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朝令夕改刘曜三攻长安遭败绩公元314年五月,也就是石勒杀王浚一个月后,汉国皇帝刘聪再派中山王刘曜和平西将军赵染第三次攻打长安,此时距上一次攻打长安失败刚刚过去半年。
六月,赵染率领前锋军先行进至新丰(今陕西省西安市临潼区境内),距长安城不足百里。刘曜率主力进驻渭汭,今陕西渭南市潼关县北。渭汭的字面意思就是渭水流入黄河的入口处。
西晋这边负责率军抵抗的是征东大将军索綝,前次长安保卫战成功,主要就是索綝和麴允的功劳。
赵染一路势如破竹,眼看逼近长安,胜券在握,不免有轻敌之意。
赵染的长史鲁徽劝道:“我们现在距离长安仅剩数十里,长安君臣自知兵力远不如我们,必会拼死抵抗。困兽犹斗,何况一国呢,将军万不可轻敌。”
赵染却轻蔑一笑:“当初司马模那么强大又如何?还不是被我摧枯拉朽一般给灭了。上次攻打长安,我不照样打到内城逛了一圈。一个小小的索綝还想弄脏我的马蹄和刀刃?真是螳臂当车。此战我必生擒索綝。”“索綝小竖,岂能污吾马蹄、刀刃邪!”(《资治通鉴.卷八十九》)。
第二天一早,赵染仅带着数百名轻骑就直奔索綝设在长安城东的大营杀去,还特意没吃早饭。出发前,赵染对将士们说:“等抓住索綝咱们再回来吃饭”。
俗话说骄兵必败,结果不出鲁徽所料,索綝带着将士们同仇敌忾,拼死抵抗,赵染的几百骑兵根本不是对手,最终大败而回。索綝因战功被晋升为骠骑大将军、尚书左仆射、录尚书事。
败逃途中,赵染很是懊悔:“我这次没听鲁徽的话,果然遭此大败,还有何脸面再回去见他呢?”。
赵染觉得没脸再见鲁徽,那怎么办?要不,那就不见了?
赵染决定再也不见鲁徽了,不过赵染可不会自杀谢罪,那就只能杀了鲁徽。于是,人还在途中,赵染就派人先回驻地找了个理由把鲁徽斩了。
鲁徽临刑前大骂赵染:“你刚愎自用不听劝告,才遭此大败,现在又鼠肚鸡肠,无端除掉胜过自己的人。你只会陷害忠良,以泄私愤,还有什么脸活在这个世上!如果有大司马(指刘曜)在,绝不会让你这么做。袁绍当初诛杀田豐,你现在又要学着杀我,你必会步袁绍后尘。如果人死后有知,我一定会去见田豐,和他一起去阎罗王那控诉你,让你不得善终”。骂完,鲁徽对行刑的人说:“我要面向东方受刑”。
刘曜后来听说此事,感叹道:“蹄涔不容尺鲤,说得就是赵染这种人啊!”。蹄涔就是马蹄踩出来的小水坑,小水坑是容不下大鱼的,指赵染鼠肚鸡肠。
随后,刘曜带着将军殷凯等人火速赶往新丰和赵染会合,再合力攻打长安。长安则增派雍州刺史麹允率军抵抗。双方在冯翊大战,麹允大败而回。不过,麹允败而不馁,很快又抓住战机,夜袭殷凯大营。这次麹允大获全胜,殷凯战败被杀。索綝随后也率军赶来增援,双方大战一触即发。
就在这时,让人意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刘曜竟然独自率军一路向东,杀到了中原,去围剿河内太守郭默去了,留下赵染一个人继续攻打长安。虽然史书上没提刘曜为何突然离开,但是如果没有刘聪的命令,刘曜肯定不敢这么做。
没了刘曜的赵染,气势顿失,不敢再大举进攻,双方随即进入僵持状态。
郭默、李矩、魏浚等人作为西晋的残余势力在中原孤军奋战,坚持抵抗多年,最近也没什么特殊的大动作,刘聪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因为史书语焉不详,咱也分析不出来其中的缘由。
其实自从上次攻打长安失败后,到这次三进关中,这半年里刘曜就没闲着,刚回平阳没几天就被刘聪派到中原,去围剿河南尹魏浚去了,中间还曾和郭默交过手,所以刘曜和郭默也算是老对手了。
那是公元313年的十二月,刘曜奉刘聪之命攻打石梁坞(今河南洛阳市孟津区北部,黄河南岸),而镇守石梁坞的正是西晋河南尹魏浚。
这魏浚又是何许人也?
魏浚早年一直待在雍州,曾在河间王司马顒帐下担任过武威将军、度支校尉等职。永嘉年间,具体什么时候不清楚,那时司马顒早已失势,西晋中央也已名存实亡,流落到硖石(今河南洛阳市孟津区东北)一带的魏浚集合了数百户逃难的流民在黄河南岸选了一处地势险要的山坡,在坡上修筑石寨自保,这个石寨就被称为石梁坞,一座用石头垒成的小城,易守难攻。直到今天,在孟津区河清村的后山上,仍然还保留着当年魏浚带人修建的石寨遗迹。
魏浚就以石梁坞为根据地,不断吸纳周围各处流民,逐渐发展壮大,和郭默、李矩、刘琨一样,坚持在敌后开展武装斗争。
当初刘曜、刘粲、王弥等人在中原纵横驰骋的时候,洛阳成了一座孤城,城内粮草奇缺,魏浚曾慷慨解囊,资助洛阳大批粮草,晋怀帝司马炽为此下诏任命魏浚为扬威将军、平阳太守。后来洛阳沦陷,司马炽被俘,北方各地先后出现多个行台,并州刺史刘琨在建立行台之后,承制任命魏浚为河南尹。
这些年来,魏浚在孟津石梁坞,李矩在荥阳,郭默在河内,三人相互依托,互成犄角之势,一方有难,其它两方支援,加上又有黄河天险,因而三人得以长期坚守,多次瓦解汉军的围剿。
西晋在北方的残存势力中,王浚、张轨两人原本就是地方大员,北方沦陷后顺势转化为割据势力。刘琨则是被西晋政府(司马越)派到晋阳,然后依靠自身能力站稳脚跟。剩下其他人,魏浚、郭默、李矩,则都是流落民间的西晋前官员,完全依靠自身能力独立且自发地组织起队伍,在敌后坚持抵抗,然后又被朝廷招安,任命为地方大员。
《晋书》里,魏浚、郭默、李矩三人的传记被编在一个列传里,即《列传第三十三》。不过,《列传第三十三》是五个人的合传,另外两人分别是邵续和段匹磾。
邵续好理解,上一回曾说过,原是王浚任命的乐陵太守,驻守厌次城,先是投降石勒,后来很快又回归晋室,坚持对抗石勒,和郭默、李矩等人一样,成为西晋在北方的抵抗势力之一。可是,段匹磾也被放在这个列传里,和魏浚、郭默、李矩、邵续这几位并列,这又是为何呢?
