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贾雨村说开去

腾高至心 2024-11-01 06:02:35

由贾雨村说开去

(2024年10月31日)

今天下午抓紧学习了石问之先生著《见微知著·红楼梦文本探》第二十三篇红文,受到很大启发。

小说第一回用“甄士隐”“贾雨村”开启,具有很大的象征意义和结构意义,既是后面故事的预演,又是结构推进两条交织的线索。其中,甄士隐是变了几个幻象,而贾雨村是一副皮囊演到底。依我看,这《红楼梦》是由神仙一流人品的甄士隐导引进京赶考的贾雨村做的一场曹雪芹版“黄粱梦”。

小说中,贾雨村三次进京,代表三个阶段。

第一次是受甄士隐资助进京赶考,就在第一回交代了。俩人吃酒谈笑到“已交三鼓”方散,雨村回去稍事休息,“五鼓已进京去了”,还留下话说“读书人不在黄道黑道,总以事理为要,不及面辞了。”迫不及待,追求功名,急功近利到何种程度。到第二回就不得不退出京都了。雨村一举登科,好不得意,选入外班,升了知府。可不上一年,就被参革职。滞留江南,等待时机。

第二次是受林如海举荐进京谋职,在第三回交代,陪着林黛玉进京投亲,趁机攀附贾政、王子腾等权贵,谋职成功,再次南下就职应天府,一上任就替贾、王摆平薛蟠命案,为正式加盟“四大家族”献上了投名状,进入政治小圈子,结成风雨同舟、休戚与共的利益共同体。

第三次是受王子腾保举进京候补,在第十六回交代,贾雨村进京陛见,与贾琏是同宗弟兄,又与黛玉有师从之谊,故同路作伴而来。贾元春才选凤藻宫,贾家进入鼎盛时期,贾雨村也三度进京,从此稳住阵脚,逐步“兴隆”起来,成为贾府门厅的常客,是湘云口中会为官做宰的“兴隆街大爷”。第三十二回就借宝玉之口,吐露雨村与贾府交往密切,还“回回定要见”贾宝玉。到第四十八回,雨村又巴结贾赦,设法谋取石呆子的二十把旧扇子,滥用国家公器,“弄得人坑家败业”,连贾琏都看不上他,更被平儿咬牙骂作“半路途中哪里来的饿不死的野杂种”!到第五十三回,雨村跟“四大家族”再度沾光。“王子腾升了九省都检点,贾雨村补授了大司马,协理军机参赞朝政”。到第七十二回,贾府日益艰难之际。借管家林之孝之口说出“雨村降了,却不知因何事”,又说“如今东府大爷(贾珍)和他更好,老爷(贾赦)又喜欢他,时常来往”,可见是深度勾结,难舍难分,“一时难以疏远”,就像狗皮膏药贴得紧,甩也甩不掉。贾琏对雨村更是看透了一般,道:“他那官儿也未必保得长。将来有事,只怕未必不连累咱们,宁可疏远着他好。”还坚决与之划清界限,“横竖不和他谋事,也不相干。”

再往后,就是八十回后的故事,元妃被赐死,贾家被查抄,四大家族一损俱损。这时候,贾雨村为求自保,不仅不会伸出援手,而且会恩将仇报、落井下石,就像他当年对甄士隐的女儿一样冷漠绝情。

但这也是最后一博,物极必反,否极泰来。随着秋菱(香菱、甄英莲)被夏金桂和薛蟠磋磨致死,一场人命官司戏剧性地将告到门子复出荣任本府知府之类的大堂上。这时候,黛玉可能已经泪尽而亡,不会再给贾雨村带来好运气。林黛玉爱哭说是还泪,实际上是林姑娘梨花带雨(雨村是也),两次都是林黛玉“带”雨村进京才有好消息。没了林黛玉,正所谓泪尽而亡,这假雨(泪水)还能存得住吗?必然牵连出贾雨村过去徇私枉法等老问题,新账老账一起清算,必然就是“因嫌纱帽小,致使锁枷扛”,最后发配南蛮。

到革职流放,贾雨村的红楼梦也该醒了。这时候雨村发现自己还在姑苏阊门葫芦庙,一觉醒来,并未进京赶考。原来那甄士隐一直陪伴自己,导引着梦中他走了一路。

第一次进京赶考是受甄士隐资助不消说了。第一次被参革职以后,在游历中遇到的“智通寺”,其实就是葫芦庙的一个幻象,那副对联“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就是对热衷仕途的贾雨村第一个警示,可雨村哪里肯啊。那个既聋且昏、齿落舌钝,在那里煮粥的龙钟老僧,不是别人,正是甄士隐的幻象。 俩人见面,已经答非所问,无法交流,雨村也不在意、不耐烦,干脆走开,分道扬镳。

第二次进京攀附上贾政、王子腾,复职应天府,这次见到的是甄士隐的化身即他的女儿甄英莲。雨村不念旧恩,徇私枉法,纵容凶犯薛蟠继续霸占英莲,致使他们家人无法团聚,饱受离散之苦。甄士隐看得真真的,对雨村失望至极。

第三次进京做官,在兴隆街定居,经常到宁荣两府走动,回回定要见宝玉。雨村不知,其实宝玉也是士隐的幻象。第一回讲甄士隐做梦,跟着一僧一道到了太虚幻境牌坊那儿,梦就醒了;到第五回,贾宝玉在秦可卿卧室午休做梦,实际是接着甄士隐中断的梦继续做,看了金陵十二钗的命运簿册。全书中只有甄士隐和贾宝玉到了太虚幻境,而且是前后脚,衔接得很好,这也是伏脉千里,遥相呼应。雨村与宝玉,只是面上的交往,并不投机,也未深交。到贾家蒙难,宝玉遇祸,雨村不会出手相救,就像对待甄士隐和甄英莲一样。

宝玉最后出家,跟甄士隐跟着疯道人(向来是一僧一道伴行,度脱甄士隐时却只有一个跛足道人,甄士隐就补了癞头和尚的缺)走了一样。换个角度,就是宝玉还原甄士隐,携手贾雨村,是另一类“一僧一道”,第三次登太虚幻境,作情榜证情。单从这一点讲,程高本续书后四十回末讲“甄士隐(复出)详说太虚境,贾雨村(梦醒)归结红楼梦”,或是很符合曹雪芹整部小说艺术构想的。

不管是甄士隐与贾雨村,或是龙钟老僧与贾雨村,还是贾宝玉与贾雨村,代表两条路线或线索,一条是雅的,形而上的,理想主义的;一条是俗的,形而下的,现实主义的。是两个“我”的共存,也是人性的一体两面。人生在世,哪个不是既想那样(雅的,形而上的,理想主义的),又不得不这样(俗的,形而下的,现实主义的)。所以,《红楼梦》中没有正确的标准答案,不会告诉人或启发人该怎样走好人生之路;而是通过这个梦,让人看清社会的真相、生命的无意义,只是活在一幕大戏的一个角色的饰演上,一种自我被异化和唤醒的状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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