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林海生,今年36岁,是津川市刑侦总队的警员,在队里侧重于研究罪犯的犯罪心理。
我会通过侧写勾勒出凶手的轮廓,进而分析出他的性格特征、行为逻辑、职业类型等。
没有罪犯可以逃过我的眼睛。
今天我来到了新河市,因为,这里发生了一起不可思议的高空坠物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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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案件一般属于民事案件范畴,案发地在一栋老式的居民楼,死者在下楼拿外卖的时候正好被楼顶坠落的防雨棚砸死,并且没有任何人看见整个案发过程。
根据初步的人际关系整理发现同宿舍的舍友都与死者有过直接冲突,可是人证、物证包括现场勘验等等又极其符合意外条件,没有他杀的痕迹。
这难道真的是一场意外吗?还是一起没有痕迹的谋杀?
新河市距离津川市仅仅80公里。这次我收到的是来自永纪区刑侦分局的协助函,三年前的一次联合行动我跟他们有过合作,对于刑侦队的队长孙羽自然没有太陌生。
这次的高空坠物案发生在一栋老式居民楼里,死者在下楼拿外卖的时候正好被楼顶年久失修导致螺丝钉脱落的防雨棚砸死。
「孙队,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们刑侦队要接一起民事案件?如果死者确实是因为楼顶坠落的防雨棚而被砸死,只要符合程序就可以移交司法程序民事定案了啊。」
孙羽摆了摆手,「没有那么简单,起初我也认为是一起普通的意外死亡案件。经过简单的案情梳理后,每个涉案人都跟死者有过利益冲突,但是现场的物证、痕迹勘验、笔录询问等等又没有任何问题,就像是一起意外导致的案件。」
「你意思是每项环节都跟设计好的一样?」我盯着孙羽的眼睛,他是个粗中有细的人,这么说一定有他的道理。
「对。」孙羽点点头,「但你我都是警察,一切都需要靠证据说话。」
跟着孙羽回到刑侦分局后,我坐在他的面前,翻阅着眼前的卷宗。
显然因为某些缘故,3天前发生的这起民事案件依旧没有定案。看样子,孙羽心里认定了这里面一定存在问题。
「案发地在永纪区3号路的老居民楼,那里人员混杂,一部分住的是农村拆迁安置人员,一部分是对面花城苑小区的建筑工人。」
「死者叫黄永奇,今年36岁,就是花城苑小区工地工人,今年年初通过招工来到了这里。案发时间是晚上的19:35-19:37之间,由于是瞬时死亡,所以时间只能确定在这个范围。」
我仔细地看了下上面的报告,「报案人是住在一楼的老夫妇?」
孙羽点了点头,「是住在一楼的孟国涛夫妇,居民楼的二楼往上都被工地的工人承包了,往下则都是一些安置居民。」
报告里的东西太过文字化和官方化,对于案件的进展没有任何帮助,我必须依靠现场来推断这起案件的性质。
「现场已经被封了吧?」我问道。
「没错,24小时有警员在那。」
我把报告揣在怀里,顺手从办公桌上拿了支笔,「带我去趟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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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我们就来到了3号路居民楼案发地。
这是一个类似于椭圆形的建筑,总共有5层,还没进入居民楼的范围,我的耳朵就被打桩机的轰鸣声占满。
对面花苑城的工地噪音响彻整个小区,难怪周边除了一些矮房就是这栋快接近于废弃的居民楼了,根本没有人愿意住在这。
「这片地不久前刚被上面批复下来,进行旧址改造,花苑城这个项目算是开头菜。」
「监控方面呢?」我下意识地问道。
「等到对面小区建好这里就要拆迁,所以小区里有些监控坏了很久都没人修,现在唯一可能拍到这的,就是居民楼外侧的一个监控。」
「不管能不能拍到,辛苦孙队帮我调出案发前一周到今天的录像。」
说完我们便来到了这栋居民楼下面,诺大的水泥平台周边围满了警戒线,一个人形图案画在地上,那里就是死者黄永奇被砸的地方。
孙羽指着上面,说道:「防雨棚就是从最上面掉下来的。」
顺着孙羽的视线,我抬头往楼顶看去,那里现在已经空空如也。整栋居民楼有四个单元入口,两两相对,尽快而防雨棚则安置在入口的最上方。
可对面楼顶上的防雨棚还依旧存在,显然只是掉了这一边。
这里并没有我想知道的,于是提议道:「上楼看看吧。」
死者黄永奇居住在5楼,因为是工地工人,所以与他同一宿舍的总共有三人,分别是张川、孙嘉毅和纪中铠。
走进屋里后,浓烈的荷尔蒙气味钻进了我的鼻子,里面有四张床,左右两边各有两床,中间摆放着一个木桌,上面摆满了吃剩的泡面盒跟空酒瓶。
「因为没有证据显示他们跟这起案件有关,所以在做完笔录后,就把他们放回来了,现在这个时间点他们应该是在工地。」
我走到阳台往下望去,这里正好可以看到死者被砸死的场景。
如果这真像是孙羽猜测的那样,是一出设计好的戏码,那么凶手就曾站在上帝的视角,俯瞰着自己的杰作!