这是因为段匹磾虽然属于段氏鲜卑,但已经和哥哥段疾陆眷分道扬镳,独自南下,进驻蓟城,然后又和邵续一起归顺琅琊王司马睿。所以,段匹磾和邵续一样,被视作在敌后坚持抵抗的西晋将领。
好了,接着说刘曜攻打石梁坞。
正因为多次派兵围剿均告失败,所以刘聪决定换刘曜上场。
得知刘曜要攻打石梁坞,河内太守郭默、荥阳太守李矩立即率军增援,就连镇守廪丘的兖州刺史刘演(隶属刘琨)也派了援军。
刘曜这次出手确实没有辜负刘聪的期望,到了石梁坞之后一边分兵阻击各路援军,一边亲自带队猛攻石寨,最终还真把石梁坞给打下来了。魏浚一看守不住了,趁夜拼死突围,结果突围是成功了,但突围后没逃出多远就被刘曜追上,惨遭杀害。
魏浚就这么死在了刘曜手里,不过虽然魏浚死了,但石梁坞的抵抗力量并没有就此消失。刘曜撤军之后,魏浚的族子魏该收集残兵后继续在石梁坞一带抵抗。
刘曜确实属于汉国阵营里比较能打的,以前刘渊在世时就喜欢用刘曜,现在刘聪同样还喜欢用刘曜。刘聪的嫡长子刘粲和刘聪一样,底子本身相当不错,都是自幼熟读经书,文武双全,才能出众,可惜一旦掌握大权之后却志得意满,不思进取。
刘粲在刘聪上台的最初还出去打了几仗,后来就很少带兵了,尤其自从今年年初(公元314年)被刘聪任命为丞相、大将军、录尚书事,成为汉国仅次于刘聪的第二号人物之后,刘粲就变得和老爹刘聪一样,心思已经完全不在如何治国理政上了,作威作福的同时想着怎么和叔叔、皇太弟刘乂争夺皇位。可现在汉国还远远谈不上一统北方,所以征战杀伐的事自然就落在了刘曜头上,这更提升了刘曜在军中的威望。
或许因为刘曜善于打仗,也因为长安政权确实也太不起眼,所以刘聪这才临时把刘曜从关中调出来,改打郭默。
郭默之前也曾提过,河内郡怀县人(今河南焦作武涉县境内),曾在河内太守裴整帐下担任督将。永嘉末年,河内遭刘曜等人围攻,裴整战败被俘,河内随之沦陷。不久,郭默扛起大旗,把原来裴整帐下的一些被打散的将士召集起来,又不断吸纳各地流民,扩充队伍,继续战斗,逐渐在怀县站稳脚跟。后来,郭默主动联系并归附了刘琨,被刘琨任命为河内太守。
刘曜很聪明,到了怀县之后,并不急于攻城,而是将所有兵马分为三队,依次驻扎在怀县城外围,形成三道包围圈,把怀县城团团包围在中间,不但让郭默插翅难逃,也让李矩等援军难以突入重围。
刘曜这是想把郭默活活困死在城里。
不出所料,没多久城内就粮尽弹绝,无法继续坚守。无奈之下,郭默派人给刘曜送来了投降书,表示愿意归顺,并将妻子和儿子交给刘曜作为人质,条件就是可以向刘曜购买粮草。
刘曜大喜,派人接收了郭默的老婆孩子之后就真的卖给了郭默大批粮草,谁知郭默吃饱喝足之后,不但没有出城投降,反而还趁机加固了城防设施,一心要坚守到底。
刘曜这才明白原来上当了,大怒,立即命人将郭默的妻子和儿子全都投入护城河内淹死,然后下令猛攻城池。
郭默依靠妻儿性命换来的粮食很快就吃完了,又到了弹尽粮绝的地步,最后只得弃城突围,南下投奔荥阳太守李矩。
李矩得知后派外甥郭诵率军前往接应郭默。郭诵是李矩的得力助手,也是一员智勇双全的猛将,曾多次率军以少胜多大破刘聪和石勒的军队,协助李矩坚守荥阳多年。
刘曜则紧追不舍,拿下怀县后,随即调转马头攻打荥阳。
之前刘曜攻打长安时,并州刺史刘琨派参军张肇带着五百名鲜卑骑兵去长安勤王,途中因道路阻隔不通,只好又被迫撤军,此时刚好路过荥阳,李矩顺势说服张肇留下,协助自己对付刘曜。
没想到匈奴人和石勒一样,被鲜卑兵打怕了,一见到鲜卑兵就发怵,也搞不清楚鲜卑兵到底是五百人还是五千人,反正就是不敢打,最后竟不战而走。“贼望见鲜卑,不战而走” 《晋书.列传第三十三.李矩传》。
汉军撤退后,郭诵先派人将郭默送回荥阳,然后自己带着兵马暗中渡过黄河,秘密潜入河内,偷袭了刘曜留在怀县城的守军大营,大胜而回。此后,郭默便投奔在李矩帐下,和李矩一起继续守卫荥阳。
不过,按理刘曜攻打郭默,兵力上肯定会占绝对优势,这种情况下,面对少量鲜卑兵就不战而退,似乎多少有些夸张。在翻看《晋书.载记第三.刘聪传》的时候,果然发现,实际刘曜撤军的直接原因是收到了刘聪的诏书。
诏书上说:“如今长安和并州刘琨才是我们首要对付的敌人,郭默李矩这种小人物,何须公亲自劳神呢,可命征虏将军刘翼光留下继续征讨,公先撤回来吧”。
真是奇了怪了,难道刘曜中途从关中撤军不是你刘聪下的命令吗?怎么这会又说郭默不重要了?真是莫名其妙。另外,这位征虏将军刘翼光很可能就是奉命留守怀县,后来被郭诵偷袭的那位。
刘曜从荥阳撤军后并没有返回平阳,而是回到了蒲坂休整待命,这个位置即可西入关中,也可北上太原。
刘曜进驻蒲坂不久,关中就传来消息:赵染战死了。
九月,赵染正率军进攻北地郡的时候,一天夜里做梦,梦见被鲁徽迎面射了一箭,当场惊醒。第二天,赵染率军和雍州刺史麹允对攻的时候,不慎被弩箭射中,坠马身亡。
赵染战死也意味着刘聪第三次攻打关中失败。
刘曜在蒲坂休整了半年多,直到公元315年六月,再次收到刘聪的命令,要求北上攻打刘琨。
于是,刘曜率军北上,先是在八月攻下了襄垣(今山西长治市襄垣县北),接着继续北上,准备攻打刘琨所在的阳曲城。上次刘琨因令狐泥叛变导致晋阳失手,虽然后来在拓跋猗卢的帮助下又收复了晋阳,但城内建筑已被刘曜焚烧殆尽,百姓也被劫掠一空,刘琨只好放弃晋阳城,迁到了北边不远的阳曲城驻扎。
结果,就在刘曜带着大军浩浩荡荡北上阳曲的时候,刘聪突然又派使者带着诏书赶来了。诏书的口气跟上一封差不多:“长安小朝廷能一直存在,对我们来说是一种耻辱。公应该先拿下长安,阳曲就交由骠骑将军去负责,公尽快抽身回来吧”。
