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当年送我上大学的一幕总在眼前,她硬是从那个缺了口的旧瓷缸里倒出一堆硬币,一分一角的,小心翼翼地数着,眼里闪着泪光。
这些年过去了,每每想起,心里还是一阵酸楚。
那年我18岁,在全村人的瞩目下考上了城里一所大专。那可是我们村头几年来的头一个大学生。
消息传开那天,村里的大喇叭响了好久,播音员王大爷激动得声音都在颤抖:"今年我们村又出了一个大学生,是王长富家的闺女王丽华......"
我那寄养父母可把这喜讯当成了天大的事。养父王长富连着好几天都抽着旱烟管,见人就说:"俺闺女有出息啊!"
。
记得他们收养我那年,我刚满月。听村里老人说,是在一个刮大风的夜晚,有人把我放在了村口的老槐树下。
养父那天值夜班回来,远远就听见婴儿的啼哭声。他二话不说就把我抱回了家。
那时候他们已经结婚十年,一直没有孩子。村里人都说他们命苦,养母整日以泪洗面。
谁知道我的到来,却给这个家带来了欢笑。养母常说,我是老天爷送给他们的福星。
1998年的夏天特别闷热,连院子里那棵老枣树的叶子都蔫了吧唧的。村里的知了整天叫个不停,像是在为秋收鸣锣开道。
田间地头的庄稼人都顶着烈日干活,养父还是照常弯着腰在地里除草,时不时地揉揉酸痛的腰。
养母坐在门槛上做鞋垫,针线穿来穿去,补贴家用。她的眼睛这些年也不大好使了,常常要眯着眼睛穿针。
我站在屋檐下,看着他们忙碌的身影,心里五味杂陈。
"巧云啊,你们咋养得起闺女上大学呢?"隔壁张婶子端着水盆过来闲聊,"听说现在城里上学可贵了,光学费就得好几百呢!"
养母手上的针线活都没停,"再难也得让孩子上,总不能让她跟咱们一样面朝黄土背朝天。"说着,她悄悄擦了擦眼角。
村里人背地里不知道咋议论,说养父养母是不是疯了,把一个捡来的闺女供到大学,连亲生的都不见得舍得。
可养父养母根本不在乎这些闲言碎语。那段日子,养父早出晚归,给人帮工,就连膝盖疼得走不动路,也要咬牙坚持。
养母连续接了好几家的针线活,晚上打着煤油灯赶工,我心疼得不行。有时候半夜醒来,还能听见缝纫机吱呀吱呀的响声。
屋里那台老式缝纫机是养母的宝贝疙瘩,陪伴她二十多年了。机器都快散架了,养母还是舍不得换。
"这机器啊,就跟个老伙计似的,越用越顺手。"养母常这么说,"再说了,它可是见证了咱们这个家的酸甜苦辣。"
开学前的日子过得特别快。养父养母东拼西凑,硬是给我凑了1000块钱。那些皱巴巴的票子上还带着汗渍的味道。
养父从裤兜里掏钱时,我注意到他的手都在抖。那天晚上,我听见他在院子里咳嗽,原来是连着几天去砖窑帮工,落下了一身的尘土。
"闺女,拿着钱在学校买点好吃的。"养母递给我一个补丁摞补丁的布包,里面是800块钱学费,还有200块生活费。
我知道这钱来之不易。。
坐上去城里的长途车那天,天还蒙蒙亮。养父养母非要送我到车站,养父特意跟村里借了辆自行车。
透过满是灰尘的车窗,我看见他们站在路边,久久不愿离去。养父的腰弯得更厉害了,养母的白发在晨光中特别刺眼。
学校里的生活跟村里完全不一样。城里同学穿着漂亮的衣服,留着时髦的发型,手里拿着传呼机,说着我听不懂的时髦话。
我穿着养母改的旧衣服,省吃俭用。晚上宿舍熄灯后,我躲在被窝里点着手电筒看书,白天课余时间到小餐馆刷碗、发传单。
刚开始干活的时候,手笨得很,没少挨老板骂。可我咬着牙坚持下来了,心里想着家里的日子。
餐馆的大姐心疼我,总偷偷给我带些剩菜回宿舍。那时候,一块钱的馒头掰成两半,就是两顿午饭。
"王丽华,你咋老往外跑啊?"室友小张问我,"是不是谈对象了?瞧你整天神神秘秘的。"
我笑着搪塞过去,"去图书馆看书呗,这不马上期中考试了嘛。"其实是去打工。
慢慢地,我存了2000块钱,都是一块两块攒出来的。有时候数着钱,想着养父的腰病,眼泪就不自觉地往下掉。
国庆回家那天,一进村就闻到稻谷的香味。秋收已经结束,打谷场上还堆着些稻草,金黄的稻穗在阳光下闪着光。
养父在灶房烧火,咳嗽声断断续续传来;养母蹲在院子里择菜,看见我回来,激动得腿都麻了。
"闺女回来啦!"养母抹了抹手上的泥,热切地把我往屋里拉,"快进屋,妈给你炒茄子。前两天我特意没摘,就等着你回来吃呢!"
屋里还是老样子,土墙上贴着我高考时的奖状,已经有点发黄了。木桌上摆着养父最爱的那个破旧收音机,每天晚上都要听会儿戏曲。
晚饭时,我看着桌上的几个土菜,喉咙发紧。养父的碗里只夹了点青菜,说是晚上不能吃太多,养母却变着法儿给我夹菜。
吃完饭,我回屋收拾背包,无意中翻出养父藏在抽屉里的药方子。那张都快磨破的方子上写着"风湿骨痛贴",旁边还有几张借条。
想起养父干活时咬牙忍痛的样子,我偷偷把2000块钱塞进了他的枕头底下。这钱虽然不多,但起码够他看几次病了。
"这是咋回事?"养母收拾床铺时发现了钱,惊得直跺脚,"你这孩子,是不是没吃饱饭?钱都省下来了!"
我抱住养母,"妈,我在学校做家教,挺轻松的。这钱你们留着,给爸看病。这么多年了,他那腰病得治治。"
养父拿着钱,眼圈红红的,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还是养母打破沉默,"闺女,你省着点花,家里不用你操心。"
那晚我躺在床上,听见隔壁房间养父养母的话语声。"咱闺女懂事了。""是啊,这些年的辛苦都值得。"
第二天一早,养母塞给我一个布包,里面是两双新做的布鞋,还有一罐刚腌制的咸菜。那双鞋是养母连夜赶工做的,针脚细密整齐。
站在村口,看着他们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朝阳里,我知道这就是亲情,朴实无华,却重如泰山。养母一直在那里挥手,直到我的身影完全看不见。
现在我早已参加工作,每月都会寄钱回家。养父的腰终于治好了,养母也不用起早贪黑做工。村里人都说我有出息,可我知道,我永远还不完养育之恩。
每次回家,看见院子里晒着的被子,厨房飘来的饭香,还有养父养母愈发苍老却依然温暖的笑容,我都会想起那个偷偷留钱的夜晚。
如今,每当我看见那个破旧的瓷缸,心里就会涌起一股暖流。它见证了我们这个特殊家庭的点点滴滴,见证了最朴实无华的亲情。这份情,永远都是我生命中最宝贵的财富。
养父养母的白发越来越多,可他们的笑容却越来越灿烂。他们常说:"闺女有出息,比啥都强。"可在我心里,能成为他们的女儿,才是最大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