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家到小学的途中,需要经历一段大约二公里的土路。那也是整个长营大队通往外界的路,可以看作是全队人走出家乡,走向全国乃至世界的唯一大路。在那条大路上留下了我许多有趣而深刻的记忆。
我所在小学的名字叫双村小学,顾名思义,就是由两个村子合办在一起的学校,西边的长营大队,东边的小庄村。学生也是由两个村里的孩子汇合而成的,老师则是从四面八方聘请过来的。那个时候,公办老师较少,多数都是民办没有编制的,拿着微薄的薪资,往往家里还种着几亩薄田。每到插秧、收稻、割麦的季节,是我这种学渣最开心的时候,我们就会集体出动去每个老师的家里帮忙种农活。一个班,或者是几个班的学生,拿着从家里带的农具,兴高采烈的在农田里叽叽喳喳的干着活,仅需小半天功夫,就可以把老师的几亩地收割殆尽,然后连地上落下的麦谷,都会拾起来,尽量做到颗粒归公。
我记得那个时候上学比较晚,不像现在的学生,基本上六点半就要准备到校,学习任务比较繁重,起的比鸡早,睡的比狗晚。我们是八点半到校,但即便是这样,也有很多学生会迟到。那个时候迟到也 并不可怕,不像现在一样,动不动就请家长。老师们体恤家长们辛苦,不会轻易给他们添麻烦和添堵,往往让去晚的学生,自动站在外面一节课,批评几句就了事了。农村的孩子事比较多,尤其是到了农忙的时候,父母一大早披星戴月的起床干农活,来不及做早饭、喂猪、放牛,那么这些事自然就落在了我们身上。
我那个时候,经常都是早上和父母 一起起床,然后开始拉着牛去野外放牛。家里的那头黑色键子牛,长的相当健壮,干活也舍得出力,从不偷奸耍滑,深得父母的喜爱。不仅如此,它还懂得人心,仿佛知道我早上事忙,所以一到了田间地头有草的地方,就会大口大口的吃着草,从不舍得停留一下,等到吃饱的时候,就会抬起头看着我,似乎告诉我应该回去煮粥了。我放牛的地方,就是去往学校的那段路,每次拉着牛往回走的时候,总会碰到同学们上学,大家也都习以为常了,打个招呼就各奔东西了。
回到家,煮完一锅粥之后,我还会去喂猪。我家养了一头身材高大的老母猪,它可是我们家的功臣。每一年都会给我们家下一大窝小猪仔,足足有十二、三头,能卖上好几千。每一年我和姐姐上学的费用、家里的补给都是由它提供的。是它养活了我们一家人,所以母亲总是看得比谁都重,经常会语重心长的交待我:“智娃啊,你可得把这猪给伺候好了,它要是饿瘦了,下不了猪仔了,那你们上学可就没望了。”
虽然,我不太喜欢上学,总觉得上学没有骑在牛背上开心自由,可听到母亲这样说,总有一种被委以重任的感觉,所以也就把那头老母猪照顾的非常好。老母猪也知道感恩,有时候我调皮了,骑在它身上,它总是很温顺,走的很慢,生怕我掉下来摔倒。那头老母猪一直把我和姐姐从小学供到上师范,后来由于学费的增长,靠它下的猪崽再也维持不了学费和生活费,于是父母决定去外地打工挣钱。父亲要卖了它凑点路费,可是母亲却不舍得,毕竟养了这么多年,有了深厚的感情,不希望它被送到屠宰场杀掉。想到大姨家孩子还小,还要上学,压力比较大,于是便让大姨家拉去了。后来大姨家靠着那头老母猪,也供出了两个师范生,最后也生了感情,一直养到自然死,才拉到地里埋了,也算是得了善终。
尽管把这些事都忙完,已经到了八点多,我也早在村子里听到了学校上课的铃声,这才不慌不忙地往学校赶。那个时候,整条通往外界的大路上,已然见不到多少人了。不过如果运气好,总还能碰上几个同样迟到的同学,一起结伴去学校。
路不长,虽然只有二三里路,可对于还是孩子的我们,却感觉好远好远。路边庄稼地里,乡民们已经忙碌了几个小时,有摘棉花的,有给玉米拔草的,还有给秧苗打药的,各忙各的,三三两两,互不打扰。
尽管已经很晚了,可我们这些迟到的孩子,却也不忘东张西望,希望能在田间看到父母熟悉的身影。由于经常迟到,所以任课老师也就见怪不怪了,每每到了教室门口,总先默默的站着,也不敢喊报告。老师透过学生们的反映,回头看到后,视当时的心情决定我们的进出。如果当时心情好,就会示意我们赶紧进去,不要影响别人上课;倘若心情不好,就会皱着眉头大声训斥道:“又迟到,站到外面听!”