此时的骠骑将军是刘聪的儿子之一,济南王刘骥,不过后来刘骥根本没有被派去攻打阳曲。刘聪这也太不靠谱了,反正此时的刘聪已经有些不可理喻,正痴迷后宫,大搞什么上皇后中皇后左皇后右皇后这些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创新,朝令夕改,莫名其妙。
无奈之下刘曜只好又从上党撤军,南下蒲坂后西渡黄河进入关中。
这已是刘曜第四次攻打关中了。
2、 四攻长安刘曜终入关中亡西晋
公元315年九月,刘曜率军由蒲坂西渡黄河,很快就杀入北地境内。
北地郡位于今陕西铜川市一带,刘曜这次并没有由蒲坂南下经潼关再一路向西,而是渡过黄河后先一路向西杀到北地郡,再由北地南下进攻长安。
晋愍帝司马邺下诏任命麹允为大都督、骠骑将军,率军迎战刘曜,索綝为尚书右仆射、都督宫城诸军事,率军守卫长安。
北地太守麹昌一边拼死坚守城池,一边派人向长安告急,麹允随即率军北上增援。到了黄白城(今陕西咸阳市三原县东北,属北地郡池阳县)之后,麹允见刘曜兵势强盛,一时徘徊不敢进军,便在黄白城驻扎下来。
到了十月,刘曜因久攻北地不下,又见麹允北上增援,于是暂时放弃北地,转而进攻冯翊郡。冯翊太守梁肃弃城逃往万年(今西安市长安县),冯翊随即陷落。接着,刘曜进攻上郡,上郡太守籍韦逃往南郑(今陕西汉中南郑县)。
拿下冯翊和上郡后,刘曜又调头回来继续攻打北地,此时是公元316年的七月,刘曜进入关中已经十个月了。
麹允不敢再犹豫,立即率步骑兵增援北地。
不过刘曜似乎和石勒一样,在守军拼死抵抗的情况下一直缺乏有效的攻城手段,这也是胡人的通病,包括各族鲜卑。北地城就是这样,在太守麹昌的坚守下,杀了回马枪的刘曜仍然手足无措,无法在短期内攻下城池。如果等到麹允率军杀来,和城内守军内外夹攻,搞不好刘曜又得像前几次一样败逃回平阳了。
史书并没有交待刘曜所包围的和麹昌所守卫的这座城池是哪一座,按理,作为太守麹昌坚守的应该是北地郡治所,即泥阳城,在今陕西铜川市耀州区境内,因不能肯定,所以这里索性就把它叫做北地城。
刘曜深知其中利害,也不想再有第五次攻打关中的经历,于是冥思苦想,计上心头。
刘曜先是让人在城池四周堆起木柴,燃起滚滚浓烟,然后派骑兵绕城狂奔,远远望去,城池上空烟尘蔽日,彷佛末日来临。接着,刘曜又派人装扮成从城内逃出来的流亡百姓,逢人就说北地城已经陷落,贼寇正在纵火烧城。
一切安排妥当之后,刘曜一面命人继续围城,一边亲自率军拦截前来增援的麹允。
麹允大军听说北地已经失陷,汉军开始大举进攻长安,便早没了斗志,被刘曜的骑兵一冲即溃,麹允也无心恋战,带着残存兵马一路向南,往长安方向逃跑。
刘曜紧追不舍,最后在磻石谷(今陕西铜川市北)追上麹允。双方大战,麹允全军覆没,孤身逃回长安。
解决麹允之后,刘曜回头继续包围北地城。
此时的北地已经撑到了尽头,弹尽粮绝,大街上出现了人吃人的惨剧。有羌人首领派人往城里运送粮草,结果途中被刘曜派大将刘雅截住。城内守军在外无援军、内无粮草的双重打击之下很快奔溃,北地城最终不攻自破。麹昌突围后孤身逃回长安。
北地陷落意味着长安以北再无重兵,于是刘曜由北地南下,轻松拿下了泾阳,先后将渭水以北各城池全都尽收囊中,建威将军鲁充、散骑常侍梁纬、少府皇甫阳等大批晋臣被俘。
刘曜早就听说鲁充为人贤德,想招降鲁充,鲁充坚决不从,只求速死。刘曜无奈地说了句“真义士也”,然后赐了把剑让鲁充自杀而亡。散骑常侍梁纬的妻子辛氏容貌娇美,刘曜有意纳其为妾,结果辛氏也是不从,哭求刘曜愿随夫而去。刘曜也没强求,说了句“又一位贞洁烈女”,然后也赐了把剑让辛氏自杀,刘曜最后派人将鲁充、辛氏二人以礼厚葬。
公元316年,八月,刘曜渡过渭水,兵临长安城下,然后,围而不打。
此时的长安,早已气若游丝。
长安政权里,实力人物其实是司马保,也就是司马模的儿子。司马保坐镇上邽城(甘肃天水市清水县境内),却控制了雍州长安以西大片区域和整个秦州,虽然被司马邺任命为右丞相、大都督、侍中、都督陕西诸军事,公元315年时还晋升为相国,但司马保根本不受长安控制,成为长安小朝廷里最大的割据势力。
先前刘曜还在兵围北地郡时,司马邺就曾多次派人去上邽,请求司马保派兵助防长安。司马保询问部下时,大部分属下竟说:“蝮蛇螫手,壮士断腕,如今胡人气势正盛,不如截断关中通往陇西的道路,阻止胡人西进,确保秦州安全”。这些人不但建议司马保不要派兵,还让司马保敢于壮士断腕,切断道路,彻底抛弃关中。
只有从事中郎裴诜说:“好一个壮士断腕,可现在毒蛇分明都已经咬到我们头了,你们这是打算要把自己脑袋也砍下来吗?”。“今虵已螫头,头可断乎?”(《资治通鉴.卷八十九》)
司马保想想也有道理,关中没了,陇西还能安全吗?于是这才任命镇军将军胡崧为前锋都督,率军向关中进发,增援长安。
麹允曾担心长安很可能保不住,打算奉司马邺前往上邽,索綝却坚决不同意:“若让司马保得了天子,无异于羊入虎口?还有你我什么事?”。
大难临头,长安小朝廷还在争权夺利,这样的朝廷不灭亡都说不过去。
长安以西相对安全,钱粮供应稳定,可却都进了司马保的府库。长安小朝廷能控制的长安以东区域三番五次被刘曜、赵染侵扰,百姓能跑的早都跑了,哪还有什么赋税可收,所以这长安城一直就处在缺粮的状态。
别说普通百姓,就连文武百官早都已经没有存粮了,只能让家人去城外采食一种叫做稆(音lǚ)的野生谷物为食。这还是以前太平时期,现在刘曜兵临城下,再出城去挖野菜已经不可能了,长安城内的饥荒更严重了。
说到此处,顺便插一个小故事。
就在刘曜第三和第四次攻打关中的间隙,也就是刘曜北上攻打刘琨的时候,公元315年的六月,在《晋书.载记第五.司马邺传》中有一行不起眼的文字,记载的是司马邺的长安小朝廷干的一件见不得人的事,盗墓:
