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福桃九分饱
大家有没有发现,身边的粤菜连锁越来越多了。尤其这两年,北京、西安、郑州,哪哪都有。
然而,粤菜北上总有一个永远的重镇,那就是上海。
好多年前,全中国吃货的老朋友唐鲁孙先生,说过这样一段话:
“……广东人在上海的势力日趋雄厚,广东人又最团结,饮食又讲究清醇淡雅,不像沪帮、扬帮的浓厚油腻,随后广东菜馆就像雨后春笋一般开起来,在上海滩反而后来居上。抗战之前到抗战初期,粤菜反而变成上海饮食界主流了。”
是的,曾有一段历史时期,粤菜在上海称王称霸,说一不二。
那时上海最高规格的中餐厅,几乎为粤菜一统——
1839年,第一批潮州人在上海开设“元利”食品号,广东点心就率先登陆了上海滩。
有点心就要有茶,于是楼下卖点心,楼上喝茶。这些最早的广东点心店,于是得名“茶居”,因其当时比真正的“茶楼”还要小很多。
▲南京路上的“易安”茶居,并不大,只有两层
按说,一座茶居的使命,就是成为茶楼。可那就不是大吃省人民了——
一盅两件不够吃,那就加菜,叉烧腊肠金钱肚,乳鸽烧鹅白切鸡……于是,上海广东茶居的归宿不是茶楼,而是成为粤菜馆。到上世纪20年代,随着杏花楼等一批广式大酒楼的出现,粤菜在申城的崛起,进入高潮阶段。
1922年,上海《红杂志》刊载了一篇文章《沪上广东馆之比较》,也就是说,至少一百年前,饱弟的老老老前辈们已经在为上海粤菜馆写横向测评了。
有人问,为什么粤菜在上海能这么火?总不能只是因为好吃吧?
确实,这有着多种原因,其中最显著的一个是上海遍地广东人。
“一·二八”淞沪抗战,打得日军三度增兵易帅的蔡廷锴、蒋光鼐二位将军,广东人。
沪上电影界,半壁江山都是广东人:郑正秋、阮玲玉、胡蝶、郑君里、蔡楚生……从开山鼻祖到票房冠军,写了半本民国电影史。
▲ 蔡楚生、阮玲玉在电影《新女性》片场
© 上海图书馆
当然,商界更少不了。旧上海有四大百货公司:先施、永安、新新、大新,掰手指头一数,四家老板全是中山老乡。
结果是,四家老乡直接在南京路展开了一场粤菜内卷:
先施公司开办东亚饭店,兼设茶楼和酒家,成了沪上文人聚集地;
后开业的永安,也开设了大东酒家,后来胡蝶轰动电影界的婚礼,就是在那儿办的;
新新公司开办了独立的“新都饭店”;大新公司的“五层楼酒家”,有着当时全上海酒家最宽阔的大厅。
粤菜在上海,焉能不兴?
那个年代,上海最豪阔尊贵的是粤菜,为沪上中餐馆争光扬名的,也是粤菜。
有人要讲了,广东菜不在广东,能有多正宗,多好吃?不过是慰藉异乡人,差不多而已嘛。
然而,上海粤菜的水平,也受到过某种“国家级”肯定:
被称为“国宝级粤菜泰斗”的康辉大师,广东顺德人,曾担任过北京饭店总厨师长,为毛主席做过厨师,也操持过不知多少顿国宴。
然而,老人的成名,却在上海——他14岁进大东酒家学徒(就是永安公司开的那家),后来在沪上磨练了十多年,终于以粤菜高手的身份被调入京。
所以,上海的粤菜,水平就没低过。
只是这段粤菜沪上威水史,今天的小伙伴已经有些陌生了。
然而,如此光辉终究不会全然磨灭,总有人记得,甚至期望,有朝一日传奇重演——
今天路过南京东路的上海市第一百货商店,会有人记得那是大新百货公司的旧址,隔壁是先施——东亚饭店、五层楼酒家的舞榭歌台,自然已成历史。
▲曾经的先施公司
可历史突然在这座楼下转了个弯儿。属于那个年代的享受,突然回到了它一百年前的故乡。
南京东路第一百货商业中心4楼的惠食佳·上海朱雀茶室,主营的是古董粤菜和点心,听起来像一座美食博物馆——
我们是该有这样一座博物馆,留下一些自己都不知丢了多久的盘中餐。
所以,当饱弟去拔草时,心里先给自己找好了台阶:味道先不论,有这样一桌菜存在就好,正像我们从不希求一尊出土青铜器光华夺目。
结果饱弟吃嗨了——远远超出自己的心理预期。
先到口的,是这一桌从未见过的点心。
必须从发财好市批开场,大吉大利,掂过碌蔗——
为什么要叫“批”?试下用广东话念,就是“pie”,馅饼的意思。粤菜有道“发财好市”,一定要有发菜和蚝豉(牡蛎干),也是讨个口彩。
起酥的皮油润香甜,发菜、蚝豉、鱿鱼干、虾米,是广东人会喜欢的那种咸香。要想甜,加点盐,这种滋味很难让人忘掉。
不怕皮蛋的,要试一试紫薇京蛋酥——怕的话也试试。
溏心如膏,没有不吃皮蛋的人会怕的味道,酸酸的子姜清口解腻,口感更上一层。
据说这道点心已经濒临失传,替它委屈五秒钟,再冲向下两道点心——
酿猪肚烧卖和鸭脚扎烧卖,听了就想吃。一是因为年纪小没吃过,二是能想象口感的厚实。
别看叫烧卖,酿猪肚烧卖没有一点面。厚实的一片猪肚,据说之前文火熬煮过数小时,罩在手打鲜虾丸上,猪肚软糯、润,汁水多,虾丸有微微的颗粒感。
口感如此丰富,啜一口普洱,冷静冷静——结果味道更让人没法冷静了。阿弥陀佛,一笼只有两只,再多一口,这一天的享受配额就满溢了。
没人能从饱弟这里夺走酿猪肚烧卖,除非他拿鸭脚扎烧卖来换。
乍一看,皮皱皱油亮亮像鸭腿,又像鱼,实际是一张腐皮包好鸭脚、香菇等食材,上锅蒸过加卤汁,喷香。
腐皮早被胶质浸润,鸭脚也已酥透,碟里浓稠如膏的卤汁在告诉你:别犹豫,嗦着吃。
饱弟想不通,这样的点心怎么也要绝迹?一问才知,加工、火候,处处都耗工夫,活到快时代,才英雄失路。
蟹肉棉花鸡烧卖,为什么要叫“棉花“?