于是,我们便只好拿着书本,站在墙边,透过窗户听课。那个时候,几乎每个班级门口都会有一二个学生罚站,大家心知肚明,互不嘲笑,也丝毫不觉得廉耻,有时甚至会彼此做个鬼脸。待到下课铃一响,便箭一般冲进教室,开始狂抄起同学作业,上交交差。
记得有一次,我因为犯了些错误,父亲得知后很是生气,于是罚我不去上课,跟着他一起去田间干农活。我家的田地就在那边上学的路边,离校不远。父亲扬着鞭,扶着犁,让我在前面牵着那头黑键子牛,黑着脸,默默的行走在田地间。
父亲不是一个劳作的能手,因为长年在外打工,对于田间耕作非常生疏。别人犁过的地宛若直绳拉过,笔直笔直的,父亲犁过的地,就像是斗折蛇行,歪歪扭扭,不忍直视。 跟在后面播种的母亲, 不止一次的表示过不满,让他犁直一点,可父亲总则会狡辩:“不是我犁不好,是这牛走不直,我有什么办法?”
父亲是当兵的出身,在军队里呆了好多年,每每听到抱怨,总能总结出一些道理:“这牛要是当兵,肯定不是一个好兵,连直线都走不好!”母亲听到这话,就再也怪不起来,不由仰头“哈哈”大笑一阵。
黑键子牛听后却不乐意了,总是会停下来,扭过头来用一双大眼瞪着父亲,故意把脖上的牛套弄掉。父亲则会高高举起手里的鞭,佯装生气道:“哎呀,说你两句,你还不服气了是不是?有本事,你走个直线出来啊!”
牛当然不会走直线,是否走直线,取决于在前面牵着牛绳的我;地犁的直不直,则取决于手扶着犁耙的父亲,所以无论如何,是怪不得牛的,这也是牛之所以觉得委屈的原因。无奈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那天,我和父亲默默的走在田间地头,谁也没有说话。远处学校里,传来了同学们阵阵的早读声,一阵盖过一阵,那样的整齐明朗。往常我总是作为其中的一员,坐在教室大声的朗读和背诵,却从未听过原来这读书声竟如此悦耳,如此动听。行走在田地间的我,忽然生出无限的懊悔,反思自己为什么在这样美好的时节,竟不能在课堂读书?为什么平日里,总喜欢在路上东张西望,错过了早读这么宝贵的时间。
那一天,我陪着父亲在田间劳作了一天,父亲一句责备的话都没有,可每每听到从不远处学校里传出来的阵阵铃响,同学们悦耳的读书声,以及课间嬉戏的欢闹声......每一声,都像是敲打我的内心深处,让我无比震撼,无比懊悔。
父亲没有责备我一句 话,可我却感觉到这一切胜似千言万语,让我终生受用。后来,即便是早上再忙,我也从未迟到过,总是在忙完家里的一切事之后,以最快的速度朝学校跑去,只为能参加早读,成为那阵阵朗读声中的一员,并为此而感到自豪。
家乡的那条大路,从小到大走了无数次,路边的风景,一草一木,每一个田垄,每一户庄稼,我都能熟记于心,为我的童年增添了无数乐趣。
如今,我已然通过那条大路,越过农门,去了更远的地方,不再像祖父母辈一样,靠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辛苦劳作过活了。可是那条来往家和学校的那条大路,却承载了我儿时所有的快乐,成为了我一生之中,最为难忘的记忆,将伴随着我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