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别动!"她一声轻喝,我僵在原地,手里还攥着半褪的背心。
1987年夏天的阳光透过体检室的玻璃窗洒进来,照在我通红的脸上,这一幕成了我和杨丽君的第一次见面。
体检室里飘着淡淡的消毒水味,墙上贴着几张泛黄的宣传画,写着"为人民服务"几个大字。
老式电扇"吱呀吱呀"地转着,可还是挡不住屋里的闷热,汗水顺着我的后背往下淌。
"报告!新来的李建国同志!"我结结巴巴地报上名字,手里的背心都不知道该穿还是该脱。
她穿着笔挺的白大褂,帽子下露出简单的短发,目不斜视地说:"穿好衣服,我在外面等你。"
那时候的我,哪能想到这个看起来严肃的女军医,日后会成为我人生的另一半。
说起我当军医这事儿,还得从头说起。我爹是村里的赤脚医生,整天背个破旧的药箱走村串户,给乡亲们看病。
记得有一年冬天,隔壁张婶的孩子半夜发高烧,我爹趟着齐膝深的雪,走了两个多小时山路去看病。那天晚上,我躺在炕上,听着外面呼啸的北风,一直等到天亮。
从那以后,我就暗暗下定决心要当个真正的医生。
1983年,我考上了省医科大学。全村都轰动了,可我爹妈的愁容却更重了。
家里就靠爹给人看病挣点零碎钱,还有地里的几分薄收成。我上大学的学费,是爹把多年积攒的"医药费"全掏了出来,妈更是卖了自己唯一的嫁妆 - 那枚金戒指。
临走那天,爹把我拉到堂屋,递给我一个布包:"这是我这些年攒的药方子,你带着看看,也许能用得上。"那一刻,我差点掉下眼泪。
大学四年,我省吃俭用,假期还到处打零工。有时在建筑工地搬砖,有时在饭店刷碗,就是为了能多攒点钱寄回家。
毕业后,我选择参军当军医。一来能继续深造,二来也能为家里减轻负担。
可这个决定,却让我妈急得直掉眼泪:"你爹看了一辈子病,好不容易盼着你能进大医院,你咋又要往部队跑?"
爹在一旁抽旱烟,半天才说了句:"去吧,当兵好,咱老李家也能为国家做点事。"
就这样,我成了武警医院的新人。杨丽君是我的带教老师,比我早来两年。
记得头一回做手术,我紧张得直冒汗,她就站在旁边,轻声细语地指导:"别着急,深呼吸,按咱们练的来。"
值夜班的时候,她教我很多临床经验。有时候病人少,我们就在值班室聊天。
她说她老家在东北,父亲是林场工人,母亲是小学老师。每到冬天,她就特别想家里的酸菜,说起这些的时候,眼睛里总是闪着光。
1988年初,医院要派人下乡义诊。杨丽君第一个报了名,我也主动请缨。
队长看我是本地人,懂方言,就把我们分在一组。那时候,山区条件很艰苦,我们住在村小学的教室里,打地铺。
白天走村串户,晚上还要整理药品,写病历。累了就喝口凉白开,饿了就啃几口干馍。
有天半夜,我们收到紧急求救,说是邻村有个老人突发心梗。
那天下着大雪,山路湿滑,我们顶着风雪往山上赶。老人家住在山顶,破旧的土坯房漏风漏雨。
杨丽君二话不说,立马开始抢救。那一宿,我们轮流给老人按压胸口,直到天亮,总算把人救了过来。
老人醒来后,颤巍巍地要给我们钱,被杨丽君直接回绝了:"我们是人民军医,救死扶伤是职责。"
回去的路上,她突然问我:"小李,你后悔参军吗?"
我摇摇头:"怎么会?这不就是咱爹当年的心愿吗?给老百姓看病。"
她笑了:"你还挺像个军人的。"
可好景不长,1989年夏天,我被调到了边远山区的军医院。
临走那天,她送我到车站,递给我一个布包:"里面是点心和干粮,你这个路痴,可别饿着自己。"
火车开动的时候,我看见她站在站台上,目送着火车远去。那一刻,心里突然空落落的。
山区医院条件很差,但病人特别多。我常常一站就是十几个小时,累得腰酸背痛。
每到这时,就会想起她教我推拿的手法。渐渐地,我从一个毛手毛脚的新人,成长为独当一面的军医。
日子一天天过去,思念却越积越深。我给她写了好多信,可都没寄出去。
终于,在1995年深秋,我调回原来的医院。记得那天下着小雨,我拖着行李箱走进医院大门,迎面碰上了她。
八年过去,她还是那么干净利落,只是眼角多了些细纹,目光却依然明亮。
"你...还是这么邋遢。"她看着我被雨打湿的军装,摇摇头。
"倒是你,还和以前一样爱管闲事。"我故意逗她。
就这样,我们又共事了一年多。期间,不少战友都打趣我们,说我们俩太般配。可我们都假装没听见,该干啥干啥。
直到有一天,我在值班室里发现了一个熟悉的布包,里面装着几个肉包子,还有张纸条:"听说你又饿着了,记得趁热吃。"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什么。当晚下班,我鼓起勇气约她去看电影。
她愣了一下,说:"我还以为你这个榆木脑袋永远都不会开窍呢。"
如今,我们的大儿子都上初中了,小女儿也上小学了。
每每回想起在体检室的初遇,我都忍不住感叹命运的奇妙。那份体检报告,我一直珍藏着。
上面她签的"合格"二字,不仅是对我身体的认可,更是对我们这段军旅生涯最好的注解。
日子平淡而踏实,和她一起在基层医院继续着父辈未完成的梦想。
生活中没有太多惊天动地的大事,但每一天都过得充实而有意义。这大概就是我们这代军医的使命 - 在平凡中坚守,在细微处见真情。
那张泛黄的体检报告,如今就摆在我们的书房里。儿子总问我们的故事,我就指着那两个字说:"你妈当年就是靠这两个字,把我这辈子的幸福都给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