“六月,盗发汉霸、杜二陵及薄太后陵,太后面如生,得金玉彩帛不可胜记。时以朝廷草创,服章多阙,敕收其余,以实内府。”
司马邺派人盗的是西汉文帝刘恒的霸陵、西汉宣帝刘病已的杜陵,以及汉文帝刘恒的生母薄太后陵,得到大量的金玉彩帛,全部充实府库。
这三座陵墓主人,汉文帝刘恒死的最早,死于公元前157年,距此时已有472年;薄太后死于公元前155年,距此时470年;汉宣帝刘病已死于公元前48年,距此时也有363年了。历经三四百年,彩帛这种丝织品竟然还能保存完好,正常使用,堪称神奇。尤其还提到薄太后,在去世470年以后仍然面色如生,保持生前状态,没有任何腐烂,更是令人惊叹不已。
丝织品在通常条件下容易虫蛀和氧化,保存时间并不长,十几年或者几十年而已,但在特定条件下,隔绝了微生物和空气,则可长时间保存。1995年在新疆尼雅遗址精绝国(古西域三十六国之一)王子墓中发现的著名丝织品“五星出东方利中国”织锦就出自汉代,很可能是西汉,时隔两千多年仍然保存完好。
既然出土了大量金玉彩帛,所以基本肯定这三座墓之前从未被盗,侥幸躲过了汉末三国,却没躲过长安小朝廷。
杜陵和薄太后陵因为此后史书记载明确,加上历朝历代很多名人不断题字刻碑等,所以这两处陵墓地址明确,没有任何异议。但是汉文帝刘恒的霸陵后来因为史料缺失,加上霸陵是在白鹿原的断崖上凿洞而成,并没有地面封土,所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再也没人知道霸陵的具体位置了。世人只知有霸陵,却不知霸陵在何处。
直到两年前,2021年12月14日,国家文物局才最终认定,位于西安市灞桥区狄寨街道,此前一直被称作“江村大幕”的西汉陵墓就是刘恒的霸陵。
闲话少叙,言归正传。
到了十月,也就是刘曜兵围长安两个月后,长安城内的饥荒已到了无可复加的地步,一斗米卖价竟高达二两黄金,饿死的百姓超过半数以上,剩下活着的只能人相食。 “冬十月,京师饥甚,米斗金二两,人相食,死者太半”(《晋书.帝纪第五.司马邺传》)。
麹允亲自跑到太仓翻箱倒柜,最后在一个角落里翻出来几块不知是哪一年落下的酿酒用的曲饼,然后像得到宝贝一样每次掰下一小块,捣碎后熬成糊糊,端给司马邺充饥。太仓就是京城御用粮库,一般规模比较大。
可是,这几块小小的曲饼又能撑几天呢?刘曜兵围长安而不强攻,不战而屈人之兵,是再聪明不过了。
刘曜很快就轻而易举的拿下了长安外城,麹允、索綝簇拥着晋愍帝司马邺收缩至长安内城。司马保派来的援军胡崧先是击退了刘曜派去阻截的军队,随后驻扎在渭河北岸。但是,胡崧担心如果和长安守军一起合力击退汉军,长安政权一旦恢复元气,大权则仍旧掌握在麹允、索綝等人手中,对司马保并无好处。
既然这样,那又何必这么认认真真的去勤王呢?于是,胡崧便搬了个小板凳坐在渭水北岸,磕着瓜子隔河观虎斗。不久又西撤到槐里(今陕西咸阳兴平市)驻扎,继续观望,直至最后眼睁睁看着刘曜拿下了长安城。
很快又过去一个月,到了十一月,司马邺再也坚持不住了,哭着对麹允说:“今日情形已如此窘迫,又没有外援,继续下去只有死路一条。我一人为社稷而死理所应当,但这些守城的将士和百姓呢?要我眼睁睁看着他们跟着我一起赴死吗?所以,不能再继续下去了,我要出城投降,以此保全城内将士和百姓。我意已决,卿不要再劝我”。
说完,司马邺也不等麹允回话,立即命人拟写投降书。
十一月,己未日,晋愍帝司马邺派侍中宋敞出城向刘曜递交投降书。
没想到索綝得知后却暗中命人将宋敞扣下,然后改派儿子出城,对刘曜说:“长安城内粮草充足,足够我们再撑一年,你们根本攻不下来。不过,如果你们答应拜索綝为车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然后再赐一个万户郡公,我们就会将长安城拱手献给将军”。反正都是投降,不如趁机给自己捞点好处,索綝这算盘打的真是噼里啪啦响。
不过,这点小把戏怎么可能骗过刘曜,何况还是威胁,刘曜更不吃这套。
结果,刘曜当场就把索綝的儿子杀了,然后派人将首级送回长安内城,并带话说:“帝王之师,要按道义行事。孤征战十五年,从不依赖诡计退敌,每次都会竭尽全力血战到底。今天索綝尽然有如此想法,为天下人所不齿。如果你们兵力和粮草充足,那就继续坚守,如果兵尽粮绝,那就早点服从天命,开城投降”。
索綝尴尬无比,赶紧放了宋敞。
甲午日,宋敞进入刘曜大营,递交了司马邺的投降书。第二天,乙未日,司马邺乘坐一辆羊车,寒冬之际袒露上身,口衔玉璧,大开城门,向刘曜大营走去,侍从们抬着一口棺材紧跟在后。
群臣扶着羊车哀嚎不止,司马邺也禁不止失声恸哭,御史中丞吉郎当场自杀。
刘曜命人烧了棺材,然后派人暂时将司马邺先送回城内安置。
两天后,丁酉日,刘曜派人将司马邺送往平阳,麹允、索綝等一般大臣随同前往。一行人在途中仅走了四天,辛丑日即抵达平阳城。
抵达平阳后第二天,壬寅日,刘聪在皇宫光极殿内接受了司马邺的叩拜。
麹允见司马邺竟给别人下跪磕头,摊倒在地上大哭不止,边上的侍从怎么扶都扶不起来。刘聪大怒,立即命人将麹允拉出殿外看押起来,没想到麹允很快就自杀身亡。
叩拜之后,刘聪当场任命司马邺为光禄大夫,赐爵怀安侯。刘曜因功被封为假黄钺、大都督、都督陕西诸军事、太宰,爵位由中山王升为秦王。麹允虽然已经自杀,但刘聪将其视为忠烈之士,追封麹允为车骑将军,谥号节愍侯。索綝因为临阵叛变,被视为不忠,被刘聪下令斩于平阳闹市。
因为后来再没有像贾疋那样的能臣再收复关中,所以,关中自此就和晋朝再无瓜葛,此后数百年,南朝政权里只有刘裕曾短暂收复关中。
