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都是早餐》
天还没亮，林小雨就轻手轻脚地起床了。
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清晨，踮着脚尖走进厨房，打开电饭煲的声音都要控制得特别轻，生怕吵醒还在熟睡的丈夫和儿子。
窗外的路灯还亮着，远处的天空泛起一丝微白。林小雨看了看手机，凌晨四点五十分。
这个时间，小区里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她打开水龙头，用最小的水流清洗米粒，听着细微的哗哗声，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丝笑意。
张明远最爱吃她煮的皮蛋瘦肉粥，每次喝完都会说：“还是老婆煮的粥最香。”
十五年了，她记得丈夫每一句称赞的话，也记得他每一个满意的表情。
清洗好的米放进电饭煲，加入提前浸泡好的皮蛋和切丁的瘦肉。按下煮粥键的瞬间，厨房里弥漫着淡淡的米香。
这是她和张明远结婚第5475天的早晨，和以往的每一个早晨一样，她都要准备丈夫最爱的早餐。
林小雨打开冰箱，拿出昨晚腌制好的萝卜丝。腌制的时候加了一点糖，这是张明远的口味。第一年结婚的时候，他嫌萝卜丝太咸，她就记在了笔记本上，后来每次都稍稍加一点糖。
厨房里飘着粥的香气，林小雨开始切配菜。韭菜炒鸡蛋是张明远的另一个最爱，她总是把韭菜切得细细的，鸡蛋打散了加一点淀粉，这样炒出来的韭菜嫩，鸡蛋滑。
“滴滴滴——”
手机突然响起微信提示音，这个点会是谁发消息？
林小雨擦了擦手，拿起手机。是张明远的微信，大概是醒了要找什么东西。她正要划开屏幕，突然注意到未读消息上方的一条支付通知。
“张明远向***转账5000元。”
林小雨愣了一下，这个月的转账记录？她点开支付宝，熟练地输入密码——这是她和丈夫约定好的，两个人的账户都互相知道密码，这是他们之间的信任。
可是现在，她的手指有些发抖。
支付记录显示，每个月都有一笔5000元的转账，收款人是一个叫”周晓柔”的账户。
林小雨的心猛地揪了一下，她快速往上翻记录，越翻越心惊。这样的转账，持续了整整十五年，从他们结婚的第一个月就开始了。
厨房里粥的香气依然浓郁，可是林小雨已经闻不到了。她的脑子里嗡嗡作响，手指在支付记录上机械地滑动。
“十五年，每个月五千块，这是……”她在心里快速计算，“九十万？”
“妈妈，我闻到韭菜的香味了！”儿子张景然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把林小雨吓了一跳。
“小然，你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她赶紧收起手机，强装笑脸。
“今天要交化学实验报告，我想早点去学校誊抄一下。”张景然走进厨房，看着案板上切了一半的韭菜，“妈妈，我帮你切吧！”
林小雨摸了摸儿子的头：“我的小然真懂事，不过你还是去收拾书包吧，这些事情妈妈来做就好。”
儿子乖巧地点点头，转身去客厅收拾书包了。林小雨看着儿子的背影，心里一阵酸涩。
这些年，她自以为经营着一个完美的家庭。每天变着花样做早餐，每顿饭都要有荤有素，连张明远爱吃的调味料都一样不少。
可是现在，她发现自己像个傻子。 新婚那年，她还在服装厂做设计师，每天早上六点就要出门赶班车。张明远心疼她太辛苦，说：“老婆，要不你就在家安心带孩子吧，工资的事你不用担心。”
那时候张明远刚升职，工资确实不错。林小雨想着反正也要备孕，就听从丈夫的建议辞了工作。从那以后，她就把全部心思都放在了家庭上。
“老婆，今天的韭菜特别香！”张明远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回忆。
