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也许这只是一个故事,也许实实在在发生过,也许它会轻轻触及你的心,也许不该忘的永远不会忘……故事也许久远,但是故事里有我们不能忘记的心伤。
1
那年我考上了大学,碰上阿诺这样的室友是我平生最幸福的一件事。其他室友面对我的一贫如洗目不斜视,阿诺却慷慨解囊。他不准我在饭时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嚼冷馒头,他早已在食堂打好了二份饭菜;他不准我周末在图书馆里枯坐,一定要带我逛街,而所有的开销都有他出;寝室里每月一次的AA制聚餐,他总是提前把二份钱交到室长手里。他鼓励我参加学校举办的活动,他说,我只是贫穷别的不差。我的衣服裤子甚至内裤都是阿诺的,他对我的关怀从身体到心灵无微不至。
有的同学看不惯,公然说我们“搞基。”对于这个陌生的词我很疑惑,上网查了查才知道是怎么回事。其实,我满心希望自己是个女人,这样就可以嫁给阿诺,用女人的一生来回报阿诺对我无怨无悔的付出。
阿诺也有惆怅的时候,我常常在半夜醒来,看见阿诺站在窗台旁向外看,借着清冷的月光,他眼睛里流露出的忧伤刺痛我的心。我问过阿诺几次,阿诺总是欲言又止。我不好意思再问下去,每个人心里都藏着不愿意被别人打搅的秘密。
学期结束,阿诺给我买了火车票,叮嘱我在假期不要忘了温习功课,看着车厢外阿诺渐渐远去的身影,我泪落如雨,我是不幸的,同时我是多么的幸运,我遇到了这世界上最好的人。
2
下了火车又转乘客车,然后又搭乘了一辆“毛驴”车,之后,我又步行了五十里才回到了我并不热恋的家乡。
母亲枯坐在炕头,自从父亲去世后她总是这样面无表情。我实在无话,于是说了句:哥哥呢?母亲的回应是淡淡的:进山了,给一个城里来的有钱人扛活,他不干,你的学费怎么出?我语塞。母亲的意思是我是不应该出去上学的,可是我一定要上学,再苦再难也要上学,如同着了魔一般。我的一意孤行其实和哥哥偶然从城里带回来的那本书有关,是已故作家路遥写的《平凡的世界》。我神奇的意识到了一点,只有学文化才能改变命运,孙少平的故事激励着我,就是饿死也要上学!从离家八十里的乡小开始,我一路磕磕绊绊,最后竟考上了大学!这史无前例的事件并没有给母亲带来多大震动,倒是哥哥很支持我,去吧,弟弟,哥哥供你!
无论母亲如何冷漠,我心底的豪情始终都在。我快速地转换了角色,看水缸已经空了,准备去挑水。
母亲却嚷起来:去看看你嫂子吧!嫂子?我很诧异。母亲撇了撇嘴,就是你走时来咱家的那个女人!
我想起来了,我走时,家里确实来了个女人,确切地说是一个女孩。当时她很平静,只是眼睛里流露着深深的绝望。她的绝望并没有引起我的同情,她只是被拐卖到穷山沟女人中的一个。我见过的那几个女人无不撕心裂肺,相比之下,她的平静倒让我吃惊。她是商品,是哥哥花二万元买来的。山沟沟的女子都凭着自身的条件“嫁”了出去,剩下的男人为了避免后继无人的尴尬不惜化掉血本去从人贩子手里购买媳妇。大多数的来此的女子在经历一番徒劳的挣扎后都选择了顺从,茫茫的求路无门的大山或者嗷嗷待哺的孩子让她们有理由忘掉曾经辉煌或者不辉煌的一切。
可是母亲说四个月了“牛芬子”一点都没改变,还是那么犟!因为她不肯说出自己的真实姓名还特别倔,母亲就把我们当地一种剌特别尖特别硬的植物名当成了她的名字。我脱口而出:让她怀孕吧。母亲摇摇头说,你哥说什么也不肯,他说要等到牛芬子回心转意。母亲还说四个月来牛芬子已经出逃十七次了,为此母亲用锥子狠狠扎过她,她还不悔改。
牛芬子住在下房里,打开门,我看到了一张苍白毫无血色的脸,眼睛大大的,里面藏着深深的惊恐。她的脚被一根粗粗的铁链拴着,铁链的另一端缠在屋内的立柱上。这条链子我熟悉,几年前,哥哥曾用它拴过狗。她虽然极瘦,但是细端详,其实她还是蛮标致的。我试着和她聊天,她却始终低着头一言不发,或者故意把链子抖动得很大声。
母亲杀了家里的唯一的老母鸡,她对香气扑鼻的鸡汤视而不见。其实她并不是真的绝食,她还是吃饭的,那天透过门的缝隙,我看见她快速地吃掉了二个窝窝头。
哥扛活回来,和牛芬子接触了几天,对母亲说,还是把牛芬子送出去吧,她是石头,而石头是永远不会开花的!母亲气得直跺脚:如果让她走,那二万元钱不是白花了吗!