这次关中的失守,不但意味着以司马邺为代表的长安小朝廷就此覆灭,同时也意味着司马家族建立的西晋就此灭亡。
自公元266年司马炎逼迫魏帝曹奂禅位建立西晋,到公元316年司马邺献长安投降,西晋仅仅只存在了五十年,成为中国大一统王朝里最短命的王朝之一。
一年后。
公元317年十一月,刘聪外出打猎,特意任命司马邺为“行车骑将军”,就是代理车骑将军,在打猎时的职责是“戎服执戟为导”(《晋书.帝纪第五.司马邺传》),要身穿铠甲,手持长戟,骑着战马在队伍前面开道。
司马邺只能照办。
附近百姓三三两两地聚在道路两边围观,有人很快就认出了司马邺,远远指着说:“看,那就是长安来的天子!”。后来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一些从晋朝过来的百姓看见此情此景,禁不住涕泪横流,跟在队伍里的晋室旧臣也忍不住痛哭流涕。
这一切都被跟在后面的刘聪看在眼里,心中一阵厌恶。
事后,太子刘粲对刘聪说:“如今司马氏南据江东,赵固、李矩等人盘踞中原,互相依托,各处兴兵作乱的人都扛着司马邺这面大旗。不如尽快杀了司马邺,彻底断绝这些人的希望”。
此时,刘粲在和皇太弟刘乂的宫斗中最终胜出,被成功立为太子。赵固早前归顺汉国,近期因故又改投李矩,这些后面都会说到。
刘聪却有些犹豫:“我之前就是这么考虑的,所以才杀了司马炽和庾珉等人,没想到民心还是如此。所以司马邺暂时先不杀了,留着再观察观察吧”。
刘聪打猎回来后已是十二月,这天,刘聪在光极殿大宴群臣,席间又故意让司马邺擦洗酒杯,并为自己斟酒,上厕所时还让司马邺拎着马桶盖站在一边。在座晋臣看见后又是一通哀嚎,尚书郎辛宾抱着司马邺痛哭不止。
刘聪大怒,命人当场将辛宾拉到殿外斩首。
几天后,十二月戊戌日,刘聪下令将司马邺斩于平阳城内。司马邺死时十八岁。
连续两任皇帝被俘,受尽屈辱后被杀,这种耻辱在中国历史上也就只有北宋能与之相比了。
司马邺被俘后至被杀前,晋朝再次面临皇帝虽然还活着但却已无法临朝理政的尴尬场面,各方势力都在思考如何应对这种局面。当然,也在积极思考如何能以令人信服的名义接收西晋衣钵。
公元317年二月,司马邺投降两个月后。
从关中逃出来的弘农太守宋哲来到了建康,通报了关中失守和司马邺投降的消息,并声称有司马邺的诏书,让丞相、琅琊王司马睿统摄万机,处理朝政。
于是,西阳王司马羕(汝南王司马亮第三子)带头拉着群臣劝司马睿称帝,司马睿不肯,司马羕再劝,司马睿还是不肯。最后,司马睿声称如果谁再逼他称帝,他就带着老婆孩子回琅琊封国去。司马羕等人便退而求其次,希望司马睿依据当初曹操和司马懿父子的旧例,先称王。
毕竟司马邺这时还没死,称帝不合适,但称王却没问题,司马睿觉得这合适,于是自称晋王,并在建康城内立宗庙、建社稷,正式继承了西晋的衣钵。
虽然此时司马睿并没有真正称帝,但实际已和皇帝并无二致,所以后世便把公元317年司马睿自称晋王的时间算作是东晋建立的时间。
西晋316年灭亡,东晋317年建立,两晋就这样完成了朝代更替。
公元318年三月,司马邺平阳被杀的消息传到了建康,司马睿在群臣的拥立下正式登基称帝,改年号为“太兴”,大赦天下。因司马睿死后谥号为“元”,所以后世称司马睿为晋元帝。
东晋正式登场!
不过,虽然东晋已经走上了历史舞台,可西晋的故事却并没有完全结束。毕竟,西晋在北方还有一些残存的势力,比如凉州张氏,秦州司马保,以及并州的刘琨,他们可不一定会买司马睿的账。
那么,接下来就把前凉张氏和司马保放在一起说说,这是西线故事。然后再说东线,从刘曜第四次攻打关中,到司马邺投降,再到最终被杀,这几年里石勒早就结束了蛰伏,开始大举出手,要和刘琨及其依托的拓跋鲜卑,还有占据蓟城的段氏鲜卑,甚至还有刘聪的汉国,都要做个最后的了解了。
3、 横空出世前凉鼎据西北抗两赵
时间回到公元314年的五月,就在石勒的幽州得而复失,乐陵太守邵续降而又叛的时候,同时也是刘曜与赵染第三次出兵攻打长安的时候,凉州刺史、西平公张轨在凉州治所姑臧城病逝。
早在公元301年,还是赵王司马伦执政期间,时任散骑常侍的张轨审时度势,主动要求外放凉州担任刺史,至今已过去整整十三年。张轨终年六十岁,葬于建陵,谥号为武公。
张轨死后由世子、也是嫡长子张寔(音shí)接掌凉州大权。
十月,长安小朝廷下诏,正式任命张寔为凉州刺史、西平公,都督凉州诸军事。
张寔早年并没有随父亲去凉州,而是一直留在京城为官,直到永嘉初年(公元307年),眼看中原乱局已定,无可挽回,张寔这才向朝廷提出辞去骁骑将军之职,回凉州父亲身边。东海王司马越同意后,改任张寔为议郎,放张寔前往姑臧。
前蕃曾说过,张寔回凉州的第二年,也就是永嘉二年(公元308年),因这一年张轨突发中风,口不能言,凉州大户张越趁机发动亲信叛乱,试图取代张轨。形势危急之际,张寔勇挑重担,率军先后平定了张越两位亲信,酒泉太守张镇和西平太守曹祛的兵变,被朝廷赐爵建武亭侯,不久又升任西中郎将,爵位升为福禄县侯。公元313年,司马邺刚上台时晋升张寔为护羌校尉。
张寔上台后和父亲张轨一样,虽然有割据之实,但名义上始终尊奉长安小朝廷,仍旧以晋臣自居。
公元315年十二月,有一个叫张冰的军士无意间得到一方玉玺,上面刻有类似“皇帝玺”的字样,立即上交给张寔。群臣知道后都赶来庆贺,言辞中不免流露出希望张寔称帝的想法。张寔却指着玉玺说:“我一直就对袁本初举印向肘的事情感到厌恶,你们为何偏偏要说这些话呢?这种东西岂是人臣所该得的?”,说完便派人把玉玺送到了长安。
