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环是京兆人,出身城南杜氏家族。不过到唐玄宗时期,门阀大户人家如果去西北从军,大概率是家里是不受重视的分支。他在8世纪中叶因为一次唐军在中亚的军事失利被俘,开启了一段万里回家路。
有赖于杜环门阀大族的家室,历经千辛万苦回国后他的事迹被叔叔杜佑(德宗时期的宰相)记录下来。尽管他撰写的游记原本已经散失,但是杜佑的文档保留的1000多字是今天人们了解8世纪中叶中亚和阿拉伯帝国的重要一手材料。
唐军的西进桥头堡——碎叶城
杜环在西北的碎叶城待了很长一段时间,这里是著名的安西四镇也是李白出生的地方。在今天的吉尔吉斯斯坦,碎叶东面是“热海”即今天的伊克赛湖,城市周边有碎叶川(我们今天说的楚河),有绿洲可以进行军垦。碎叶是丝绸之路天山北麓的要地,可以说是中亚安西军进军中亚的桥头堡,大量来自中原的唐军士兵在这里待命。
“碎叶川”滋润出的山中绿洲
安西军怛罗斯战败撤军后,高仙芝退回碎叶休整。如果安史之乱没有爆发,中亚地区唐朝和阿拉伯的争夺估计还会持续多轮较量。
怛罗斯之战751年高仙芝率拔汗那、葛逻禄及唐军共3万攻打大食,在怛罗斯(今哈萨克斯坦塔拉兹)与大食军遭遇。
讨石国,其王车鼻施约降,仙芝为俘献阙下,斩之,由是西域不服。其王子走大食,乞兵攻仙芝于怛逻斯城,以直其冤。仙芝为人贪,破石,获瑟瑟十馀斛、黄金五六橐驼、良马宝玉甚众,家赀累钜万。
这场战斗的起因高仙芝允许部下在石国劫掠,引起了河中国家的恐惧。此时左右摇摆的河中国家拔汗那国有了引入东进的阿拉伯帝国的势力去平衡唐朝的想法。
高仙芝决定先对河中进行惩戒战争,于是再次拔兵向西。东西方两大强国在河中交手。
唐军集结前往怛罗斯城
史载唐军攻打怛罗斯城五日不克,这时大食援军赶到。大唐联军的葛逻禄部突然叛变,与大食军夹击唐军,阿拉伯联军趁唐军发生暂时混乱的机会,出动重骑兵主力对唐朝步兵猛攻,高仙芝受到大食与葛逻禄两面夹击,溃不成军。高仙芝与副将李嗣业收拢残部逃向安西。
几年后安史之乱爆发,安西军再也没有力气在中亚发动攻势,中原王朝势力退出河中。下一次王者归来还要等到千年后的清乾隆时期。
俘虏杜环的《杜环经行记》在怛罗斯之战中,有数千唐军被俘,杜环就是其中之一。
唐军中很多人掌握先进的冶炼和造纸等技术。他们被俘虏后转移到当时呼罗珊总督的辖区成了阿拉伯帝国重要技术人才。
杜环后来随着唐军俘虏从中亚一路来到了阿拉伯帝国正在修筑中的首都巴格达,随后在中东地区游历了很多国家,最后在波斯湾附近乘坐商船回国,回国路上经过了印度、斯里兰卡。
从中亚到中东撒马尔罕
杜环被俘后首先被带到撒马尔罕(康国),这里是阿拉伯人进军中亚的基地。有不少能工巧匠汇集于此,阿拉伯世界的第一个造纸作坊可能就是杜环这批唐军战俘建立的。
当时的河中总督,阿布.穆斯林
粟特地区的人民善于经商游走于中东到中国的广大商路之间。杜环被俘虏时这里已经被阿拉伯人占领了多时,不过这时伊斯兰文化和佛教文化这时还能共存。(中亚的完全伊斯兰化要在蒙古人之后完成)。
杜环在中亚的轨迹
唐军的这批俘虏除了不少被留作当工匠,很多人编入了呼罗珊的禁卫军。前往了呼罗珊总督府木鹿(今土库曼斯坦马雷)。
呼罗珊总督府木鹿遗址
这里靠近里海,气候干燥昼夜温差很大。所以也盛产不少瓜果,杜环游记中着重写了这里的水果比如葡萄和寻支瓜,可能是瓜果比较好吃让杜环记忆深刻。
新都巴格达不久后杜环随军调往阿拉伯帝国的中心两河流域。
泰西封,萨珊波斯帝国首都。阿拉伯征服后把这座城市的石料都运往新首都
两河地区的伊斯兰文化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这个时候正好是阿拉伯阿巴斯王朝的鼎盛时期。物产丰富贸易也繁荣,在两河的核心地区集中了阿拉伯帝国的达官显贵。这里的人素质很高,文化和习俗又迥异于中亚绿洲的粟特人和自己的祖国。
鼎盛时期的阿拉伯帝国
杜环花了很大篇幅介绍他在这里看到的风俗,特别记录了穆斯林女性遮面和一天五拜的习俗。
大食一名亚俱罗。其大食王号暮门,都此处。其士女瑰伟长大,衣裳鲜洁,容止闲丽。女子出门,必拥蔽其面。无问贵贱,一日五时礼天,食肉作斋,以杀生为功德。系银带,佩银刀,断饮酒,禁音乐。......”率土禀化,从之如流。法唯从宽,葬唯从俭。
为什么杜环突然从呼罗珊的木鹿来到了两河流域,这个也不清楚。750~760年,当时的阿巴斯王朝君主正在波斯帝国的故都附近修建新的首都。这里是两河交界处,中东历代大国都会在这里建都。不论是早期的巴比伦、波斯故都泰西封还是阿拉伯人的巴格达如今的伊拉克的首都都选择这一块,这里算是中东的风水宝地了。