我刻意地在牛芬子的房里诵书,听哥哥说,她还是大学生呢,她应该能听懂书里的语言。正念到慷慨激昂处,牛芬子的眼睛闪了一下,这刹那的光华被我捕捉到了。我搜肠刮肚,把这本书的要传达的意思表述给她,可她却扭过了头,似乎很不屑。我彻底绝望了,狠狠地骂了她一句。她却回敬了一句我听不懂的英语。她唯一和我说的一句话,我居然听不懂!我沮丧地走出门,发誓再也不主动接近她。
我回来一个月了,牛芬子并没有再出逃。母亲认为她有回心转意的可能,其实这得益于那根铁链,一个弱女子被拴上了,怎么能逃出去!何况即使没有铁链,让她逃,她也逃不掉的,她不知道通向山外的路。那条路只有一条,曲曲折折的,如果我不小心也有可能迷失方向。何况,山沟沟里的人一家挨一家组成了强大的消息网,一家发现,不用多长时间,便全屯都知道了。我估计,她的十七次逃跑之所以都没有成功,主要还是受困于消息网。
3
安宁了几日,牛芬子突然爆发了,她开始整天整夜不知所云地喊叫。那天,母亲实在受不了举着锥子直奔下房。
牛芬子赤身裸体,靠在立柱上,用挑衅的眼神看着我们娘俩。母亲举起了锥子准备扎下去,牛芬子鼻子一哼竟然挺起了胸脯。我拦住了母亲,母亲把锥子一丢气哼哼地走了。
屋里光形很暗,可是我依然能看清牛芬子那身体的轮廓。她的乳房一颤一颤的,好像两只熟透的桃等着我采摘。有一种原始的欲望,在心底滋生,最后涨满了我的整个胸膛。
我强忍住内心的波动,拾起衣服披到她肩上,在我将走未走的空当,我听见了牛芬子迄今为止说的最完整的一句话:如果你能帮助我逃出去,我就把自己交给你!
我反复回味着那句话,半夜,欲望的海水冲破了理智的大堤。
牛芬子笃定我会来,石板床的被褥已经铺好了。我迫不及待,伸手扯她的衣服。牛芬子抓住了我的手,她的指甲嵌进了我的肉里,她的声音是颤抖的:你想好了,真的要带我走吗?!我重重地点着头。牛芬子依然不松手,我要快,我要明天晚上!她不准我有片刻的犹疑,一把推开了我。我急了,我说我发誓。我像背书一样发了一大串誓言。牛芬子放心了,开始任由我的摆布。
我是第一次,我很慌乱,也很粗暴,黑暗中,好像看见了牛芬子的泪水,像一闪即逝的星光。
月亮很圆,山村很安静。我们绕过一个山道,又一个山道,牛芬子有些不耐烦了,问我,到底离公路还有多远?我忙不迭地说,不远了,不远了。
走到一座大山丘跟前,我把手电筒交给了牛芬子,告诉她,绕过这座山丘,再走个二公里,就是公路了。牛芬子,接过手电筒,头也不回向前奔去。看着她模糊的背影,我有一种怪怪的感觉,竟然联想到了阿诺。
4
天还没亮,出逃的牛芬子就被一名熟悉的村人带到了我们跟前。牛芬子并没有咒骂我,她只是望着我,那目光不是很锋利,却一下子就刺穿了我的卑劣。
我给牛芬子指的是完全相反的方向,黑夜,任凭手电筒的光再亮,她也会被交错的山道迷惑。我怎么会真的带她走呢,她是哥哥买来的,哥哥为了我能如期交上下学期的学费而去给别人扛活,我怎么能对不起他呢!
