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1年农历10月29日这天,地处关中南边秦岭山脚下东塬的天空上,乌云密布,冷风嗖嗖,地冻天寒,远村近屯锁在一团白茫茫的大雾中,空中时不时会飘落下几片雪花。
年近40岁的赵海印正在生产队里的饲养室里给牛拌着料。这时,他的已14岁的大女儿赵小琴,步子急匆匆地跑进饲养室对他说:“大呀!看样子我妈又要生了。”
赵海印一听,怔了一下,扭头对女儿说:“那你快去喊你二婆到咱家,大给人家说一声,马上就回去!”
赵小琴一听,嗯了一声,转身一路小跑着去喊她二婆去了。赵小琴的二婆是赵小琴亲二爷的妻子,也就是赵海印的亲二婶,赵海印平时见了二婶尊称一声“妈妈”。赵海印的二婶这年已是50多岁的女人了,二叔病逝时,二婶还年轻,但二婶没有改嫁。好强的二婶掂着一双被缠小了的脚,硬是将一儿一女拉扯成人,且二婶是周边小有名气的接生婆,村里不少孩子都是经过她的一双手接生的。
等大女儿赵小琴离开后,赵海印放下手中的拌料棍,边朝饲养房的休息室走去,边在心里在猜测着妻子刘氏这次给他生的儿子还是闺女,他很想有个儿子。
他走进饲养房内的休息室,喊醒了正在热腾腾的土炕上熟睡的田文礼,说:“文礼哥,不好意思,我掌柜子可能要生了,麻烦你留意一下牛……”
田文礼揉了揉眼,说:“好,你快回去吧。”
同为饲养员的田文礼昨天晚上值班,夜里要起几次身,给牛拌料加水,还要观察几头在近几天可能会生牛娃的大母牛,所以会休息的不好。
赵海印是在早晨6点就从家里起床来到饲养室接田文礼的班,田文礼看到赵海印走进饲养室后,打声招呼,没有急着回家,而是钻进休息室,爬上土炕,盖上被子,呼呼大睡。
冬季饲养室里的土炕,从早到晚都是热腾腾的。
60年代,村院邻居之间,还是比较重感情的,彼此做事不会斤斤计较。
随后,赵海印拿起他放在土炕上的黑洋布大衣,披在身上,大踏步地朝家里走去。此时的赵海印已有5个女儿,他希望老婆这次给他生的是一个儿子。还没有等他走进家门,大女儿赵小琴已领着小脚二婶进了他家的门,二婶进门后,只留下赵海印大女儿在赵小琴在屋内拉风箱,烧半锅滚水,给她拿的几件接生要用的工具进行消毒。把另外四个闺女从屋内赶了出来。
赵海印走到家门口,本想敲门,可听到二婶叮嘱大女儿赵小琴做事儿的说话声后,犹豫了一下,就放下了他准备敲门的手。然后蹲在门旁边的青石板上,从腰里摸出一根一尺多长的旱烟锅,按满烟点燃“巴唧、巴唧”地吸着。
不大功夫,就从屋内传出一声孩子清脆的哭声,心里有点紧张的赵海印站了起来,过了一会,二婶拉开门走出来,盈脸喜色地对赵海印说:“雪梅这次终于给你生了个带把的,快去买点红糖,煮一碗红糖鸡蛋……”
听说是个儿子,且母子平安,赵海印的脸上立时笑晏晏的,刚想转身去大队部旁边的代销店买一斤红糖回来,上房门就“咯吱”一声开了。已60多岁的父亲赵忠信走了出来,高兴说:“海印你不用买了,上头屋的柜子里还有半瓶子红糖呢……”
那几天,赵海印的继母王氏不在家,王氏去了在省城工作的二儿子赵海全的家,赵海全解放前上的大学,大学毕业后,先是到一家中学当了几年教师,后被调到省域一家机关工作。
赵海印兄弟姐妹5个,两个弟弟一个妹妹,但与赵海印是同父异母关系。父亲将继母王氏娶进家门时,赵海印已7岁了,赵海印一直不肯开口叫继母王氏一声妈,继母王氏也就不怎么待见他,但也没有虐待过他,因为赵海印的爷爷和奶奶当时还在世,比较宠爱做为长孙的赵海印。
生于清末时期的赵海印,在较小的时候,他家里的条件还是不错的,家里有上百亩的良田,有几头牛和几匹马,地里的庄稼忙的时候,亦会请几个短工到家里帮忙。赵海印也被爷爷就送进了一家私塾读书,清末时期的爷爷和父亲两代人,都是秀才,却在大比之年,屡试不中,无缘仕途。后来,就一心一意在家里种田,父亲赵忠信在镇上一家私塾当过多年的私塾教师。
做为家里的长孙长子,赵海印的爷爷和父亲也把赵海印送到私塾读书,但赵海印性格比较顽皮,不怎么喜欢读书,他喜欢舞刀弄枪。在兵荒马乱,土匪横行的旧中国,一般条件比较好的人家,都会有几杆旱阳造的枪,用于看家护院。
