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藏了十六年,就因为我是个病秧子,丢人?

瑶池文化 2024-06-11 18:05:02

疏梅月下歌金缕,忆共文君语。

又是一年冬。

白雪漱漱,将枝头盛开的红梅盖了个七七八八。

与我平时庭院内的偏僻寂静不同,寒冬这天外面锣鼓震天,隐约的呐喊声透过高墙传到我耳朵里。

好生热闹。

外人只知道武林盟主裘家有一个文武双绝的大小姐-裘文君,却不知道还有一个病秧子。

我因娘亲当年怀孕发生意外,我不足月出生导致身子虚,被强势的爹爹用“丢人”的借口藏了起来。

这一藏,就是十六载。

更不知道,他们津津乐道的裘大小姐,并非我爹爹亲生。

这个秘密,除了我们三,世上已经没有第四个人知道了。

我与裘文君,说是“青梅竹马”也不为过,虽然她从来都不承认这个说法。

在她眼里,我只是她异父异母的妹妹。

她明,我暗,她武,我文。

方方面面,我们都像是最鲜明的正反面。

有些讽刺,养女裘文君摆下擂台比武招亲,英姿飒爽出尽风头。

而我这个亲生的女儿,只能在深墙里数着盛开的梅花,弱不禁风冷落凄凉。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苟活着。

不,不对,也许也不用苟活多久了。

这副药石无医,喝了多少年药都好不了的残破身子,逐渐走向油尽灯枯了。

「小姐。」

珠珠在身后轻声唤着,我摘梅花的手也跟着颤了颤。

裘文君比武招亲相到夫婿了?

念及于此,我急急转身,没曾想用力过猛,眼前一黑,险些失去重心摔在地上。

珠珠眼尖的搀住我手臂,将我扶回房。

她念叨着早说让我这寒天雪地别出门,在房里呆着,一有消息就回来禀报的。

我无奈止住她话头:「你先把话说全。」

珠珠给我掖好被子将我裹得严严实实,随后眉飞色舞的比划着:「大小姐将各派公子打得落花流水,尤其是家主看好的那个青龙派的二公子,浑身都没一块好肉,太惨了。」

她喋喋不休,愣是活灵活现的还原出当时的场景,听得我津津有味。

听着听着,我又升起一股惆怅。

要是有朝一日,我能亲自出去走一走就好了。

「这哪是比武招亲,简直就是大小姐的修罗场。」

是啊,这哪是比武招亲。

江湖中门派分立,各据地盘,本无结盟的需要,却因为十几年前那件事,让大家纷纷抱团。

而我爹,便是那个被推举出来的武林盟主。

这次比武招亲,看似招亲,实则拉拢。

我爹,野心勃勃。

不过,我并不担心这些。

听到裘文君没有相到夫婿,我忐忑了好几日的心终于是放下了。

正在想着什么,珠珠轻轻拿起帕子在我鼻尖擦了擦,又飞快握在手上,挡住那抹刺眼的红。

我又流鼻血了。

珠珠红了眼眶:「奴婢去把大小姐请过来?」

我摆摆手,裘文君搞砸了比武招亲,还不知父亲会如何处置她。

「那奴婢去煎药,小姐你千万别再出去吹风了,一会儿奴婢再添点炭,加床被子。」

我没做声,拉住了珠珠的手,心中感慨万千。

爹爹说得对,我这样一个病秧子的身子,只会给别人带来麻烦。

今年比往年似乎要更冷一些。

入夜更甚。

将自己裹成粽子,怀里揣着汤婆子,炭火就在身旁,仍然抵不住寒气侵袭。

我想,也许不是天更冷了,是我身子更弱了。

前几年还能少穿些,到外面走走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就只能窝在炭火旁边,睡觉前还要泡一下脚才能勉强入睡。

咳嗽接连不断,珠珠按时端来了药。

我皱起眉头,药又苦又没用,还不如不喝。

「又不喝药?」

就在我和珠珠拉扯之间,一抹红色的身影开门而入。

来人极快的将门合上,还是有一股寒气跟着卷了进来,我的咳嗽又加重了一些。

她皱起了眉头,在门边把身上的雪抖落干净,脱了披风,慢慢朝我走过来。

我噗嗤一声笑出来,她是怕走太快会起风吗?