袁本初就是袁绍,因为汉献帝刘协当时被董卓控制,袁绍便和冀州牧韩馥商议废黜刘协,另立刘姓宗室、幽州牧刘虞为帝,但是几次征求曹操的意见时都被曹操拒绝。后来袁绍得到一块玉玺,便又去找曹操商议,其间袁绍举着玉玺故意触碰曹操胳膊肘,意思就是,看,玉玺都有了,这是天意。结果反倒引起曹操的厌恶。
这就是张寔口中“举印向肘”的典故,也称“拟肘”。
公元316年四月的时候,为了更好的治理凉州,张寔对外颁布政策,凡是能指出自己任何一个过错,不管是官员还是百姓,一律有奖,重赏布帛羊米等物。
贼曹佐(官职名)隗瑾却劝道:“圣贤之主每次做重要决定之前,必会多方咨询,广泛搜集意见,在朝内多设谏官以纠正错误,约束行为,选拔贤能的辅臣来补阙拾遗。但是主上您处理政务时,事无巨细事必躬亲,不管是治理军务还是颁布政策,很多时候只有您一人清楚,底下的人根本不理解其中意义,只是按规章办事。所以,即使主上的政策有问题,下面的人也根本提不出来。臣私下认为,主上应适当收敛一下聪明睿智,不妨表现出一些愚钝,广开言路,各种事情都放到下面听听群臣的意见,然后从中选择采纳。如此一来,好的建议自然就会有了,何须重赏呢?如果主上什么事情都自己决定,下面的人只会畏惧主上威严,唯命是从,即便赏赐千金,也不敢随便说出来”。
上面这段话出自《晋书.列传第五十六.张寔传》,也是成语“补阙拾遗”的出处。
十六国中,汉国的刘渊刘聪等人,后赵的石勒石虎,前秦的苻坚等等,这些人的传记都被编列在晋书的《载记》系列里,作为十六国的君主,被单独划在一类。唯独前凉各君主,张轨张寔张茂等等,全都放在普通传记里,和其他晋臣一样。也就说,在晋书总编房玄龄的眼里,张轨及其继任者仍被视为晋臣。
张寔听了之后,觉得很有道理,于是采纳隗瑾之言,并当场给隗瑾加官三级,赐帛四十匹。
不久,张寔派督护王该率军护送一批贡品、名马、经史图籍等物资前往长安,给司马邺上贡。结果当时恰逢刘曜第四次攻打关中,于是张寔就让王该留下来协助司马邺防守长安城。
公元316年十一月,司马邺率群臣投降刘曜,长安陷落。
两个月后,公元317年正月,从长安逃出来的黄门郎史淑和侍御史王冲两人抵达姑臧,给张寔带了一份司马邺在投降前一晚写的诏书。
这份诏书的内容被完整保存在《晋书.列传第五十六.张寔传》中,因内容较长,此处仅讲述大意:
“天降厄运于晋室,先帝殒命贼庭,朕辗转至旧都继位,四年来却未能剪除恶寇,黎庶百姓仍遭受涂炭,这是朕无能所致。如今长安被贼寇重重包围,外援不至,粮尽人穷,朕无奈决定投降贼虏。今任命卿为大都督、凉州牧、侍中、司空,可承制行事。琅琊王是晋室宗室,远在江表,我已下诏让他继承大位。卿要好好守住凉州,奉琅琊王为正统,与晋室共赴国难。如果卿能不忘旧主,晋室宗庙还有赖卿来扶持。朕已决定明日将出城投降,特在今夜向卿嘱托后事,命黄门郎史淑、侍御史王冲设法潜出城外,带诏书前往凉州。希望卿不负朕之期望。”
联想到一个月后弘农太守宋哲抵达建康,也给司马睿带去了诏书,让司马睿统摄万机。想来司马邺在投降前已经把后事都安排好了,要将衣钵传给琅琊王司马睿。
建威将军、西海太守张肃是张轨的弟弟、张寔的叔父,听说长安陷落,不顾年老体衰,请命率军收复长安。因张肃年纪太大,张寔没有同意。
张肃义正言辞:“狐死首丘,心不忘本,今胡人罪恶滔天,致使朝廷倾覆,我张肃怎能安心吃饭睡觉!国家有难时不去解救,我还怎么做人臣?”。狐死首丘,成语,传说狐狸如果死在外面,会把头朝向洞穴的位置,表示不忘本。
张寔实在不忍拒绝,但看着叔父满头白发,只能狠狠心说:“我张氏一门世受皇恩,今朝廷有难,自当以死效忠。但叔父毕竟年事已高,军旅之事岂能让您老去承受!”。张寔始终没有同意。
不久,张肃因悲愤过度不幸病亡。
司马邺被押往平阳的消息传到凉州后,张寔大哭三日,哭完后以太府司马韩璞为主帅,带着灭寇将军田齐、抚戎将军张阆、前锋督护阴预等人率步骑兵一万东征关中,同时命讨虏将军陈安、安故太守贾骞、陇西太守吴绍等率领各自郡兵作为韩璞的前锋。
陈安原是南阳王司马模帐下都尉,当初秦州刺史裴苞拒绝司马保进入上邽时,陈安奉司马模命讨伐裴苞,后来司马模投降后被刘粲所杀,陈安便留在司马保帐下。
陈安善于安抚将士,平日和将士吃住都在一起,同甘共苦,是带兵的一把好手,所以深得司马保的信赖,结果遭到司马保部下张春等人的嫉妒。张春等人多次在司马保面前诋毁陈安,诬陷陈安有二心,要杀了陈安,但却遭到司马保拒绝。张春等人不死心,于是趁陈安率兵平定羌人叛乱的时候,在途中设伏,要行刺陈安。陈安中埋伏后奋死拼杀,虽受重伤,但却逃得一命。之后,陈安便暂时依附了张寔。
同时,张寔还写信给驻守上邽的南阳王司马保,让司马保可以随意调度韩璞的军队,希望双方通力合作,共讨汉军,收复关中。
司马邺投降之后,秦、雍二州各郡大多都跟着投降了汉国,包括定居各地的氐、羌等各族势力也都投降了刘曜。韩璞率军走出凉州后,沿途遭遇各种阻碍,寸步难行,好容易抵达南安(今甘肃定西市陇西县一带)后,又被当地已经投降汉国的羌人势力拦住,双方打了三个月,韩璞始终没有过去。
随军携带的粮草很快就吃完了,最后韩璞只得把拉车的牛也杀了分给将士充饥。最后一顿饱饭前,韩璞站在高处,冲众将士喊道:“诸位想念你们的父母吗?”,将士们高呼:“想”。
“诸位想念妻子儿女吗?”,“想”。“如果你们想活着回家见到父母妻儿,吃完这顿饭后就随我杀出一条血路。”
饭后,韩璞率军冲入羌人营寨。恰在此时,另一位大将,抚戎将军张阆正好带着一批金城郡兵也抵达南安,双方合力夹击羌兵,最终大胜,斩杀数千羌人。
不过拿下南安之后,关于韩璞的下一步动向,史书却再未交待。
