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力作】《小雷音寺》的绘画者到底是陈云波还是陈光镒？

闲话冀美版《西游记》连环画（九）

有哪些名家大咖参与了河北老版《西游记》连环画的创作？（之五）

《小雷音寺》的绘画者到底是陈云波还是陈光镒？

民国时期，国内画坛有南派北派之别。南派的主要代表是海上画派，这是19世纪中叶至20世纪初活跃于上海地区从事绘画创作，倡导新的绘画审美观念的画家群体，代表人物有任伯年、虚谷、吴昌硕、蒲华等。北派主要是清末民初北京、天津地区的画家群体，是国粹文化继承与发展的结晶性产物，其画学主张一是保存国粹，精研古法；二是师法造化，以创新意。代表人物如湖社创始人金北楼，中国画学研究会会长周肇祥，松风画会发起人傅雪斋，以及叶恭绰、陈半丁、汪慎生、吴镜汀、徐燕荪、傅心畲、陈师曾、齐白石等。

南（右）北（左）画派作品对照

连环画虽然产生时间较晚，但毕竟脱胎于绘画领域，自然不可避免地沾染上流派之别的习气，因而中国的连环画艺术家也往往根据其艺术风格和技法区分为南派和北派。如前所介绍过的，徐燕荪是北派连环画的宗师，他门下的王叔晖、任率英、墨浪、刘锡永、卜孝怀、刘凌沧等一门都是北派代表人物，其他的还有刘继卣（号“北刘”）、陈缘督、刘汉宗、张树德、王弘力、陈惠冠、盛锡珊等著名连环画大家。而南派则更加源远流长，从民国时期就就开拓连界的严绍唐、沈曼云、顾炳鑫（号“南顾”）、赵宏本、陈光镒、钱笑呆、胡若佛、凌涛等，到后起之秀赵三岛、徐宏达、颜梅华、程十发、冯墨农、贺友直、朱光玉、王亦秋等，名家辈出，綿瓞如缕。

南派名家荟萃的经典连环画大作《三国演义》

在文化部统一分配的“中国古典文学四大名著”连环画绘制任务中，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坐拥南派连环画家的雄厚资源，组织创作出版了《三国演义》、《红楼梦》；人民美术出版社则组织以徐燕荪为宗师的北派画家完成了《水浒》连环画套书；天津人民美术出版社也以北派连环画家为主开始编绘和出版《聊斋》系列连环画；只有河北人民美术出版社从一开始就把目光看向了全国画坛，下大力气网罗了几乎当时最负盛名的人物画家，第一次集合了南北各画派的连坛大家，共同合作创作《西游记》这一大型连环画套书，开了南北合作创作连环画的先河。基于这一创作宗旨，《西游记》连环画开门的“龙头”确定出版两册，一册邀请的是北派宗师徐燕荪主创，另一册《小雷音寺》则是请了南派有“四大名旦”之誉的陈光镒来完成。这样做非常具有象征意义，体现了“南北合作”的格局，展现出连坛团结协作的良好氛围。

陈光镒连环画创作领域的一代大师

陈光镒，连环画创作领域的一代大师。1915年出生于南京一个市民家庭，后举家迁往上海。他自小对绘画感兴趣，自己习练绘画，逢年过节常为邻居们绘门神和灶王爷，受到大家的称赞。他的父亲看陈光镒确实具有一定的绘画能力，遂让他跟随吴铁珊、张学衡学习绘画，后来又拜名画家徐咏青为师。陈光镒系统地学习了中国传统绘画技艺和方法，绘画水平得到很大提升。

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后，陈光镒自绘自印了一份《全面抗日画报》，既宣传抗日又解决生计，还锻炼提升了绘画技艺。他的绘画得到老连环画家何伯良的赏识，鼓励他参加连环画的创作，陈光镒很受鼓舞，便自编自画连环画，很快就画出了自己的第一部连环画作品《狮儿》，出版后销路很好，接着他又再接再厉画了连环画《牛》，引起读者的注意，从此，陈光镒正式走上连环画的创作之路。他把自己的绘画题材定位在诙谐有趣、滑稽搞笑方面，别开生面，非常吸引儿童读者，逐渐拥有了一大批喜欢和关注自己连环画的读者群体，奠定了自己在上海连环画坛上的地位。他是一位勤奋而高产的连环画家，与另外三位驰骋上海连环画坛的赵宏本、沈曼云、钱笑呆一起，被大家共称为上海连环画界的“四大名旦”。

陈光镒早期创作的连环画

解放后，陈光镒迎来了他的艺术新开端。1952年他参加连环画创作者研究班学习，系统地接受和学习了各种绘画艺术和绘画技法，对他日后画风的转变起了决定的作用。1953年陈光镒进入新美术出版社工作，担任专职连环画创作员。这期间他创作了许多的连环画，其中不乏优秀作品。