我瞧了瞧她,只穿了一身轻便的红色骑马装,踩着轻便的鹿皮小靴,头发编成一根鞭子垂在胸前,整个人显得十分干净利落。

这不是第一次见她这么穿,但每一次都觉得她光芒耀眼。

「还笑,先把药喝了。」

她瞪我一眼,接过珠珠手里的药,珠珠适时的添了些碳便退下了。

「今日没挑到夫婿?」

我深知她一来,我定是躲不过喝药,所以便乖巧的任由她喂我,每一口都苦得抓心挠肝的。

她摇了摇头,似乎并不打算跟我聊这事。

只说现在喝的药不行,改天要换一种。

我哑然失笑,这药不也是她前几个月才求来的。

不过确实没什么用就是了。

「今夜文君姐姐留下吗,一个人睡可冷了。」

半响没人应我,我茫然抬头,才发现裘文君在盯着我出神。

我伸手抚平她皱起的眉头,惊了她一下。

今晚她出神的次数有些多。

「有心事?」

「若是,我做了你不喜欢的事,你当如何?」

她冷不防的问出了这句话,让我有些茫然。

从小到大,我从来都没有喜欢不喜欢的权利,满屋子的东西都是份例安排。

所以从来没表达过喜不喜欢,久而久之,他们都以为我喜欢灰色的东西,灰色的被褥,灰色的屏风,灰色的衣裳。

其实我不喜欢,我喜欢五颜六色,只是我害怕给别人带来麻烦,选择缄默。

就连喜欢裘文君,也是一样的。

只敢在心里默默的念着。

我笑了笑:「文君姐姐,你这般严肃,莫不是要成亲了?」

她喂药的勺子停在了我嘴边,忽然就沉默了,沉默得我心慌。

我猛地想起,十岁那年,她曾问过我喜欢什么,我毫不犹豫的拉起她的手,回答「文君姐姐。」

不喜欢的事,自然就是她离开我身边了。

我没表达过,却心有侥幸,觉得这么多年来,她会懂我的。

就像每次她出门,回来总会给我带一串糖葫芦,还有一个纸鸢。

「我不会离开,是入赘。」

「珠珠说你没有相上夫婿啊……还把爹喜欢的那个打得落花流水不是吗?」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

半碗药应声而碎,看着她晦暗不明的神色和还保持着喂药的姿势,我只觉得心口一阵绞痛,一股腥甜的味道涌上喉咙。

裘文君转头吩咐在外询问的珠珠再去煎一副药过来。

「小小,你冷静一点,太激动对身子不好」

我笑出了眼泪:「裘文君,你还会在乎我身子吗?这么多年来,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药里做了手脚吗?」

这是这么多年来,我第一次喊她的名字。

话音落下,裘文君明艳的脸倏然失去了血色,苍白无比。

她惊慌的伸手想要扶住往一旁倒过去的我。

我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躲过她的手,借着软塌稳住了身子,却抵不住大口吸气带来的猛烈咳嗽。

一开始我的身子没这么差的,自从多年前,她开始亲自喂我药之后。

身子开始每况愈下,爹对我的态度也就越来越差,直到将我遗忘,只认她。

我想,我这辈子也不可能继承我爹的衣钵,但裘文君可以,只要我让一让,这事就会皆大欢喜。

更重要的是我发现身子变差之后,裘文君陪在我身旁的时间会更长,也会更温柔。

这对没有孤独的我来说,何尝不是漫长岁月里的一种寄托,更何况,这世上只有她对我好了。

可如今,她说她要成亲了。

她明明说好不会离开我的。

裘文君红着眼望着我,带着乞求的目光:「小小,你听我解释……」

我捂住起伏的胸口:「嗯,你解释,我听。」

两人四目相对,她欲言又止了半响,最终只让我保重身子,她临出门时回头对我说:「对不起。」

「滚!」

我拼尽全力将塌上的茶杯扔向她出去之后关上的门,没狠不下心砸她身上。

她对不起什么?对不起这么多年给我下药?还是对不起她要成亲?