林小雨抬头，看见丈夫已经换好了西装，打着领带站在厨房门口。他还是那么帅气，鬓角微微有些白发，却让他显得更加成熟稳重。
“爸爸，你今天好帅啊！”张景然也凑了过来。
“那当然，你爸我可是要去见重要客户的。”张明远笑着揉了揉儿子的头发，“快吃早饭吧，一会儿要迟到了。”
餐桌上，林小雨看着丈夫和儿子有说有笑的样子，心里却乱成一团。她一直在偷偷观察丈夫的表情，想从中找出一丝异常，可是张明远还是那么自然。
“对了，老婆，晚上我可能要加班，你和儿子先吃，不用等我。”张明远喝完最后一口粥，擦了擦嘴说。
“好。”林小雨机械地回答。以前丈夫说要加班，她从来不会多想，可是今天这句话却让她心里一阵刺痛。
送走丈夫和儿子，林小雨站在阳台上，看着张明远开车离去的背影。他们家住在杭城江南新城的高档小区里，当初买这套房子的时候，首付就花了一百多万。
“原来，他给那个女人的钱都快够再买一套房子了。”林小雨苦笑着想。
她忽然记起前几天在老街的咖啡馆里看到的一幕。那天她去买张明远最爱吃的桂花糕，无意中从咖啡馆的玻璃窗外看见丈夫正和一个年轻女人坐在角落里说话。
当时她没有多想，觉得可能是工作上的事。现在想来，那个女人会不会就是支付宝账户的主人，那个叫周晓柔的女人？
林小雨打开手机，想搜索这个名字，却又怕看到自己不愿意面对的真相。她的手指在屏幕上迟疑了很久，最终还是放弃了。
“叮咚——”门铃响了。
林小雨擦了擦眼角，快步走去开门。门外站着的是婆婆张兰馨，手里还提着一个保温桶。
“妈，您怎么来了？”林小雨赶紧接过保温桶。
“给你送点汤，这是我熬了一上午的老母鸡汤。”婆婆的脸色有些苍白，说话的声音也很轻。
这些年，婆婆一直对她很好，从不干涉家务，偶尔来看看他们，总会带些自己做的汤或点心。林小雨知道婆婆最疼爱小儿子，现在想来，不知道婆婆是否知道儿子在外面还有个女人？
“妈，您坐会儿吧，我去给您倒杯茶。”林小雨把保温桶放在餐桌上。
“不用麻烦了，我……”婆婆的话还没说完，突然脸色一白，身子一歪就要倒下去。
“妈！”林小雨吓得赶紧扶住婆婆。 “来，妈，您先躺在沙发上。”林小雨扶着婆婆慢慢躺下，“我去给您倒杯温水。”
婆婆闭着眼睛，脸色比刚才更苍白了。林小雨端着水杯回来时，发现婆婆的额头上全是冷汗。
“妈，要不要去医院看看？我这就打电话给明远。”林小雨掏出手机。
“不用，不用打扰他。”婆婆虚弱地摆摆手，“我就是最近没休息好，歇一会儿就行。”
林小雨犹豫了一下，还是放下了手机。她轻轻给婆婆擦拭额头的冷汗，忽然注意到婆婆的手提包掉在地上，里面的东西散了出来。
她弯腰去捡，却看见一张医院的检查单。林小雨的手颤抖起来，检查单上密密麻麻的医学术语她看不太懂，但是最下面的诊断结果她却看得清清楚楚——胃癌晚期。
“妈……”林小雨的眼泪一下子就落了下来。
婆婆睁开眼睛，看见儿媳妇手里拿着的检查单，脸上露出一丝苦笑：“让你看见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林小雨的声音都在发抖。
“十五年了。”婆婆叹了口气，“就在明远要结婚的时候查出来的。”
林小雨愣住了：“十五年？可是……”
她突然想起那些每月五千元的转账记录，时间正好是从她和张明远结婚开始的。难道说……
“妈，那个周晓柔是……”
婆婆的眼睛里涌出泪水：“是照顾我的护工。这些年，一直是她陪我去医院，帮我取药，照顾我。明远不让我告诉任何人，连你也瞒着。”
“可是为什么要瞒着我呢？”林小雨已经泣不成声。
“你刚嫁过来，明远不想让你担心。后来你怀孕了，他更不敢说。” 婆婆擦了擦眼泪，“这些年，我一直靠中药调理，明远每个月给护工五千块钱，让她照顾我。”
林小雨想起这些年，每次婆婆来都会带各种补品，说是自己熬的汤。原来那些都是借口，她是去做化疗了吧？
“最近病情又严重了，护工说要涨价，明远这些天一直在想办法。”婆婆说着，眼泪又流了下来，“孩子，是我对不起你，让你误会了明远。”