棉花是鱼肚,蒸到洁白软熟,垫在裹着蟹肉的鸡肉下面,吸饱了汤汁,鸡肉滑嫩,蟹肉丝丝鲜甜。
朱雀萨琪玛,只此一家,别无分身。
萨琪玛本是满族人骑射所食的“户外干粮“,尚厚、实、甜,后来有了广式,酥松绵软,是另一路。
这一款含蛋量高,格外浓郁但不甜腻,加了杏仁片和椰蓉调和口感,富有南国风情。它不像北方出品般厚实,也不会过于蓬松,但保持了广式萨琪玛的酥,入口即溶。
怀旧冰花沙壅(yōng),不是泡芙,也不是北京护国寺的奶油炸糕。
广东人从小吃惯这点心,材料不名贵,鸡蛋、砂糖、黄油,但酥松香脆、绵软浓郁,看的是油温,厨师多大的经验和功夫,才换得一街小儿拍掌大乐。
点心吃完,上菜。
一碟瓜皮虾,重新开胃再来过。是道酸甜脆嫩的凉菜,今年夏天缺个后羿,拿它来顶。
玉簪花枝,也是复古菜——
过去粤菜有玉簪田鸡, 80年代新版《中国名菜谱》里叫“穿田鸡腿“,是田鸡腿去骨,填入鲜笋条和熟火腿条。玉簪花枝也一样,田鸡换鱿鱼,笋条火腿都要分别加工,再与鱿鱼合一出菜,一样吃工夫。
龙带梨香,是虾肉、带子、香菜团成,有点像潮汕的百花酿带子,但不蒸,油锅里一滚锁住食材清香,垫底一片雪梨,衬出食材本味。
琼山玉带,灵感来自四宝琼山豆腐,“豆腐“其实是蛋清炖成的蛋羹,琼山玉带更细致,用浓缩鸡汤炖,佐以带子和手剥虾丁,勾一道薄芡,更嫩滑。
雁落梅林,广府传统菜,雁代表雁鹅,梅林就是梅子林,寓意酸梅酱。
朱雀精选广东台山黑鬃鹅,遵循传统古法,用传统钵上,配以酸梅酱蘸食。附加一碟炸面筋,又成了停不下来的零食。
凤眼果焖鸡,是一道时令传统粤菜,每年七、八月凤眼果盛产时节,才有得食,凤眼果出产于两广等地,拥有白果和栗子的混合香味,拿来焖走地鸡,鸡肉果香馥郁,又口感复合。
沙煲焖鸡的刺啦声犹在耳畔,下一道,啫啫牛蛙,更是声威大响——
这绝对是惠食佳的招牌,是活化粤菜的极致例子,将传说变成了现实,首创生啫,并形成生啫烹饪体系。
鲜牛蛙入沙煲内,瞬间烹熟,锁住汁水,配以葱姜蒜和酱汁爆香,爽、脆,对火候要求更高,味道也与众不同,只是对厨师要求也更高了。
吃完这一桌,任谁都会想,真好,就是有点费厨师。
然而,惠食佳这份手艺,哪能是练了一天两天——早在2013年,惠食佳集团成立二十周年之际,便推出了《广州传统饮馔文化宴》,分为“西关宴”、“公馆宴”两部分重现百余年来的古董粤菜,惠食佳一直以来专研、学习古谱,保持着探索古法粤菜的热情。
©《经济日报》
2018年,这家惠食佳·上海朱雀茶室开在上海市百一店,时间,是先施公司创立百年,地点,是先施和大新当年雄踞南京路的原址,算是下了正本清源的决心。
店内装潢,是看惯了古建筑的人,心里必会冒出的一团喜气:迈进朱红门庭,宫灯映出老广自小看惯的满洲窗,太湖石耸峙中厅,还有包间内的扬州漆画、潮州金漆木雕……像是老一代酒楼那样用心的功夫。
是的,就像这一屋的精致、一桌的快慰,东西不重要,这份功夫重要。
惠食佳的古董粤菜,除了对传承传统的一股热忱外,也在为餐饮提供多种可能性,为今天的食客,提供享用传统古法粤菜的一个空间——抚今追昔的目的,除了对“昔”的敬畏与保护,更是为“今”再添一笔丰饶的财富。
他们成功证明了,这条路不但能通古今,还能通中外——2018年广州米其林指南,惠食佳旗下啫八餐厅获得活力粤菜奖,几届广州米其林,独此一次。
也是那年,惠食佳的师傅们把啫煲技法传给了法国厨艺专家,外国人回去,做给他们总统吃,一样好。
有时间,去惠食佳·上海朱雀茶室试一试,他们会告诉你们,我们百余年前的餐饮风云史,没有一日枉过。
最后,附上点心单一张,欢迎大家到店品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