1956年新美术出版社并入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陈光镒也随之归入沪人美社，仍专职连环画创作。1957年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策划组织编绘大型历史连环画《三国演义》，陈光镒是造型组的成员之一，此外他还亲自绘画了《董卓进京》、《千里走单骑》、《诸葛亮渡泸水》（后改名为《七擒孟获》）等三册，运用自己纯熟精到的绘画技法很好地表现了书中的各种人物，堪称是《三国演义》连环画中的精品。之后他还参加了套书《东周故事》、《岳飞传》等大型系列连环画的创作工作，均有上乘的表现。至文革爆发前这段时间，是陈光镒连环画创作的黄金时期，他的绘画技艺达到巅峰状态，好作品不断涌现。

陈光镒《千里走单骑》内页

1966年文化大革命全面爆发，陈光镒受到不公正的待遇，一度被迫停止心爱的连环画绘画工作，七十年代中期退休。

1976年粉碎“四人帮”后，老画家迎来了自己的第二春，陈光镒宝刀不老，从七十年代后期开始，又相继为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和全国其他出版社绘画了不少连环画作品，如《太平军痛打洋枪队》、《林则徐禁烟》、《佘赛花》（上、下）、《穆桂英招亲》等，为繁荣和开创连环画的事业贡献了自己的毕生精力。陈光镒一生创作连环画约二百余部，堪称高产画家，留下了丰厚的连环画文化遗产。

上海人美版《大闹天宫》（陈光镒绘画）

河北人民美术出版社之所以选择陈光镒来创作《西游记》的“龙头书”，不仅仅是因为他在南派画家中的地位和“四大名旦”的名头，而是看中了他在《西游记》连环画创作领域的成熟实践和煊赫的成绩。陈光镒创作的《大闹天宫》连环画一改过去《西游记》连环画的画风，完全以写实为主，对各种神仙人物的刻画惟妙惟肖，堪称《西游记》连环画的经典之作，1954年6月由新美术社一经出版，在广大读者群中引起轰动，在一年多的时间内销售量达到100多万册，创下了建国以来连环画单册印刷的纪录。随后在两年的时间内又连续创作了《真假猴王》和《通天河》两册《西游记》题材的连环画，均大受好评，为他赢得广泛赞誉。这一系列作品，成为当时《西游记》乃至古典名著题材连环画领域的标杆，尤其《通天河》一册的创作技法臻于精熟，刻画人物、景象描绘均生动传神，尤其是对于通天河奇诡险恶氛围的渲染令人印象深刻，很有神魔魑魅世界的韵味，非常适合《西游记》内容的艺术表现。

陈光镒的《通天河》技法日臻完善

正因为此，冀人美社向陈光镒发出了邀请，陈大师爽快地应约，并按要求高质量地交付了《小雷音寺》的绘画稿。河北人民美术出版社于1956年2月出版了这册连环画，编文是路哥，绘画署名是陈云波，开本为60开，63图，首印110.1千册，发行定价0.18元。

说到这册《小雷音寺》的创作时笔者心内很有些纠结，原因是这涉及到一桩画坛公案，很容易引发争议和纠纷，但为了陈述真相，厘清事实，又不得不以个人浅知秉笔直书了。这册书的绘者署名为何是“陈云波”而不是“陈光镒”？圈内比较流行的说法是“陈云波”是“陈光镒”创作用的笔名，甚至还有人附会出云波即“拔（波）云见日=光溢（镒）”的说法，煞有介事。然而，署名“陈云波”的陈光镒作品仅有这一册连环画，除此之外再没有用过，是不是有些奇怪呢？其实跟陈光镒关系紧密的人都知道，“陈云波”并不是什么笔名，而是陈光镒夫人的芳名。陈夫人也是一位画家，但他一直默默地隐在丈夫身后，做他的贤内助，二人一直合作进行连环画的创作，一般都是陈光镒构思起草，陈夫人勾描定稿，但对外发表往往都是以陈先生个人署名。陈光镒先生一生高产，创作约二百余部连环画，除了其个人勤奋努力外，陈夫人的倾力相助也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

创作中的颜梅华

其实除了陈夫人，据知早期还有一位连环画大家颜梅华在成名以前也为陈先生做过类似的辅助工作。颜先生从小喜欢画画，经常照着小人书临摹，被摆摊的苏师傅赏识，把他推荐给家住附近的职业连环画家陈光镒，留下他帮忙画连环画中的背景，给他一定的报酬。后来颜梅华因家境困难辍学务工，加入艺华影业公司做美工，其时陈光镒刚刚结婚，因为绘画任务重，他又想找助手帮忙，遂叫夫人带着画稿到公司给颜梅华，让他勾描画稿，这种合作关系一直延续到1946年颜先生独立创作连环画，步入职业画家之路为止。