林小雨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扑在婆婆的床边大哭起来。这一刻，她恨自己的猜疑，恨自己的无知，更恨自己的自私。
原来，这十五年来，丈夫一直在默默地照顾生病的母亲，却从不让她知道，就是不想让她担心。而她，居然还怀疑丈夫在外面有了别人。
“妈，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林小雨抽泣着说。
“你没有错，错的是我们。”婆婆轻轻抚摸着儿媳的头发，“这些年，看着你每天早起给明远做早餐，我的心里都是愧疚的。” “叮咚——”门铃又响了。
林小雨擦干眼泪去开门，门外站着的是张明远。看见丈夫突然回来，她愣住了。
“我刚走到公司，发现带错了文件，回来拿一下。”张明远边说边往里走，看见沙发上躺着的母亲，一下子慌了，“妈，您怎么了？”
“明远……”婆婆虚弱地喊了一声。
张明远这才注意到妻子红肿的眼睛，再看见地上散落的检查单，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都被她知道了。”婆婆说。
张明远深深地叹了口气，走过去抱住了妻子：“对不起，老婆，我不该瞒着你。”
“你这个傻子！”林小雨捶打着丈夫的胸口，“为什么不告诉我？我是你老婆啊！”
“我怕你担心。”张明远紧紧抱着妻子，“刚结婚那会儿查出来的，我不想影响你的心情。后来你怀孕了，我更不敢说。”
“可是这么大的事，你一个人扛了十五年……”
“不是一个人扛。”张明远笑了笑，“有周护工帮忙。她是医院介绍的专业护工，这些年一直在照顾妈妈。每次妈妈去医院，都是她陪着。”
林小雨想起那天在咖啡馆看到的年轻女人，原来是护工啊。她感觉自己真是太傻了。
“最近护工说要涨价，我这些天一直在发愁。”张明远揉了揉太阳穴，“现在要一万块一个月，我在想怎么跟你开口……”
“你这个傻瓜！”林小雨又哭又笑，“我们是夫妻啊，有什么事不能商量的？”
“孩子们……”婆婆突然咳嗽起来。
林小雨连忙倒水递过去：“妈，您别说话了，好好休息。明远，我们送妈去医院吧。”
“不用了，今天刚打完针。”婆婆摆摆手，“我就是想来看看你们。这些年，每次看你给明远做早餐，我都很感动。”
林小雨扶着婆婆坐起来：“妈，您放心，以后我们一起照顾您。您一定会好起来的。”
“是啊，妈。”张明远也在婆婆身边坐下，“您看，现在医疗水平这么高，我们一定能治好您的病。”
婆婆看着儿子儿媳，眼泪又流了下来：“我这辈子最大的福气，就是有你们这样的儿子儿媳。”
“妈……”林小雨和张明远同时喊道。
正在这时，林小雨的手机响了。是儿子张景然打来的：“妈妈，我今天可能要晚点回家，我和同学约好了去图书馆做作业。”
“好，你注意安全。”林小雨应了一声。
挂掉电话，她看着丈夫和婆婆，突然觉得很感慨。原来，这十五年的每一个早晨，不只是她在坚持，丈夫也在坚持着守护这个家，守护着他们最爱的人。 “妈，您今天就住在这里吧，我去给您收拾客房。”林小雨站起身。
“不用了，我回家休息就行。”婆婆还是那么温柔。
张明远说：“妈，您就住下吧。今天我请假在家陪您，正好让老婆给您露一手，她的厨艺这些年可是越来越好了。”
婆婆笑着摇摇头：“我知道小雨的手艺好，这些年每次来，她都变着花样给我做好吃的。不过今天我真得回去，护工还在家里等着呢。”
林小雨这才想起来：“那…那个周护工，她人怎么样？这些年辛苦她了。”
“她人很好，很细心。”婆婆说，“这些年多亏了她。不过她最近要涨价，我觉得…”
“妈，钱的事您不用担心。”林小雨坚定地说，“我这些年在家没工作，存折里还有些钱，都拿出来给您治病。”
张明远看着妻子，眼里含着泪水：“老婆…”
“还有啊，”林小雨继续说，“我看咱们家客房也空着，不如让周护工住进来吧？这样照顾起妈来也方便。”
婆婆愣住了：“这…这怎么行？那你们多不方便。”
“有什么不方便的？”林小雨笑着说，“我可以跟周护工学习怎么照顾您。您是我婆婆，也是我妈啊。”