防雨棚位于居民楼的天台,5楼虽然是顶楼,但是从这个位置的窗户伸出手取,也是触碰不到楼顶防雨棚的,除非凶手的身高臂展都在2米往上,看来必须要去到天台才能知道发生了什么。
孙羽向我指了下靠在角落里的床铺,那就是黄永奇生前睡的地方。
我顺势走过去,发现枕头裹在被子里,床单上的污渍很明显,中间部分也都被磨得起了球。
「死者的床铺符合建筑工人的现状,他只是把这里当成自己栖息的场所,并没有任何依赖。唯一的两双鞋子表面已经布满了灰尘,说明他已经很久没有穿过了,长时间的工地生活,造就了他邋遢的性格。」
「我看你们的案情报告里,死者生前嗜好赌博是吧?妻子还跟他提交了离婚协议?」
孙羽点了点头,「对,我说的所有涉案人跟他有过利益冲突就是因为赌博这件事。他妻子这边,是说黄永奇是在结婚后的第二年染上赌博的,他当时为了还债拿回本金,变卖了家里很多东西。她本以为孩子出生以后会收敛很多,可这之后他完全没有克制,每次赌博输钱后,还会酗酒,家暴,孩子出生没多久,她妻子就提出离婚了。」
「工地的生活不是他想要的,赌博一时的收益促使了他的野心被放大,他不甘于现状,想通过其他捷径走回原来的生活。」
我摸了摸下巴,大致的了解出黄永奇的性格,「通常来说,这样的人存在偏执型人格障碍,他们往往认定一件事就会不择手段去达成。黄永奇生前在这间屋子里一定是把自己定位成领导人的存在,他要把在赌场的失意全部强加到别人头上,因此才会产生矛盾与口角。」
孙羽听了我的分析后,脸上流露出一丝惊异。
「另外我看了法医的尸检报告,死者那时的头发上还有水?」
「是的,根据他舍友的交代,说黄永奇当时是刚洗澡回来,得知外卖到楼下后就下去了。」
「外卖的时间呢?」我问道。
孙羽从手机里翻出了记录,「外卖员打电话的时间是19点17分,当时电话里说还有2分钟到楼下。」
「等会等会——」我觉得有点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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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说19点20左右外卖到,然后黄永奇下楼,结果19点35左右死亡?这中间相差了15分钟的时间去哪了?5层楼需要走那么久?」
孙羽像是被什么噎住了一样,想开口又不知道说些什么。
「这里面肯定有问题!」我思考了几秒钟,然后问道:「案发的时候谁还在这屋里?」
「张川当时在隔壁打牌,只有纪中铠和孙嘉毅两人在,而且两人都可以作证是黄永奇先到的屋里,然后外卖才打来了电话。」
我不禁冷笑了一声,「跟死者有过利益冲突的三人,一个有不在场证明,另外两个则证词相同,如果他们都是串通好的呢?」
「我担心的就是这个,一切都太过于巧合了,好像黄永奇就必须是在那个时间点下楼,必须在那个时间点死亡。」
这间屋子里的味道愈发难闻,即使已经开窗透风,桌上、地下的那些垃圾依旧在散发着属于自己的气味。
「我们去天台吧。」我提议道。
孙羽带着我来到楼梯口。
楼梯口有个梯子可以爬到天台,我不用手摸都可以看到上面布满了灰尘。
爬上来之后,我们往右边走大概15米就来到了之前固定防雨棚的地方。
我用手轻轻地掏了下螺丝孔,里面并没有特别多的黄色锈斑,说明螺丝松动的确是有一段时间。
「难道事情真的那么巧合?未吹干的头发,布满灰尘的出口,还有这个看似正常的螺丝孔,真的就如孙羽所说,一切都太巧了。」我在心里默默地盘算着,这似乎就是个无解的问题。
「你是不是也开始觉得这起案子里的所有线索都太过正常了?」
我和孙羽相视一笑,「何止是正常,孙队,你是想让我对每个人进行心理侧写,找出他们的语言逻辑漏洞吧?」