牛芬子的脚上重新多了一条铁链,是那个热心的村人提供的,比以前的那根稍粗些。牛芬子面无表情坐在石板床上,母亲一改平日的态度,进一步的规劝:芬子,你就认命吧,你要是从了我儿子,将来我把你当亲妮子待!牛芬子死死地盯着地面,样子很吓人。母亲,叹了一口气,关上了门。
第二天,阴天。我刚起床,母亲就喊起来,儿子,牛芬子,死了!
牛芬子是自杀的,她砸碎了碗,用碎碗片割破了手腕上的血管。她躺在血里,血把她包围,她佝偻的身体,像一束在血中盛开的鲜花。
哥哥痛哭流涕,紧紧抱着牛芬子大喊:我说,让她回家,你们偏不听,结果害死了她!我不敢靠得太近,我离得好远,我很恐惧。谁也不知道,其实是我害死了牛芬子,我给了她希望,然后又让她彻底绝望!
牛芬子被埋在山坳里,没有人会去追究,她只不过是来自异地的没有名字的女人。
以后,很多个夜里,我都在重复地作着一个梦,梦里披头散发满脸鲜血的牛芬子一遍遍问我:你说过,你要带我出去,你为什么言而无信!我会惊醒,大汗淋漓。甚至白天,我都不敢独行,我总觉得,牛芬子悄悄地跟在我身后。我的身心受着前所未有的煎熬,可是我终不会想到,鬼使神差,这件事还有另外一个结局。
5
捱过了假期,我逃命似的赶到学校。
阿诺,对我还像从前那般热情。见面的当天晚上,就约我到街边的大排档吃饭。许是兴奋的缘故,我们喝了好多酒。
酒能让人想起好多事,阿诺终于向我敞开了心扉。阿诺说他本来有一个姐姐的,比他先一年考上了大学。第一个假期,本来打算陪弟弟复习功课的姐姐,被同学邀请出去旅游。说好了十天之后回来,可是已经过去这么长时间了,依然音信全无!阿诺和父母想了很多办法,可是姐姐如人间蒸发一般。哭干了眼泪的妈妈让阿诺多行善,也许老天受感动了,就把姐姐送回来了呢……
我心里一沉。阿诺拿出一张照片,对我说,这照片上的女孩就是他的姐姐徐晴。街灯很亮,我看到了照片上的女孩。我惊呆了,我简直无法形容自己的感觉,因为照片上的女孩子和“牛芬子”一模一样!一样的眉目一样的脸庞,唯一不一样的是眼神,牛芬子的眼神很绝望,而她的眼神透着少女的天真……可以说,就是牛芬子!天下,怎么会有这么巧合的事呢?!我眼前突然一片漆黑。
我结结巴巴地问阿诺:她……真的……是你姐姐吗?是的,去年夏天走失……阿诺声音很轻,却仿佛如惊雷击中了我。
阿诺问我什么,我不记得了,我只说,我喝多了。那一夜,我不听使唤的牙把我颤抖的手指咬出了血。
我悄悄退了学,我不能再面对阿诺,他那纯净的善良让我汗颜。还有,如果他知道了真相,他该是怎样疯狂的状态?我不敢想像。
我没有回到老家,那里只诞生罪恶。我选择了在各个城市游荡,我最害怕黑夜,黑夜会让我想起阿诺和他的姐姐,而一想到他们,巨痛如万箭穿心。我干着最底层的工作,我把挣来的钱都捐给了需要帮助的人,我希望通过这样的方式我肮脏的灵魂可以得到洗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