阿拔斯王朝的哈里发——曼苏尔
阿拉伯当时的哈里发曼苏尔野心勃勃要把新首都修成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城市。新都巴格达是762年修好的,前几年正是大兴土木的阶段。新巴格达的营造需要把波斯人修建的故都泰西封的石料拆卸下来,工作量不少,现代人估计当时在巴格达工匠就有十几万人。
8世纪的巴格达城
阿拉伯人修筑的新巴格达市区是圆形的,故有团城之称。分为内城和外城,都是用砖砌成的,外城四周有一条深壕。修筑时,花费了大量的人力,还召集了当时阿拉伯帝国全境最好的工匠参与,杜环也是其中一人。不过500年后这个城市在蒙古征服时被彻底摧毁,最后一任哈里发也被蒙古人杀死。
对于从来没去过域外大国首都的杜环来说这是一种新鲜的体验。阿拉伯人礼拜堂能容纳数万人的场景也让杜环非常震撼。
人相争者,不至殴击,又有礼堂,容数万人。
在巴格达的岁月里,正值阿巴斯王朝的鼎盛时期。他也见证了伊斯兰文明最辉煌的岁月。
不少被俘的中国人是优秀的工匠,他们会被征调到巴格达新都的修建。中亚的禁卫军的中国人也有可能去新首都进行轮调,此时在巴格达的中国人不少。
在巴格达的日子里,杜环不算孤单。当时因为修建新首都的需要,不少散落中亚各地唐军俘虏只要要技能的都被召到了巴格达。杜环甚至见到了好几个长安的老乡,不过从经行记后面的文章看这些老乡应该是客死他乡了。
被俘虏的中国人大部分是山西、陕西人
中东自然生态迥异于中原,杜环还特地花篇幅介绍了骆驼。这种背上有驼峰的生物是阿拉伯征服中东西亚时的功臣。
杜环来到巴格达时正是阿巴斯王朝的鼎盛时期,军容鼎盛,武德爆表。杜环写到:
“其气候温,土地无冰雪。人多疟痴,一年之内,十中五死。今吞灭四五十国,皆为所役属,多分其兵镇守,其境尽於西海焉。”
拜占庭帝国士兵
当时的拜占庭帝国一直和阿拉伯人有军事冲突,在巴格达杜环也碰到了拜占庭帝国的战俘。同是天涯沦落人,这批拜占庭帝国的战俘也带着天国的骄傲坚守着自己的风俗。
“拂国在苫国西,隔山数千里,亦曰大秦。其人颜色白,男子悉著素衣,妇人皆服珠锦。好饮酒,尚乾饼,多淫巧,善织络。或有俘在国,守死不改乡风。”
除此之外杜环发现拜占庭帝国的外科手术技术水平很高,特别写了拜占庭医生善于治疗眼病和做脑外科手术,拜占庭医生能直接开脑做手术让杜环大开眼界。
“其大秦善医眼及痴,或未病先见,开脑出虫。”
中东其他地区游记除了写到中亚的粟特人国家、阿拉伯阿拔斯帝国和拜占庭帝国。当时这些帝国周边的地区也提到了。
对北非国家的描述
看这个描述感觉是今天西北非的摩洛哥、阿尔及利亚等国,就是我们所说的“马格里布”国家。
杜环可能还以禁卫军的身份去叙利亚地区执行过任务。因为叙利亚地区是阿拉伯前一个朝代倭马亚王朝的核心区域,这一代前朝“余孽”比较多。
倭马亚清真寺
大马士革的清真寺建于公元705年倭马亚朝时期,故又有倭马亚清真寺之称。这些年叙利亚内战这座清真寺破坏的很严重。杜环可能见过他1000年前的样子。
杜环游历中东主要文明区域,后面不知道什么机缘巧合获得回乡的机会。
从书中看他是由两河流域束流而下而下,然后搭上波斯湾去往东南亚的商船。回程的路上还经过了斯里兰卡。
师子国,亦曰新檀,又曰婆罗门,即南天竺也。国之北,人尽胡貌,秋夏炎旱。国之南,人尽獠面,四时霖雨,从此始有佛法寺舍。人皆儋耳,布裹腰。
杜环被俘的前半程走完了陆上丝绸之路,回国又走的海上丝绸之路,这不可谓不传奇。
杜环回国经过斯里兰卡
归途762年经过多年漂泊的杜环终于在广州落脚,回到了祖国。
唐代广州码头复原图
但是踏上故土杜环恍如隔世。他发现曾经那个强大的国家不在了,北方依旧战乱不止,回纥人洗劫了东都洛阳,皇帝换了2任现在的皇帝是唐玄宗的孙子唐代宗李豫。自己安西效力时的两任领导高仙芝、封常清的坟头草都一丈高了。
杜环后来的境遇不清楚。不过猜测是返回了北方故乡,他把这些年在海外经历撰写成册是为《经行记》,他的叔叔摘录了这本游记中的内容。
杜环不幸的是随军战败被俘虏,在完全陌生的世界漂泊了十余年。幸运的是他在外乡的日子里,祖国发生了大乱,如果他没有被俘虏而是以安西军军官的身份回中原复命。多半会死在香积寺、陕州或者邺城。他的叔叔杜佑记录他的西行事迹时,已经是德宗时代,朝廷上下被造反的藩镇折磨的不胜其扰,完全没心思收复西域的领土。下一次能游历中亚的中国人可能要等到金代全真教的丘处机道长了。
杜环这份仅仅留下1000多字的描述成了极为珍贵的8世纪中东地区的文字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