孙羽也没有任何的掩饰,「我这也是没办法,现有的证据不足以改变案件的性质,只能说每个人都有嫌疑,但办案总不能感性用事吧。」
「其实我们刑侦接管这起案件的压力很大,本身这个地方的拆迁就有很多阻碍,安置居民经常对周边环境进行投诉,工地噪音大,工人吵闹。半年以来这已经是第四起高空坠物引发的命案,社会舆论很大。」
我看了眼身后的跟班警员,「我懂你的难处,可是要从仅有的简短审讯里侧写出一个人的性格、行为特征、语言逻辑,你知道有多困难吗?」
孙羽突然笑道:「我知道,这就是我找你来的原因,老林,只有你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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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一号审讯室隔壁的观察室里,透过玻璃望向了正坐在桌前的张川,他是第一个被带进来的。
「他的基本资料全部给你准备好了,包括之前录的口供。」孙羽从隔壁走了进来。
我拒绝了孙羽递过来的报告,「这些东西很有可能影响我对每个人的判断。」
当我走进审讯室后,张川一直低垂的眼眸抬了起来。
我们俩相互对视,从他的眼神里我看到了前所未有的镇静。「你别紧张,今天叫你来呢,就是简单的询问一下。」
「好。」
我挑了下眉毛,翻开本子随意写了点东西,但是没让他看见,「你什么时候离婚的啊?」
「什么?」张川好像有点不知所措。
「你左手的无名指有很深的戒指印。」我没有抬头,只是用笔点了个方向。
「前年吧,具体的时间记不清了。」
「其实你大可不必有这么强的敌对心理,我并不是站在这起案件的角度来跟你谈话。对了,为什么这段婚姻维持了这么短的时间?」
「这跟案件没有关系。」
我看得出来,张川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缠。
「当然。」我轻笑一声,「应该是你经常外出,导致了两人异地分居太久,但你不想把自己禁锢在小地方,这才是离婚的根本原因对吗?」
「你之前是跑长途货运的吧?」我在本子上写下了这点。
「是又怎么样?」
我摇了摇头,「好了,对你的了解到此结束,现在来聊聊案子吧。你跟死者黄永奇之间存在什么过节吗?」
「有,他这人喜欢赌,我有段时间着了道,被他哄骗进去了。输了大概有5万块钱,为这个事我跟他吵过很多次,但当时都忙着办离婚协议,所以这钱我到现在都没有要回来。当然他现在死了,也要不回来了。」
「你知道他赌博方式是什么吗?」
张川摇了摇头,「具体的不知道,都是他操作,不过一开始的确是赚了些钱的。」
「好。」我将一些细节记录了下来,「案发的时候我听说你在隔壁打牌是吧?有听到你们寝室的动静吗?比如说争吵、打斗一类。」
「没有,当时我的注意力全在牌局上,直到听到那声巨响后,我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你们宿舍里的关系怎么样啊?是不是都跟黄永奇有过节?」
张川突然拉远了和我的距离,把后背倚靠在了椅子上,「这我该怎么说?」
「反正据我所知,宿舍里的所有人都被黄永奇骗过,纪中铠应该是被骗的最多的,其他的我就真不知道了。」
「那你跟另外两个人关系怎么样啊?」
张川不自觉的挑了个眉毛,「还可以吧。」
我点点头收起笔准备出去,站起身后又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你觉得黄永奇的死是意外吗?」
「不是吗?」
我留给张川的是一张意味深长的笑脸。