这也正常,区区一万兵马,打羌人都如此费劲,如何能收复关中?所以,这其实只是张寔做做样子,表明态度而已,否则又怎么可能只派一万兵马呢。至于联合司马保就更是笑话了,且不说司马保始终就没回应,而且司马保压根也没想过要去收复关中,也没那个能力。
陈安归顺张寔也只是暂时依附,后来陈安带着部下焦崧等人活跃在陇右一带,同样也在谋求割据自立。其间,虽然陈安数次击退了刘曜的进攻,但却始终无法向东前进一步,最终和刘曜的汉军成僵持状态。
向东已不可能再有进展,于是陈安掉头向西,开始攻打老东家、司马保的上邽城。
此时已是公元318年的三月,晋愍帝司马邺已于三个月前在平阳被刘聪杀害,琅琊王司马睿已在建康登基称帝,只是因为天下大乱,道路阻隔,消息暂时还没传到西北。
司马保一面坚守,一面派人向张寔求救。张寔于是命金城太守窦涛率步骑兵两万驰援上邽。陈安听说张寔派了援军,于是下令撤军。
说到这里顺便插一句,关于“步骑兵”本书里已经提到无数次,可能很多人会认为步骑兵是步兵+骑兵的组合,其实不是,步骑兵是以马匹作为交通工具的步兵,本质上还是步兵,就是行军时骑马,打仗时下马。
就在窦涛率军驰援上邽的途中,司马邺被杀的消息这才传到凉州,张寔听说后悲恸不已,身穿素服,举哀三日。
司马保割据日久,当初司马邺被俘时就已有称帝之心,此时得知司马邺已死,于是开始着手筹划称帝之事。
司马保和司马睿一样,虽然是司马炎的旁支远亲,但毕竟都是司马宗室,张寔便面临着以谁为尊的问题。
破羌都尉张诜认为司马保难成大器,建议奉江南琅琊王为尊。张寔采纳,于是派牙门将蔡忠带着劝进表到建康,劝司马睿称帝。
因为路途遥远,结果等蔡忠到了建康后才发现,司马睿几个月前就已经称帝了,根本用不着张寔再劝进了。
但是,问题是,此后张寔明明知道司马睿已经称帝,新年号为“太兴”,但是张寔并没有在凉州境内采用太兴年号。同时,因为张寔并没有正式宣布独立,没有建立自己的年号。所以,张寔的凉州采用的竟然还是晋愍帝司马邺的“建兴”年号,仍旧称建兴X年,而不是太兴X年。
尤其令人惊诧的是,张寔死后,其继任者仍继续使用 “建兴”年号,一直到公元354年,张寔的孙子、第七任君主张祚正式称帝后才彻底废除了建兴年号。那时是前凉建兴四十二年,距司马邺在位的最后一年“建兴五年”已经整整过去了三十七年。司马邺自己都没想到,死了三十多年后,这世上居然还有人在用建兴纪年。
继续沿用司马邺的建兴年号一定是张寔经过反复权衡后的决定,这表明张寔始终认为自己是西晋旧臣,并没有认司马睿这个新主子,凉州和司马睿的东晋已经没有隶属关系了。
所以,尽管张寔并没有宣布自己为凉王,更没有称帝,张寔的最新职务仍旧是司马邺在遗诏中授予的凉州牧,但公元318年仍旧被后世认为是“凉”国建立的时间。
因为后来还有其他人相继以“凉”为国号建立独立政权,后人便把张寔的政权称为“前凉”。同时,因张轨时期就早已成就了割据凉州的事实,而且后来张祚称帝后,也是从张轨开始逐一追尊帝号,所以后人便将张轨视作前凉政权第一任君主。
前凉由此成为继成国、汉国之后,十六国里第三个建立的国。
十六国里以“凉”为国号的政权最多,达到五个,后人为了区分,将这些凉国分别称为前凉、后凉、南凉、西凉、北凉。慕容鲜卑建立的“燕国”数量也多达四个,另外还有三个秦国、两个赵国,一个胡夏一个成国。
所以要记住十六国就这么记:五凉四燕三秦两赵一夏一成。
故事还在继续。
到了公元319年,这时候汉国内乱已经结束,在这场萧墙之乱中刘曜最终胜出,成为汉国新任皇帝,都城也由平阳改为长安,国号由汉改为赵,同年,石勒被刘曜晋升为赵王。这些后面都会一一讲述。
因为石勒政权完全独立,也叫赵国,于是,在中国北方就出现了两个赵国并肩而立的奇特景象。为了区分,后世便称刘曜的赵国为前赵,又因为是汉国的延续,所以也称汉赵,石勒的赵国则被称为后赵。
公元319年,四月,准备就绪的司马保在上邽城对外宣布自己为“晋王”,改年号为“建康”,设置文武百官,正式建立起自己的割据政权,和江南的司马睿形成了两个不同的司马政权。为了拉拢张寔,司马保下诏任命张寔为征西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
无独有偶,一直活跃在陇右的陈安也对外宣称是“秦州刺史”,并对汉国称臣,不久又派人前往成都,对李雄的成国称臣。为了在夹缝中生存,势孤力弱又志向远大的陈安只能这么苟且偷生,多头称臣。
然后,陈安再次率军攻打上邽。毕竟,上邽是秦州治所,拿下上邽,陈安这个秦州刺史才名副其实。
此时上邽因缺粮已饥荒日久,城内将士无心守城,于是司马保在部下张春的劝说下放弃上邽,逃到了南安郡的祁山境内(今甘肃陇南市礼县境内)。
张寔听说后派大将韩璞率五千步骑兵赶往上邽,一番苦战后杀退了陈安,替司马保收复了上邽城。但是韩璞撤军不久,陈安又再次率军攻打上邽,张寔又派大将宋毅驰援上邽,再一次击退陈安。陈安战败后撤退到绵诸(今甘肃天水市东)驻扎。
到了319年年底十二月,定居关中的匈奴屠各部首领路松多在新平、扶风等地举兵叛赵,归附司马保。于是,司马保派大将杨曼、王连等人进驻陈仓(今陕西宝鸡市陈仓区),派张顗、周庸进驻阴密(今甘肃平凉市灵台县西),路松多则率军驻扎在草壁(今陕西宝鸡市千阳县境内)。
眼看着司马保将触手由陇西伸进了关中,刘曜当然不干,先后派出多位大将征剿,但均告失败,于是刘曜决定率军亲征。之所以说“亲征”,因为刘曜此时已经是皇帝了。
公元320年正月,刘曜亲率大军从长安出发,攻打陈仓等地。
刘曜一出手,效果立马不一样,一个月内就相继攻克陈仓、草壁、阴密等地,王连战死,杨曼逃到南氐,路松多向西逃至陇城(今甘肃天水市张家川境内)。
接着,刘曜率军攻打上邽。
