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假，去接孩子，童言无忌的孩子在车上一句“爸爸，你为什么读了这么多书，还是过得这么累、这么苦”就把我的思绪和情绪带入了倒带模式！
83年，原本就不够宽裕的家庭，因为我这只计划生育漏网之鱼的到来，变得彻底地一贫如洗了。
尽管爷爷是中学教师，外公是铁路工人，但父母除了沾了些许文墨之外，我记忆之中老家是里里外外都透露着浓厚的寒酸气的。
老家坐落一个近乎与世隔绝的山窝子里，据老一辈人说，那里曾是土匪们最喜欢的法外之地。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人处于封闭状态过久后，即便自己没有能力走出去，也是极度渴望孩子能走出去的缘故，记忆中，从小开始父母就对我和哥哥不停地念叨着：要好好读书，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我是一个生来随性的人，所以也并没有受父母那祥林嫂式念叨的刺激，谈不上乖巧、刻苦，也谈不上懒惰、顽劣，有点没心没肺地活着。
当然，从客观上来讲，我也确实有随性的资本，我大概是我走出我们那个小山村之前，在读书方面天赋极高的人了。用现在的话来说，也算一个个小小的学霸吧。
得益于此，其实我对童年生活的苦和累，其实并没有太多记忆。因为在那个年代、那个环境，乡亲们对于会读书的孩子总是会多一份关爱和怜惜的。相比于我的儿时同伴，我在体力劳动方面应该是享受很大程度的优待！
上述或许是我对读书所能带来的好处最直观、最原始的认识了。
后来到了中学阶段，我依然对生活的苦和累没有任何痛感。在学校里，老师和同学都捧着，尤其是每次在各种比赛中拿到名次，还能享受到各种特别能满足小孩子内心虚荣的羡慕与鼓励；在家里，父母早就为了凑集我的学费而外出打工了，我是一个彻底的自由主义者……
所以，一直到我以我们村第一个重点大学生的身份走向大城市去读大学之前，对于生活的苦与累，我的认知是非常带有钝感的，甚至是无感的。相反，我一度成为了我们那种条件下成长起来的孩子中的怪胎——桀骜不驯、大手大脚、随性松散。
2001年，我孤身一人地带着父母积攒的六千元学费到千里之外的一个大城市开启了我人生的新篇章。
彼时的我受性格影响，依然对金钱没有什么概念。记得那个时候的手机正处于更新换代的时候，蓝屏的、彩屏的手机我都是同学之中率先用上的，还没少请同学聚餐……当然，这些钱是我自己想办法赚过来的。大抵就是做家教、搞旅游社、代理教育培训招生还有代买火车票等等。
这个时候，我或许对读书的好处有了一点更加明了的认识了，那就是我具备了一定的自我生存能力。
大学四年，因为字写得还行、文章也写得一般，再加上性格也还比较活泼、脑子反应也算快，所以在老师和学生之中还算比较混得开，总体上算是比较愉快地度过了。毕业时，放弃读研、公务员选调失败，然后被老家湖南的一家国企以一号签签订了就业协议。
2005年7月，除了几件换洗的衣服，没有带任何行李，我又孤身一人来到如今这座与我一生结缘的小城市，从车站到工厂的1路车上，我依稀记得有很多后来证实就是与我同时来报到的同年人的欢声笑语、高谈阔论，后来才得知，这些人其实原本都是厂矿的二代甚至三代子弟，他们是回家就业合二为一才那么的兴奋的。
岁月是一把杀猪刀？还是一块磨刀石？其实我到现在也没有弄清楚！我只记得我在这个厂里干了6年，经历生产、技术、管理、销售的历练，然后于2011年放弃一个月在当地可以买6平米商品房的待遇，不顾家人的反对、领导的挽留、同事的劝阻，毅然决然地到省会做了一个基层业务员。
世界那么大，我想出去看一看——这句话，我比那个女老师更早践行了。
在省会干销售，得益自身过硬的产品和技术优势，三个月做主管、六个月做经理，构建了公司诸多体系如售后服务体系、开启了诸多销售模式如当时新潮的省外电商模式，勉强说对得起自己吧。
但生活永远不止有工作，还有家庭。我这个人最大的毛病就是金钱观不是很强，在骤然失去原来可观的稳定收入之后，从小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老婆跟我阶段性出现矛盾了。