张明远握住妻子的手：“老婆，你是不是傻？让护工住进来，你不就更累了？”
“傻的是你！”林小雨白了丈夫一眼，“你天天工作那么忙，我在家也没什么事。再说了，妈要是住在这里，我还能每天给您做早餐呢。”
婆婆听着儿子儿媳的对话，眼泪又流了下来：“你们这是要把我给宠坏了。”
“妈，您就是太会为别人着想了。”林小雨说，“您看您，生病这么多年都不说，每次来还给我们带这带那的。”
“是啊，妈。”张明远也说，“您就听我们的吧。我一会儿就给周护工打电话，让她收拾东西搬过来。”
婆婆还想说什么，突然又咳嗽起来。林小雨连忙给她顺气：“妈，您别说话了，躺会儿吧。”
看着婆婆闭上眼睛休息，林小雨轻声对丈夫说：“你去上班吧，家里有我呢。”
“不去了，请一天假。”张明远说，“我陪陪妈，陪陪你。”
林小雨靠在丈夫肩上：“明远，对不起，我差点误会你了。”
“傻瓜。”张明远搂住妻子，“是我不好，不该瞒着你。以后我们之间不许有秘密了，好吗？”
“嗯。”林小雨点点头。
阳光从窗外照进来，照在沙发上熟睡的婆婆脸上。林小雨突然想到什么，轻声说：“对了，明天早上我多做一份早餐。”
“嗯？”
“给周护工也做一份啊。”林小雨说，“这些年她照顾妈，也挺不容易的。”
张明远看着妻子，眼里满是感动：“老婆，谢谢你。”
“谢什么啊。”林小雨笑了，“我们是一家人啊。” 下午，周护工带着简单的行李搬了过来。她比林小雨想象中要大一些，大概四十多岁的样子，说话轻声细语的。
“嫂子好，我是周晓柔。”周护工有些拘谨地站在门口。
“快请进。”林小雨热情地接过她的行李，“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别客气。”
周护工眼圈一下子就红了：“谢谢嫂子。这些年，我一直觉得很愧疚，瞒着您……”
“别这么说。”林小雨拉着她的手，“是我要谢谢你这么多年照顾妈。来，我带你去看看房间。”
客房收拾得很整齐，林小雨特意换上了新的床单和窗帘。
“嫂子，这太好了，我睡沙发就行。”周护工有些不好意思。
“这怎么行？”林小雨说，“你要照顾妈，更要休息好才行。”
安顿好周护工，林小雨去厨房准备晚饭。她从冰箱里拿出早上腌制的排骨，想着要多炖一会儿，这样妈妈吃起来就不会太费力。
“嫂子，我来帮您。”周护工走进厨房。
“你去陪妈聊天吧，我自己来就行。”
“婆婆睡着了。”周护工说，“我跟您学学怎么做菜，以后也好给婆婆做一些清淡可口的。”
林小雨看着周护工认真的样子，心里暖暖的。原来，不只是自己在用心经营这个家，还有这么多人在默默付出。
晚上，张景然放学回来，看见多了个阿姨，有些好奇：“妈妈，这是谁啊？”
“这是照顾奶奶的阿姨，以后就住在我们家。”林小雨说。
“那太好了！”张景然高兴地说，“奶奶生病了，有人照顾我就放心了。”
林小雨一愣：“你知道奶奶生病的事？”
“嗯。”张景然点点头，“有一次我去医院打针，看见奶奶在输液，但是爸爸说不让告诉你，怕你担心。”
林小雨看着儿子懂事的样子，眼眶又湿润了。原来，连孩子都在帮着瞒着她。
这一夜，林小雨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
“在想什么？”张明远从背后搂住她。
“我在想，”林小雨说，“明天早上要做些什么早餐。现在家里多了两个人，我得想想怎么安排。”
“你呀！”张明远笑着说，“现在还想着这个。”
“当然要想啊。”林小雨转过身，“这些年，我只顾着给你们做早餐，却没发现身边还有这么多默默付出的人。”
张明远吻了吻妻子的额头：“老婆，对不起，让你承担了这么多。”
“别说对不起。”林小雨靠在丈夫怀里，“我们是一家人啊。”
窗外的月光透进来，照在床头柜上那本记录着十五年早餐菜谱的笔记本上。林小雨想着，从明天开始，她要重新写一本笔记，记录下每个家人的口味，让这个家充满更多的爱和温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