老马领着我开始了第一次巡逻。他走得不快，左腿有点跛，但腰板挺得笔直。

＂你小子还不习惯这工作吧？＂老马突然问我。

我愣了一下，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马叔，您看出来了？＂

＂哈哈，我当年从部队转业来这儿，跟你一样不习惯。＂老马掏出烟，给我递了一支，＂谁不想穿着军装威风八面啊。＂

借着火光，我看见他眼里闪过一丝落寞。原来老马也是个老兵，参加过对越自卫反击战，立过三等功。要不是左腿负伤，现在怎么也是个团职干部。

＂当兵的，到哪都得守土尽责。＂老马深吸一口烟，＂这厂里几千号工人，就靠咱们保卫科守着。＂

夜色渐深，寒意更重。老马的手电筒在黑暗中划出一道弧线，照亮了厂区的每个角落。

＂咚！＂突然一声闷响从后勤仓库传来。

＂有情况！＂老马立马警觉起来。

我们悄悄靠近，借着月光，看见两个人影正在撬仓库的铁门。

就在这时，老马的左腿一个趔趄，不小心踢到了墙角的铁桶。那两个人影听见动静，立马撒腿就跑。

我刚要追上去，老马一把拉住我：＂别追，先看清楚他们往哪跑！＂

那一刻，我才明白什么叫经验。要不是老马提醒，我肯定会一时冲动追出去，反而打草惊蛇。

我们仔细观察后发现，那两个人影往东面的围墙跑去了。第二天一早，顺着脚印找到了东面围墙下的一处破洞，还发现了一个掉落的钱包。

钱包里有张市立技校的学生证，是个叫张明亮的17岁男孩。让我没想到的是，老马看了学生证后，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

＂这孩子......＂老马叹了口气，＂是我们单元楼的邻居。他爸前年得癌症走了，他妈常年卧病在床，家里困难得很。＂

我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按规矩，这种事肯定要报警处理。但看老马的表情，似乎另有打算。

＂让我先去他家看看。＂老马请了半天假，一瘸一拐地走了。

那天下午，我在保安室坐立不安。科长来查岗，问起昨晚的情况，我只好说正在调查。

等到晚上交接班，老马才回来。他脸色很沉重，跟我说了实情：张明亮的母亲肝病又犯了，住院要几千块钱，家里揭不开锅了。

＂你还记得咱们在部队时的事吗？＂老马突然问我。

我点点头。在部队时，也遇到过战士犯错的情况，但大多数时候，连长都会给他们改过的机会。

＂有些人需要的不是惩罚，而是机会。＂老马说着，掏出一张纸，＂这是张明亮写的保证书，他愿意来厂里义务劳动一个月。＂

就这样，我们跟科长商量了这个处理方案：不报警，让张明亮和他的同伙王小军来厂里干一个月活，给他们一个改过的机会。

没想到，科长也是个老兵，一听我们的想法，当即拍板同意了。

接下来的日子，张明亮和王小军每天放学后都来厂里帮忙。一开始还是愁眉苦脸的，但慢慢地，他们变得很认真。

老马经常给他们讲部队的故事，教他们做人的道理。有时候干完活，还让他们去家属区帮帮困难户。

渐渐地，我发现这两个孩子变了。特别是张明亮，经常主动要求加班，说是想多挣点工分，好换取一些补助。

有一次，我偷偷跟着张明亮回家，看见他把领到的粮票和肉票都交给了躺在床上的母亲。那一刻，我的眼眶湿润了。

一个月很快过去了。临走那天，张明亮红着眼圈说：＂马叔，王叔，谢谢你们给我这个机会。我一定好好学习，不辜负你们的期望。＂

让我们没想到的是，这个承诺他真的做到了。张明亮不但以优异的成绩从技校毕业，还考上了大学。毕业后他主动回到厂里工作，成了技术科的骨干。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在保卫科一干就是三十年。期间经历了工厂最辉煌的时期，也见证了它在90年代的艰难改制。

老马退休那天，特意带着张明亮来找我。他说：＂小王啊，这些年你没给咱保卫科丢脸。＂

张明亮也说：＂要不是你们当年给我机会，我现在可能已经在监狱里了。＂

听到这话，我鼻子一酸。想起当年刚来厂里时的不情愿，再看看现在，觉得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2008年，老马因病去世。张明亮特意从外地赶回来送他最后一程。在老马的追悼会上，张明亮哭得像个孩子。

＂马叔走得真突然，＂他抹着眼泪对我说，＂前几天我还跟他打电话，说要带儿子回来看他。＂

站在老马的墓碑前，我突然明白，这些年我们做对了一件事：用军人的责任心和同情心，帮助一个迷途的少年重回正途。

现在我也退休了，但每天早上还是习惯性地要到厂区转转。看着那些年轻的保安，就想起自己当年的样子。

有时候碰到张明亮，他总爱跟年轻人说起我和老马的故事。每当这时，我就会想起那个改变了三个人命运的夜晚。

。

昨天，我又去看望了老马。坐在他的墓前，想说的话太多，最后却只说了一句：＂老马，你放心，厂区还是那么安全，张明亮也还是那么优秀。＂

起身时，看见一群年轻保安正在操场上列队训练。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也看到了老马对我说的那句话：＂当兵的，到哪都得守土尽责。＂

回家的路上，我又路过了那个保安亭。新来的小保安敬了个礼：＂王师傅好！＂我笑着点点头，心里暖暖的。

人这一辈子，能帮助一个人重获新生，就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