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厂子在县城的西北角上,解放前曾是一片人迹罕至的荒地。厂子的西侧曾有一个废弃的砖窑,砖窑的边上是一个很大、很深的水泡子。传说黄鼠狼子在这片荒地上成了仙,红狐狸在砖窑里面炼过丹,两条大蟒蛇在水泡子上面划过船。
1974年,厂子的革命和生产搞的是热火朝天,形势一片大好:批林批孔,大干社会主义,同美帝、苏修抢时间。
在热火朝天的那个冬天,铆锻车间却有两个年轻人偷偷地谈起了恋爱,男的是王作军,女的是李小红。有人会说:谈恋爱咋地,还用得着偷偷摸摸的吗?那个年代可不像现在啊!厂子规定,学徒期间搞对象,轻者处分,重者开除。
那年代也不像现在这么开放,更没有现在这么好的生活条件。现在谈恋爱可以到公园谈,可以到咖啡屋谈。那年头外面不敢谈,家家住的都是小平房,一家七、八口子人,也没法谈。他们发现锻工班的更衣室是个好地方,锻工们下班后便没人了,暖暖和和的,又隐蔽,又温馨。王作军便偷偷地配了一把钥匙,人们下班走后,就和李小红悄悄地进去谈了起来。
说来也巧,那天晚上张师傅下班走到街里转圈楼那儿自行车坏了,锁上自行车,跑回车间找工具修理、修理。刚要开门,听到屋子里好像有说话的声音,他愣了一下:下班是我锁的门,怎么还有人啊!再细听,似乎还有女人的笑声。张师傅的头发一下子就竖起来了,脑子瞬间想起:这地方原来是个乱葬岗子;这地方前些年闹过鬼......吓得他转身就跑。
第二天他还是照常地上了班,但一进这更衣室,头皮就发炸。他想把昨天的事说说,又不敢说,怕在大干社会主义的战斗中,被扣上扰乱群众思想的帽子。这事装在肚子里不仅仅是害怕,还憋得慌。忐忑了一天,还是在下班的时候偷偷地告诉了他的师兄老马。
老马住在厂子的独身宿舍,夜晚翻来覆去的怎么也睡不着:有鬼!还有女鬼!听说女鬼长得都非常漂亮,妩媚动人,善解人意,不和那女鬼有什么来往,就是能偷偷地看上一眼也好啊!他越想越兴奋,索性穿好了衣服,披上了大棉袄,怀着又紧张、又激动的心情来到了锻工班的更衣室,登着石头趴到窗户上,就听到了女人的哭声。他一下子从上面摔了下来,连滚带爬地往回跑,连大棉袄都跑丢了。
这师兄弟两人都见到了鬼,惶惶然魂不守舍,越是害怕,越是想把这事告诉他人,几天的功夫,闹鬼的事就在全厂传开了。政工科长老田接到了群众的举报,把他俩叫到了办公室,勒令他俩如实交代为什么制造谣言。他俩起誓发愿地说:真的是有鬼啊!我们无论如何也不敢造谣生事啊!老田见他俩了谈鬼色变,又知道他俩不是地富反坏右,没有破坏抓革命促生产的动机,便决定亲自出马,以正视听。
王作军和李小红这天晚上谈得不愉快,唠了一会儿就回家了,当然不能走大门,向西边的墙豁口走去。老田在月光下看见两个鬼影飘飘悠悠向西而去,时而停下,时而相拥,时而又蹲在了地上,他的头不知是有多大了:对啊!听说鬼都是向西行,造化深的都是且行且停,若隐若现。他扭头就跑,脚下拌了蒜,也不知道是摔了几跟头才跑回了办公室。
冬天的天黑得很早,四、五点钟天就擦黑了。女工们都早早地聚到会议室,单个人都不敢上厕所。男工们呢,大老爷们倒是不害怕,可谁也不敢再去锻工班的更衣室了。
厂领导班子感到了问题的严重,紧急开会解决闹鬼的问题。
这项工作由李副书记亲自挂帅,保卫科长老张具体负责。
张科长从全厂抽来十个阶级觉悟高的基干民兵组织了一个捉鬼战斗队,布置了行动计划,每人还发了一个大镐把,一场捉鬼的战斗就这样有领导,有组织,有计划的开始了。
张科长带领捉鬼战斗队在半夜一举拿下了隐藏在锻工班更衣室里的两个鬼。
铆锻车间的徐主任也是捉鬼战斗队中的一员,见拿下的是王作军和李小红,没有高兴,也没有生气,反而心生怜悯:这两个人是下乡五、六年的知青,眼看着都二十五、六岁了,要是被厂子处分、开除可咋办啊!
第二天上班,他早早地等在了李副书记的办公室的门前,这是他参加工作以来第一次舍下脸来央求老领导。
李副书记一脸严肃地来到了车间,对王作军、李小红的行为召开了现场分析会,经过路线分析,做出了结论:是人民内部矛盾,进行批评教育,让他俩做出深刻的检查。
王作军的检查是这样的:
革命的同志们,无产阶级的战友们:当前,全国的革命形势一片大好,我们厂也和全国一样,形势越来越好。在这样的大好形势下,我却没有好好学习毛主席著作,绷紧阶级斗争这根弦,放松了思想改造,搞对象,谈恋爱,破坏了抓革命,促生产,这是亲者痛,仇者快的事,这是阶级敌人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我要悬崖勒马,痛改前非,重新回到毛主席的无产阶级的革命路线上来,请党和人民给我一次重新做人的机会吧!
李小红只是一个劲的哭。
李副书记讲话了:同志们!我们经过案情调查,路线分析,一致认为王作军的检查是深刻的,是触及灵魂的。李小红的哭是有眼泪的,是有悔过表现的。搞对象,谈恋爱的错误是经过批评教育可以改正的。希望他俩要痛改前非,重新做人。
徐主任几经周折,在政工科给他俩开来了结婚登记介绍信。
这两个鬼也真争气,结婚不到半年就生了个大胖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