为此,赵海印的爷爷和父亲,在明知长孙长子不是什么读书的料后,也就不怎么反对赵海印怎么舞刀弄枪,于是,就在这年旧政府不反对种植鸦片的暗示下,关中大地上到处是香气浓郁,五彩缤纷的罂粟花。
鸦片丰收之后,就用烟土换了两把20响驳壳枪交给,用于对抗时不时会串进村寨里的土匪们的烧杀抢掠。
而与赵海印性格相反的是赵海印的两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和一个妹妹,性格沉稳,性格沉稳,皆在解放前,就接受了高等教育,赵海印虽一直不肯开口叫继母王氏一声妈,但却对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不错。是他一个人背着两把枪,在乱世之年,送弟妹到学校读书的。
后来,结了婚后的赵海印,就在爷爷的做主下,与父母分了家,住在他家上房前面的三间厦房和三间门房里,同时爷爷也给他分了一院宅基地,可赵海印与父母分家后不久,就解放了,因土改,爷爷被定成了地主成分,多余土地被摸收,多余的房子被分给了贫农,此后,赵海印就没有钱在爷爷分给他的空宅基地上盖房子了。爷爷也是带着这一遗憾离开了人世。
解放后多年,他与妻女一直住在老宅基地里,与父母多年出入同一院大门。
话说此时,赵海印随父亲赵忠信来到上头屋拿红糖时,声音有点激动地问父亲:“大呀,看给你孙子起个啥名子,再就是要不要给你孙子娃摆满月宴呢?”
“摆。”赵忠信老汉接过儿子递给他的旱烟锅说:“不过我估摸着你没啥粮食呢,摆了满月宴,你的粮食就吃不到来年夏收,是这样,我给你100块钱,你抽个时间,拉上架子车到圩镇黑市上买几百斤麦子回来,听说黑市上小麦是2毛伍一斤,顺便再买些菜和肉回来,不要告诉村里人我给了你100块钱,小心传到你妈耳朵里,她又不高兴了……”
赵海印点点头,说:“大,这我知道呢!”
大儿子赵海印有5个女儿,二儿子赵海全是三个女儿,三儿子赵海英也是三个女儿,女儿赵红霞生的是个儿子,可不姓赵,是货真价实的外孙。这让本身就有重男轻女思想的赵忠信老汉心里很不是嗞味,当看到自己真的有了亲孙子后,赵忠信老汉阴沉了多年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开心的笑。
在接下来的几天,赵忠信老汉口袋里装了一口袋的水果糖和两包好一点的香烟,逢人就散糖敬烟。
赵忠信老汉从箱子里拿出一叠用手帕包着的10元面额的人民币,从中取出两张,剩下的他数了两遍就交给长子赵海印,赵忠信老汉的这100多元钱,是他三个在城里工作的儿女每月寄给他的钱,平时,他没少三块五块地救济日子过得紧巴巴的长子赵海印。
100块钱在60年代不是一笔小数字,能办不少的事。
当过多年私熟教师的赵老汉在三天后就给孙子起好了名字,名叫赵江河。
快到了给儿子赵江河摆满月宴席的前三天,赵海印一大早就换上一套干净利落的衣服,先买了三包三毛陆分钱一包的“蓝延安”牌香烟,到饲养室,给另外三个饲养员一人一包喜烟,一把糖,尔后告诉几个同事,他要到圩镇上买菜,饲养室本该由他来干的工,只好让几个同事担当一点,准备给他儿子摆满月酒,希望几个同事到时候捧场喝喜酒。
几个同事,自然是连声说,你去忙吧,饲养室有我们几个呢,你尽答放心。
……
尽管这段时间一连下了几场大雪,下雪时不觉得怎么冷,但阳光明媚,积雪消融时,天气却异常的寒冷,房椽的瓦沟上,垂挂着盈尺长的冰溜子。在这样寒冷的气候下,赵海印的心里却整天是热乎乎的。
离开饲养室,他就和大女儿赵小琴拉上架子车出发了,在太阳还没有升起来之时,就拉着架子车和大女儿赵小琴出了村。他将照顾妻子王雪梅和另外四个女儿的事,交给了二婶照顾。
原野里的皑皑白雪,在太阳光的照耀下,白花花一片,很是刺眼。他一出村,就扬起嗓子,吼起了秦腔样板戏《红灯记》李玉和赴宴的唱腔:“临行喝妈一碗酒,浑身是胆雄纠纠……”大女儿赵小琴听着父亲的唱腔,微笑着,拉着放有几条麻袋的空架子车,走在前面。
可赵小琴万万没有到,自己一直很崇拜的父亲在这天赶集时,竟然对圩镇衔头一家国营商店一个30多岁的男性营业员大声吼道:“你嚣张什么,你信不信我让我儿子来打你……”
这事儿,让赵小琴乐了好几天。(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