2012年，再度辞职，随后紧锣密鼓地跟两个朋友联合创业，成立了自己的贸易公司。所幸，我们踩中了行情的尾巴，半年毛利在320W左右。
2013年，行情转跌，整整一年，毛利跌至百万。
2014年，持平。
2015年，略亏。
2016年，因为主要投资者家族企业因政策限控出现了资金链断裂的问题，公司解体。大家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玩了多年，似乎是玩了一个寂寞。作为一个名牌大学生，还仅仅33岁，就流落至无业游民的行列，这对研究生毕业的老婆来说，内心是难以接受的，夫妻感情再度亮起了红灯。
2017年，被老东家返聘为采购经理，但跟同一天入职的分管业务总经理在合作过程中出现了巨大分歧，所以这份工作又只干了7个月。这位总经理好像比我多干了2个月，干了9个月后被辞退。我们之间的分歧不便细说，大致是他以领导身份逼迫我动用私人关系去资源方去争取政策，我没怎么搭理他。
再度成为无业游民的我，因为跟孩他妈分歧愈来愈大，回到了当初入职的城市所买的房子里，开始独自舔舐伤口。
随后的几年，跟朋友做过服装批发、甜品加盟、特色餐饮……毫不例外地血本无归。
在不知道路在何方的情况下，2019年，一人一车去了一个200多公里外的小县城，一个中学时代便情同手足的弟弟在那里的政府上班，他和我都觉得我需要沉下心来思考一下未来。
在那个陌生的城市一呆就是近两年，这两年时间里，衣食住行其实都很好解决，关键是自己人生走向的问题。所以平时除了写作赚点稿费、给朋友公司采购点资源拿点佣金以保障自己的基本生活外，大部分时间都用来全国旅游和与长者交流上了。湖南、广西、贵州、重庆、云南、河北、辽宁、山西、青海、内蒙古……我到处寻找风景、文化，其实也是在到处寻找自我。与政界、商界以及各种社会阶层闲聊，我在聊他们理解的人生和社会，也在寻找我心目中的人生和社会。
近两年的开放式闭关后，我再次去了河北一家民营企业做产品和技术研发。近一年的低端市场内部倾轧让我对所谓的民营生态有了更加深刻的认识，那才是真正的强食弱肉的丛林生存法则。
随后，又去了安徽给一家单位筹备了一条新的生产线。从土建、钢结构、设备安装、工艺流程、产品设计、生产组织、人员配备……又过了一遍记忆电影。
这个时候，以前的老兄弟来电说原单位形势突变，期待旧友团聚，共谋前景。终究还是放不下梦开始的地方的我，又匆匆回到了当初入职的那座城市。
初，无安身之地，便开了一个小茶楼暂以栖身。
一年后，顺利入局，茶楼转送友人。
转眼又是一年有余，从零开始做大宗物料，虽未大见成效，亦落得个心安。
在放电影般回想完自己这短暂的一生后，不知道是早已习以为常地麻木了，还是我天生就是油盐不进，反正我并没有感觉自己的心头有明显的苦楚感觉。
正如孩子所说，我虽不是啥高端知识分子，但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上，确实比一般人是有所超出的，这也才会导致有了前面的灵魂拷问。可能在孩子的眼里，我既没有腰缠万贯，也没有位高权重，他对我这个读书人出身的父亲或者有某种失望和疑惑吧。
但是，孩子，你可能不知道，或者说你现在还不知道，人生实苦、实累，苦和累既是一种感受，也是一种责任。扛得起责任、受得了承载的人，自然就不会觉得生活真正有多苦多累。
读书多少，其实本身是与生活苦否累否无关的，读书的价值和意义不在于这里。打个比方，生活就好像是咖啡，它的本质上就是苦的。而读书就好比是白砂糖，你往咖啡里加再多的白砂糖，也改变不了咖啡苦的本质，它只能让人感觉咖啡没那么苦了。记住是感觉。
就像布洛芬也不知道你哪里疼，它只是麻醉了你所有的神经，让你哪儿都感觉不到疼痛一样，知识和时间、阅历和经验，永远只能成为了人生的缓冲剂、润滑剂，真正能治愈我们自己内心的东西是我们自己从中提炼出来的觉悟和释然……
人这一辈子，就是一个过程，没有永远盛开的花，也没有不老的青春，时间一到，该老的老，该走的走。我们终究只是时间的过客，既是过客，又何必执着？既不执着，又何来苦与累？
珍惜所有不期而遇，看淡所有不辞而别，尽人事，听天命，这其实就是极好的了。其实人生很多东西原本就是可有可无、可去可留的……
那么，既然如此，人为何还要多读书呢？这个问题就好比佛既然就在我们心中，为何要修、要悟呢？
