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21时,对于现代人而言,都市的夜生活还没有开始,然而,对于1948年11月18日,徐州城外陇海铁路旁这个叫麻谷子的小村庄,对峙中的国共两党军队而言,那将是血与火的考量,是生与死的对决,多少条鲜活的生命,将被残酷的战争,无情地吞噬,死亡之神如同这漆黑的夜幕一样,张开巨大而寒冷的口,布满了血与肉编织的网。
21时,杨绪钊的电话又打了过来,大声命令着:“姚轻耘,马上组织攻击!”
姚轻耘这一次学精了,他命令第一营攻麻谷子的西面,第二营从麻谷子西南角绕到南面,准备在第一营发起攻击后,从南面偷袭进去。姚轻耘为自己的精明,暗自称赞着。
然而,事与愿违,第二营向东进的一个连,本身是想偷袭解放军的,没想到出发不久就遭到麻谷子、许湾之间的解放军伏击,部队一下子便被打乱了,一直退到徐庄以南才收容起来。
姚轻耘于是放弃了偷袭计划,用这个营的主力向前攻击,又打了两次,根本没有明显效果。姚轻耘不服气,命令部队第三次向南绕,不料又被解放军的出击部队打退。姚轻耘最后死了心,就命令第二营撤到第一营攻击位置右翼,掩护第一营从正面猛攻。
姚轻耘这一次下了血本,不仅严令第一营,不惜一切代价猛攻麻谷子阵地,还把全团所有60炮集中起来,交给团附赵万能统一指挥,以全部火力猛烈轰击解放军前沿阵地。解放军回击以更加强烈的炮火,一时,枪炮、手榴弹响声不断,围墙上下打得一片通红,村子内外,到处是火光。第一营几次冲到壕沟边,全被解放军打了回来, 一具具尸体倒在寨海子外围,第一营被迫退了下来。
电话里,第一营营长张其光不断地报告着伤亡人数:“姚团长,我营第二连连长郝毓秀被打死了,二连排长非死即伤。第三连连长也受伤,排长全都死光了,只好让上士排副王建惠代理连长。刚才,王建惠也受了伤。全连80多人,剩下30几伤兵了。”
张营长说话之时,电话突然停止了,又过了一会,一个声音传了过来:“报告团长,我们张营长的小腿被打穿了,昏死过去了,团长,我们支撑不下去了,让我们撤下去吧。再这样下去,我们营就全部完蛋了。”
姚轻耘无奈,只好让第一营的官兵,稍稍后退,收拾一下伤兵,不多时,200多个伤兵,被送到了师部,阵地前丢下的尸体,还不知有多少。姚轻耘将情况向军长周开成、师长杨绪钊做了汇报,并急忙用第三营把第一营换下来,等待上级的命令。
或许是第509团伤亡太重,或许是李弥、周开成等将领觉得这样打下去,老本便没有了,一直到天明,军部、师部都没有再下达攻击命令,。轻耘庆幸,又看到了东边天际的太阳,升起在满目的硝烟之中,如同一团火,更像是一盆鲜血,在愤怒地泼向多灾多难的大地。
就在姚轻耘疲惫地望着太阳发呆的时候,突然听到许湾方面枪炮声大作。接着,担任警戒任务的第二营报告:“共军攻进了许湾,打垮了第5军一个团,消灭了一个营,现在不断从许湾向外出击,威胁到我部侧翼。”
姚轻耘刚刚放下电话,却又撞上了意外情况,第二营的官兵,送过来两个“解放军干部”。姚轻耘大惊,谁料拉过来一问,真是让人啼笑皆非,原来是第5军驻许湾那个团的副官和一个排长,他们逃跑时,一听第509团的步哨是山东口音(杨绪钊的第170师是由山东地方团队改编而成,基层官兵多数是山东本地人),疑是解放军,所以才冒充起解放军的干部来。
据这两个人说,他们是第5军45师郭吉谦部的,同样得到上峰的死命令,向许湾实施攻击的,几次攻击下来,双方伤亡都很大。第45师于是就叫老百姓抬着梯子在前面爬到解放军的外壕,士兵跟在后面用枪逼着,向村里冲。解放军撤走了,他们以为胜利了,一个团进了许湾,并且派一个营驻在村东头。不料,解放军在村中留下一个营埋伏着。这个团还没有布防好,解放军又包围上来。内外夹击,就把这个团打得东逃西散。村东头那个营也被全部消灭了。
姚轻耘听了,感觉到继续攻击下去,会遇到同样的命运,心情一下子又沉重下来,打了一天一夜,全团死伤350余人,但对面的解放军仍然在坚守着阵地,要攻下来,几乎是不可能的。于是打电话给杨绪钊说:“麻谷子西、南两面不能攻。上有围墙,下有外壕,壕里有水,壕外有鹿砦。许湾又被共军占了,我的右翼无依托。我看麻谷子西、北两面地形复杂,容易接近,如果第508团不能攻击,我想和他们换防。我今天从那面攻击一下,试试。”
杨绪钊又不是傻子,岂能听不出姚轻耘别有用心的话音,他冷笑几声,放下了电话,并没有回答姚轻耘的请求。8时左右,杨绪钊打来电话,对姚轻耘不满地说:“第508团今天由西、北面重点攻击,你们由原阵地出发攻击,策应第508团主攻。”
过了不大一会,杨绪钊的电话又打了过来,对姚轻耘说道:“第508团开始攻击很顺利,庞铮团长马上就要进村了,如何办,你们看着办吧。”
姚轻耘放下电话,内心一阵懊悔,心想,共军受了我团猛烈攻击,已成颓势,这个时候,怎么能让第508团占了便宜,提前攻进共军阵地呢,第509团的弟兄,岂不白白死了?于是命令各营马上展开攻击。
9时许,杨绪钊的电话又打了过来,慌里慌张地说道:“姚轻耘,你团要全力攻击,掩护第508团撤退收容。”
姚轻耘一听,心中暗想,第508团肯定是中了解放军的埋伏,不然的话,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撤退收容呢?于是命令各营攻击两次,也就自动停止了。
这个时候,第509团三营长和团谍报队长先后向姚轻耘报告,姚轻耘才知道,第508团攻进村子后,果然中了解放军的埋伏。
原来,第508团开始攻击时,相当顺利,他们利用复杂地形,两三个跑步就接近了村子边缘。团长庞铮以为马上就可以进村了,一面打电话报告,一面下命令叫队伍马上攻击,爬上围墙进村子。而麻谷子西北角有两个大水塘,只有两条小道可绕过去。过了水塘就是一片场院。过了场院就是鹿砦和外壕。第508团两个营一拥过水塘到了场院。就在这时,解放军的手榴弹、枪炮便从围墙上一齐打下来,第508团两个营被打得乱七八糟,死的死,伤的伤,未死伤的滚到水塘里和爬到壕沟里。解放军又从村东面冲出一支队伍,沿着围墙一路向西打,几乎把第508团的两个营全部消灭。
“共军,一直反攻到第508团的驻地小王庄,才停止了脚步,庞铮那家伙,这一回算尝到共军的苦头了。他的两个营长全都受伤了,被打散的兵逃到麻谷子以北的火神庙一带,乱成了羊毛。”三营长成支生绘声绘色地给团长姚轻耘讲述着第508团的惨状,似乎自己打了胜仗一般。或许在他们的印象里,除了自己之外,便没了友军。
而姚轻耘感觉到,第508团垮了,第509团的命运,也不会好到哪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