孙羽见我出来后,来到我面前,迫不及待地想知道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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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不是提前偷看了报告,怎么知道他离过婚还干过长途货运?」
我再次回过头看向里面,「你看他的坐姿自始至终都是有超前倾的姿态,这是长时间开车导致的脊椎方面的病症。而且手上拇指食指内侧有老茧,一看就是方向盘摸多了。」
「可以啊,老林!」孙羽拍了拍我的肩膀,「还有呢?」
「在我没有询问有关案件的情况时,他的抵触心理很大,一直采用反问语气回答我的问题,这说明刚才的对话不在他事先预想好的范围里,因此需要加强心理防备。」
「另外那段婚姻给他造成了很大的心理阴影,这也是为什么一开始他话语的敌意性很强。但是当我把话题转到黄永奇身上后,他的语言逻辑和思维逻辑立马变得丰富起来,像是很早的就预知到我要问什么。直到我离开前问的那句话,又让他回到了最开始的状态。」
「你是说问他对这个案件的看法?」
我点点头,「这是他没有想过的,所以他下意识的回答很快,没有任何思考,你知道这句话背后的含义吗?」
「什么?」
「他在心里默认过很多遍答案,这就是意外!」
「难道我怀疑是正确的?这个案子真的有可能是他杀?」孙羽激动的有些按捺不住了。
「现在还不能下推论,从他对同寝室人的态度来看,这也有可能是由于性格所导致的回答方式,先带下一个人进来吧。」
这次是孙嘉毅。
我依然是用相同的精神状态走了进去。
孙嘉毅他没有看我,而是一直在摁压自己手腕下部的位置。
「你是叫孙嘉毅吧?我看你的年龄不太大啊,怎么会想到去工地打工?」我问道。
「没办法,没有毕业证找不到工作,只能去工地了。」我无法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任何东西,那里只有空洞。
我被他的动作引起了兴趣,「你手怎么了?能给我看看吗?」
孙嘉毅很抗拒的把手迅速的缩到桌子底下,「我手有什么好看的,你想问什么赶快问。」
「能说说你平时的爱好吗?像你这个年纪应该比同宿舍的大叔有趣。」
「我平时喜欢网游,直播,对了警官,你玩游戏吗?」
「玩啊。」我自知抓住了他的弱点,「你玩什么,最新的那款地牢吗?」
孙嘉毅突然抽出手不停的鼓掌,这一举动着实让我惊叹,「对对对,就是这个,只不过我还玩其他的,我总觉得这里面的对战机制不太行。对于那些不氪金的玩家很不友好,还有副本地图太少了,不够劲。还有啊……」
我看了眼手边并没有打断他,他滔滔不绝地跟我讲了有十分钟,在这期间我充当着一个极佳的观众,直到他自己觉得有些累才停下来。
「好了,关于这些等会再聊。」我把话题引到案子上,「案发的时候我听说你在宿舍里?」
「我在的。」
「当时有没有发生什么?比如说打斗,争吵?」
孙嘉毅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的摇了摇头,像是很肯定自己的答案。
「我相信你,因为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是不会说谎的。那你跟死者黄永奇有过节吗?」
「什么过节?」
我见他没有主动说出赌博一事,于是换了个方式,「他是不是欠你钱?」
「你说这个啊,对,他欠我大概有几万块钱吧,具体的数字我不清楚。」
跟孙嘉毅对话,让我必须把问题简单化,「你知道他拿这个钱是去赌博了吗?」
孙嘉毅像是毫不在意的点点头,「知道,不过这没什么。」
「没什么?什么意思?」我突然觉得刚才浪费的那十分钟很有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