司马保哪还敢留在上邽等死,赶紧带着张春等人一路向西,狂奔而去,直到桑城(今甘肃临洮县南洮河西岸)才稳下阵脚。
从自称“晋王”开始到现在,还未满一年,司马保的大本营上邽就丢了,司马保无处可去。
张春等人先是劝说司马保北上凉州,投靠张寔,可队伍出发后不久,张寔就派大将阴监率军赶来接应,名为护卫,实则是监视。
毕竟司马保是晋朝宗室,拥有一定人望,如果到了凉州后振臂一呼,或者被人利用,虽说不能天翻地覆,但至少也能整出一些乱子,所以张寔可不敢让司马保进了凉州。
司马保心里有数,如果继续北上凉州,最好的结果就是被软禁起来,最差结果,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司马保部下张春和杨次两人一直和司马保的别驾杨韬不和,路上一直忽悠司马保杀了杨韬,司马保没同意。现在北上凉州不成,张春等人又劝司马保干脆集中兵马去和陈安拼命,因为整个西北,司马保最有可能抗衡的就只有陈安了,如果能赶跑陈安,割据陇右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可司马保还是不听。
司马保不听,并不是因为司马保有自己的打算,而是因为压根没想好,犹豫不定,不知所措。根据史书记载,司马保身材高大,而且非常胖,对外宣称有八百斤。司马保喜欢读书,也喜欢睡觉,遇事糊涂,不能决断。
张春见司马保这也不干那也不干,不知进退,不成气候,再这么犹豫下去早晚死在路上。于是张春狠了狠心,和杨次一起把司马保杀了。
司马保死时二十七岁,因为有男科疾病,“痿疾,不能御妇人”(《晋书.列传第七.司马保传》),所以司马保没有孩子。张春从队伍里找了个叫司马瞻的宗室子弟,以司马保世子名义让司马瞻继承了晋王爵位,张春自任大将军。
不过,让张春没想到的是,司马保虽然无能,但始终都是队伍的主心骨,司马保一死,主心骨就没了,人心也就散了。几天之内,原本还算庞大的队伍跑的所剩无几,仅投奔前凉张寔的就有一万多人。这哪还有能力去攻打陈安啊,只有被打的份了。
然而还没等张春等人想好去哪,陈安就闻着味赶来了。
张春无力抵抗,只能跑,最后逃到了枹罕(音fú hǎn,今甘肃临夏境内)。司马瞻率众投降,被陈安送往长安,后被刘曜斩于长安闹市。
杨次被陈安俘虏,随后被斩于司马保灵柩前。陈安以天子礼将司马保葬于上邽城外,谥号为元。
司马保被杀,意味着晋朝在北方最后一只宗室力量彻底覆灭,整个北方和司马家族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无独有偶,司马保被杀仅一个月后,在位六年的张寔也在公元320年这一年去世了,而且是死于他杀。
张寔在被杀前一段时间经常看见一个灵异事件,就是睡觉时总能看见房梁上站着一个没有脑袋的人,站一会又不见了,这让张寔心里很不舒服,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寝室梁间有人像,无头,久而乃灭,寔甚恶之”(《晋书.列传第五十六.张寔传》)。
当时有个叫刘弘的宗教界人士,住在姑臧城南的天梯山上。
刘弘选了天梯第五山崖壁上的一处石窟作为修炼地,洞里挂了很多面镜子,点燃的火把在镜子的映射下将洞内照的如同白昼,常年灯火通明,很有仙境的感觉。刘弘自创了一门宗教,广收门徒,传授教义。
日久天长,刘弘的宗教事业越做越大,不但姑臧城里很多普通百姓都被发展成教众,就连张寔的许多部下都成了刘弘的弟子。
看着火候差不多了,刘弘开始蛊惑教众,说自己是上天派来管理凉州的,是真正的凉州王,还找了块玉玺,说是上天送给他的,自己才是天选之子。
刘弘的弟子们各个深信不疑,包括张寔的帐下督阎沙和牙门将赵仰等人。于是阎沙和赵仰秘密联络了张寔身边十几个部下,预谋杀害张寔,改立刘弘为凉王。
阎沙等人正准备动手时,张寔弟弟张茂得知了刘弘的计划,立即报告张寔。张寔急命下属史初带人捉拿刘弘。可史初刚走,张寔还没来及布置接下来的任务,阎沙和赵仰就带人闯进宫里,杀死了张寔。
张寔,前凉第二任君主就这么憋屈地死在了信奉邪教的下属手里,时年五十岁。
邪教头子刘弘被抓住后先被割了舌头,然后在姑臧城闹市被车裂而死,党羽数百人均被斩首。
张寔死后,因独子张骏只有十三岁,于是众人推举张寔的同母弟弟张茂主政。张茂死后无子,又将王位还给了已经长大成人的张骏。张骏死后又传位给儿子张重华。
从张轨到张重华,这几任君主都相当有能力,不但抵御住了来自前赵、后赵等东部强敌的多次进攻,还不断向西扩展领土。鼎盛时期的前凉,远非我们想象的仅仅只是占据河西走廊一带,也就是现在甘肃的一部分,而是向西一直扩展到西域,包括新疆大部分地区以及内蒙、青海的一部分,都被前凉征服,纳入前凉版图。
与占据益州的成汉不同,成汉领土几十年下来基本没变化。前凉因为背靠西域,只要能力足够,领土就无限大。
张重华死后传位给幼子,结果被哥哥张祚篡位。此后,前凉内乱不止,逐渐衰落,直至最终被前秦灭亡。此为后话。
截止公元320年,这几年西北大变样,长安小朝廷没了,司马保也死了,司马氏退出了北方。
前凉横空出世,整个西北仅剩前凉和前赵两大势力,晋朝彻底退出。不过,虽然陈安归附了前赵,但实际和石勒一样,也是个割据势力,只是实力暂时比较弱罢了。关于陈安最终归宿,后面还会提到。
西北暂时就说到这了,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后面再来说说东边。这几年里,东边和西边一样,那叫一个天翻地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