陈光镒绘画的《李牧之死》

回到主题，陈光镒盛情难却，接受创作《小雷音寺》的邀请，但其时他在社里承担的创作任务很重，手头正在创作的有《火烧陈友谅》、《生死恨》、《李牧之死》、《奇兵》、《惩办赃官》等，此外还接了少年儿童出版社的《高亮追龙王》、《常胜的六兄弟》等约稿，河北人美社还请他画着《龙牙颗颗钉满天》，这么多的工作基本上同时压在一个人身上，其艰巨可想而知。陈夫人辅助丈夫作画，全部参与了《大闹天宫》、《真假猴王》和《通天河》等“猴书”的创作过程，对陈氏的构图、造型和绘画手法了如指掌，故在襄助陈先生完成其他作品的同时，主动承担起《小雷音寺》的绘制，最终完全按陈氏风格完成了这部作品。陈光镒非常满意，亲自为这部书绘制了封面，伉俪二人倾心合力完成全部画稿，如期交付给河北人民美术出版社，并决定由夫人独立署名发表。但因为出版社的约稿对象是陈光镒，而巧合的是其夫人也姓“陈”，且陈云波从未独立署名发表过作品，陈先生对此也没做特别说明，所以很多人都认为《小雷音寺》就是陈光镒的作品，“陈云波”是他的一个化名，以致流传至今。其实从实际情况来看，陈光镒夫妇一直合璧共同创作，很多作品都是二人的心血结晶，署谁的名倒不是什么必要追究的问题了。

《小雷音寺》体现了陈光镒一贯的绘画风格

《小雷音寺》总体上体现了陈光镒一贯的绘画风格，线描功力深厚，画风工整细腻，构图章法严谨，富有节奏感，画面写实感极强，人物刻画栩栩如生，动静传神。除此之外，这册的绘画还展现了一些与陈光镒以前的旧作，特别是此前创作的三册“西游记”题材连环画有所区别的变化。

笔法较之以前更加细腻

首先，《小雷音寺》的笔法较之以前更加细腻，线条工整流畅，无论人物还是远近景无不细致入微，在一些细节处理上特别用心，比如孙悟空的形象，在整体造型上秉持了延续性，但孙悟空的开脸较前小了一些，而对他的面部表情特别是眉眼、鼻子部位的刻画明显下了功夫，精致了许多，显得更加有神采，灵动跳脱。

孙悟空的面部表情特别是眉眼、鼻子部位的刻画精致了许多

人物的衣纹、铠甲绘制特别精心，线条运用飘逸，造型准确，栩栩传神。整书在用笔上特别着力，无论人物景物都特别清晰，没有断线、虚线和模糊、草率之处，跟前几册的绘画效果比较有很大的提升。

整书在用笔上特别着力、清晰

其次，写实风格愈发突出，无论人、妖、神、魔，无论如何奇形怪状，终究体现为人的形态，即如二十八宿天将、值日功曹等神祇，除了肩上飘了一根表现神性的飘带外，跟人间的武将没有丝毫区别。

写实风格愈发突出

再看对小雷音寺庙宇的描绘，完全就是对一座寺庙禅林的写生画，无论场景如何变化，给人的感觉就是身临其境，移步换景，随着画中人物在禅院流连，而不会疑心这是画家臆造的胜景。

小雷音寺完全就是一座寺庙禅林的写生画

再有一个大的变化是书中的背景刻画，全书从始至终，除了必要的设施景物（如寺院、器具、山石、树木等），其他画面只要留有空间，无一不填充上山水风景，基本上没有什么留白之处。

无论画面内容多么繁杂，只要有空间就会绘入风景

这些景物都是根据内容、情境或者画面结构适当地加入进来，宜近则近，宜远则远，远近相称，层次分明，既能烘托人物和情节，相得益彰，又没有一丝生硬和牵强。这些景色，无论是近处的一株古树、几茎花草、堆叠的顽石，还是远处连绵的群山、丛生的林莽、点翠的苍岩绝壁，或险峻陡峭，气势磅礴，或清雅秀丽，宜赏宜玩，展现出深厚的传统山水画功底和构图布局的高妙技巧，令人叹服。

地地道道的一幅深山古径图远中近景层次井然意境幽深

还有一点不同之处是人物神态少了一些陈氏独有的幽默和诙谐韵味，这也许是这一节的故事内容限制，不宜用这方面手法来展现，则无须强求了。

这儿的弥勒佛祖挤眉弄眼，有了些陈氏的诙谐意味

陈光镒绘制的《小雷音寺》封面

封面采用的内页原图

这一册的封面据说是陈光镒先生自己画的，画面选取了书中孙悟空从金铙脱困后，怒而砸碎金铙的画面，但与原作有了显著的不同，首先孙悟空的形象特别是面部特征和表情上两者有明显的差别，封面上减弱了愤怒的情绪，显得平淡了许多。在配角人物和背景处理上也做了很大简化，删去了李天王、哪吒等人，只保留了两个多人的神将形象，而且标志神性的肩上飘带也忽略了，原来低矮的回廊也变成了高大的廊柱，这个角度的变化更宜于画面的处理一些。整个封面满幅图画，没有边框，在上边缘偏右用红色行书题写书名，字体由扁平往细长渐变，字下未注拼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