其实，我们读书不仅仅只是一种方式和工具、路径和选择，它除了在“术”上面起作用外，更在“道”的层面发挥着重要影响，很多人只是片面看重它的功能性，自然无法尽得其妙。
当下有很多“读书有何用”的灵魂拷问，他们引用的案例也确实让人内心戚戚，但是大家仔细去想过没有，人生其实是活一个概率的问题。一个饱读诗书的人尚且过得如此不易，那么那些未经教育洗礼的人呢？是读书人总体上活得体面和轻松一些，还是其他人呢？这是以偏概全的逻辑误区。
我想，如果我没有在漫长的历史文化中经过历久弥新的洗礼，应该是很难心平气和地面对前半生的起起伏伏的。
当年寄居兄弟的那个小县城时身无分文，记得最惨的时候是一个礼拜只花了13块钱零花钱，但走投无路的我终究还是勉强靠自己的知识力量维持了生计，笔耕不辍地写点文字换点散碎银子、苦口婆心地给一些朋友当一下企业顾问也能换点劳务费、利用自己的专业和经验优势帮朋友做点资源代购也能捞点人工费……如我真的是胸无点墨，我想这也很艰难的。
当然，这些其实都是读书的一个极其低端、直接的功效之一，饱读诗书使得我的人生有了更多的选择权和更强的适应性。
2021年在河北某民营企业，作为一个科班出身且经验丰富的外地人，一去便收到某些领导和同事疯狂排挤，甚至有直属领导扬言三个月要将我挤出部门和公司。但结果呢？我在那的一年时间过得很是轻松随意。为啥呢？在专业上我有自保的能力、在利益上我不争额外的小利、在底线上我敢做最强的抵抗，我可以给他们讲行业法规、公司制度、技术创新……我也可以根据自身意愿去完成他们完不成的工作任务……
朋友们，职场上几乎所有的霸凌，本质上都是强者对弱者的剥夺、榨取、震慑和防范，所利用的无非是资源、能力、信息、知识上的各种不对等。你跟对方的差距越小，他们就越不敢轻易冒犯你。否则一切都是白搭，得寸进尺是小人的天然属性，当欺辱你的成本和难度变得极低之时，就一定会有人来欺辱你的。
然后去了安徽筹备生产线，从未接触过土建、钢结构的我，从四通一排、项目施工七大员（施工员、质量员、安全员、标准员、材料员、机械员、劳务员和资料员）等基本概念学起，不也是能迅速上手了吗？然后对钢结构的材料品牌认证、质量验收、下料、拼接、焊接、抛丸、喷漆、运输（场外加工，属于特种运输）、安装不也有一个系统的了解了吗？
学习其实是为了使得自己保有强大的学习能力，能不变应万变地迅速适应一个复杂的新环境、新体系。
真正学有所成的人，跟习武修道的人一样，会有内功和内丹的意识的，如此他们才能更加的从容、豁达、镇定、乐观，不会盲目地急躁、焦虑、愤怒、悲观。
重回湖南，其实我也依然是一无所有，但我没有一丝的慌乱，该等就等，该熬就熬，找个临时的小茶楼每天看书喝茶，也未必不是一种修炼和积淀。
事实证明，所有的等待和选择其实都是双向的，我们每天都在竭尽全力地想要得到我们想要的东西、抓住我们看中的机会、结识我们向往的人缘，但却往往会忽略，我们在看风景的同时，看风景的人也在看我们。
人生其实是一个在舍与得、是与非、苦与乐之间充当第三者的挣扎、取舍过程，没有经过文化净化的人是非常容易找不准自己的角色定位的，很容易掉进认知偏差的陷阱里一辈子出不来。
我们为什么很多人读了那么多书还过得那么苦、那么累？客观上，每个人的背景、资源、赛道都是有差别，最终的人生呈现注定会是参差不齐的；主观上，每个人的认知、觉悟、情怀、意识也是因人而异的，对于苦与乐的定义和体会也是不一样的。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其实苦不苦、累不累更多是在于个人的自我感受。当然世俗的客观标准也有一定限制性考评力。
如此诸上的复杂道理，自然是不能跟只有11岁的孩子去絮絮叨叨的，最后我只是非常平和地告诉他，如果爸爸没有读这么多书，大概率会过得比现在还累、还苦，所以我们读书的根本目的是做好准备去迎接一个更好的自己。
孩子说他现在没读多少书，却一点也不觉得苦累，对此，我只能在心中半是叹息半是欣慰地说一句：年少无知真好！
但我真的希望他能在漫长求学路上，用知识的力量去稀释生活这杯苦咖啡的苦感，待到他能只闻其香、不觉其苦之时，为父一生所有的苦与累，便都值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