那一气,让我在床上躺了半个月。

庭院冷落,依旧只有珠珠一个人进进出出,忙着添碳,端药送水。

自那晚起,我让珠珠不得再开口提她的名字,关于她的事情也不许说。

珠珠见我态度坚决,道了声「是」。

关于那药,裘文君没有如往常那样,总在我喝药的时候出现,我便再也没喝过。

我们从没有这么久没见过面,想来怕是有了他人,再记不得我了吧。

看着整齐挂在墙上的十余个纸鸢,心中戚戚然。

那个粉色的,是我十岁的生辰礼物,她说愿我能如同纸鸢一般,有一天能飞出这狭小的庭院,在天空自由自在。

我也因此存了一份希冀。

大概是我头一次对事物表现得爱不释手,裘文君又陆续给我带了好多个。

「珠珠,我们放纸鸢吧,就那个。」我指向五颜六色那个。

珠珠走过来,顺着我的手瞧:「小姐,这个,放不起来。」

那个五颜六色的,画着燕子纹样的,是我和她第一次动手做的,可惜怎么也飞不起来。

当时我失落至极,她干脆带着纸鸢,跃上了梅树枝头,那双猫眼闪着光:「小小,看,飞起来啦!」

我记得很清楚,那天她摸着我脑袋对我说:「小小,有一天我带你去闯荡江湖好不好?我做一个女侠,你就做我的小媳妇好了,我们一起行侠仗义,杀遍天下恶人。」

这句话,我记了好多年。

我执拗的盯着它:「放。」

珠珠轻轻叹了口气:「奴婢这就拿下来,小姐你不要再哭了,眼睛可遭不得这么折腾。」

我转身擦掉眼泪,裹好狐裘,接过珠珠塞过来的汤婆子:「瞎了更好。」

珠珠直言呸呸呸,让我先在房里待一会儿,她到外面在石凳上垫上厚厚的垫子,这才将我扶出去。

可飞不起来终究就是飞不起来,也许它曾经飞起来过,是被人托起来的。

如今,它失去了力量,像只残破的废品,被丢掉才是它的命运。

「算了。」我看着珠珠急的满头大汗,纸鸢依旧是放手就落,放手就落。

我失望的转身回房,却听得珠珠一声尖叫。

「你是何人!怎敢擅闯后院!」

我扭头,看到了纸鸢落到了一个公子的手中,他只轻轻一跃,便上了墙头。

我已多年没有见过生人,更别提一个男人。

准确来说,是一个书中描述的那般面冠如玉的公子。

那人坐在围墙上笑,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原来这病小姐生得如此好看,啧,就是看上去病恹恹的。”

病恹恹,所有人都这么说我。

「公子擅闯,不知所为何事?」我拦下要把竹竿子把人捣下来的珠珠,掩唇连咳好几声:「公子手中的纸鸢乃是我心头好,还请还给小女。」

「小姐,这般登徒浪子,与他费唇舌作甚。」珠珠气得不行,瞪着大眼龇牙咧嘴。

那公子粲然一笑,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登徒子,你这小丫头,好生无礼。怎么不像你家小姐这般知礼。」

我心里咯噔一下,他究竟是何人。

珠珠鼓成一个包子:「小姐,你别拦着我,看我不把他捣下来!」

我索性也不拦着,那公子一看身手就不凡,果然珠珠愣是没碰到他一分一毫。

先礼后兵之后,我这才又开口:「公子可否还我?」

他咂咂嘴,打量起纸鸢来:「这纸鸢形状虽准,却不符合世间常理,这手指粗的骨架,能稳稳托住纸面,却也牵绊住了纸面,若真要飞,怕是要将骨架卸了换个合适的,你觉得呢?」

我感觉自己有些眩晕,抱着汤婆子的手紧了又紧:「公子所言极是,可这纸鸢从一开始便是一个整体,拆开,未免过于残忍了。」

那位公子脚尖轻点,落到我眼前,我惊得往后退了几步,珠珠刷的挡在我跟前。

「你!你!你!小心我喊人了啊!」珠珠似乎终于感受到了力量悬殊,气焰都弱了不少,但还是坚定的挡在我跟前。

那公子也不理,越过她的脑袋,偏头看向我:「沈清河,可以叫我清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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