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980年8月11日，南方空军军区。
“沈静华同志，恭喜你，应聘上了南方航空公司的副机长，你可是我们这里第一位女机长。”
主任刘金将应聘成功的通知书递给沈静华。
沈静华却没有接：“主任，对不起，我要放弃这份工作。我想像我爸妈一样，继续做一名空军飞行员。”
她本是第九批女空军飞行员，已经执飞两年了，要调任去西北。
她的小叔顾崇川得知后，担心她执行任务遇到危险，于是在几个月前，让她报名了南方航空。
主任刘金见她突然要放弃工作，不由诧异。
“静华，你父母当年在救灾时牺牲，你小叔一直希望你做一名普通的空乘人员……”
沈静华打断他：“主任，我已经长大了，可以为自己的选择负责。我相信我爸妈，也会支持我。”
见此情况，刘主任也不好再劝说。
“那你是准备去西北吗？”
沈静华重重地点了点头：“嗯，等在家里休息调整一段时间后，我就会出发去西北。”
让刘主任先别告诉小叔后，沈静华走出办公室。
她一眼就看到走廊里两道熟悉的身影。
身姿挺拔的男人一身墨绿军装，两颗星徽肩章在白炽灯下泛着金色的光泽。
——顾崇川，今年34岁，是南方空军军区最年轻的团长。
也是沈静华的小叔。
而他身旁留着齐肩短发、一身干练工装的女人叫梁如霜，目前是医院的实习医生。
此刻他们并肩而立，有说有笑。
“小叔。”
沈静华冲背影喊了一声。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顾崇川下意识和身边的梁如霜拉开距离。
然后看向扎着两条麻花辫的沈静华。
“静华？你怎么在这里？”
他走近，想都没想就取下了沈静华肩头鼓囊的帆布包，背到了自己身上。
从小到大，一直都是这样。
顾崇川总是舍不得沈静华拿一点儿重的东西。
好似她是他的眼珠子般金贵易碎。
沈静华抿了抿唇：“我就是来看看刘伯伯。”
说完，她又看向他身边气质清冷的梁如霜。
顾崇川察觉到视线，急忙解释：“静华，你不要误会，梁医生是来汇报近期工作的。”
沈静华微微一笑：“小叔，你不用什么事都和我说，你是长辈，做什么事是你的自由。”
听到这话，顾崇川心底划过一丝异样。
沈静华却重新拿回帆布包；“以后这些事小叔也不用替我做了。我长大了，自己可以。”
“小叔，我先回去了。”
顾崇川看着沈静华远去的背影，眸色微深。
……
沈静华独自回家的路上，忽然想起第一次见顾崇川的时候。
当时她才6岁。
父母在救灾的时候，永远的留在了灾区那片土地上。
举目无亲的她被亲戚们当成了烫手山芋，各种嫌弃。
当时还是排长的顾崇川主动把她接到了顾家。
他说：“静华，跟我走，以后我就是你在这个世界上的亲人。你可以叫我小叔，以后我的家就是你的家。”
彼时年幼的沈静华红着眼摇头：“不，我不跟你走，小胖说了，叔叔阿姨都会有自己的家、自己的小孩，到时候我还是会被丢掉……”
年轻的顾崇川把她搂进怀里：“静华，我向你保证，我们的家只会有我们两个人，我不会娶老婆也不会生孩子，我们叔侄俩相依为命一辈子。”
沈静华这才答应跟着顾崇川回顾家。
这个家一成立就是19年。
可是一个月前，沈静华发现顾崇川和梁如霜偷偷领了结婚证。
这也是为什么她决定放弃机长的工作，去往西北，离开小叔的原因。
明明顾崇川说过要两个人在一起一辈子。
可顾崇川却食言了。
沈静华不想破坏小叔的家庭，也不想做被抛弃被丢下的那个。
第2章
回到顾家。
沈静华看着这个和顾崇川生活了19年的家。
她走后，这里就会迎来新的、真正的女主人。
沈静华走到厨房，开始做饭。
小叔工作太忙，她来到顾家后，就学会了洗衣做饭。
做好饭后，沈静华等着顾崇川回来。
这时，门外传来刻意压低的交谈声。
是顾崇川和梁如霜。
“如霜，我们结婚的事暂时不能公开，我怕静华伤心，等送她出嫁后，我们再举行婚礼。”
微风拂过，沈静华的心再次沉到谷底。
她又想起三个月前向顾崇川告白的那天。
“小叔，我喜欢你，我想和你在一起。”
顾崇川当时就拒绝了，还温柔的对她说：“静华，你还小，根本分不清亲情和爱情。我是你的长辈，你只是崇拜我，不是喜欢。”
他像以前那样捏了捏她的脸颊：“我清清楚楚看着你长大，出席你在学校的每一次活动，在你的家庭作业上签名，我对你如父如兄，绝没有任何非分之想。”
当时的沈静华红着眼打开他的手。
“你胡说！我明明感觉得到你对我的喜欢，你敢说你对我的喜欢没有男女之情吗？”
顾崇川满眼坚决：“静华，今天这些话我就当从没听见过，我这辈子都只会是你的小叔。”
“咔哒。”门锁转动的声音，让沈静华回过神来。
她看向门口，就见到并肩而立的顾崇川和梁如霜。
“静华？你怎么还没去休息？”顾崇川立刻和梁如霜拉开距离。
沈静华苍白一笑：“我做好了饭，想等小叔你回来吃。”
还没等顾崇川说话，梁如霜把一个袋子交到他手里：“那我不打扰了，我先回去了。”
“好，路上小心。”顾崇川没有挽留。
他走向沈静华，把袋子递过去：“梁医生今天给你买了礼物，等会儿拆开看看喜不喜欢，现在我们先去吃饭吧。”
沈静华却摇头。
“小叔你去吃吧，我不饿。”
顾崇川没再多说什么，向餐厅走去。
而沈静华拆开那个袋子。
袋子里是友谊雪花膏和金凤凰香粉。
沈静华打开其中一个盒子，便看到里面还放着一张结婚照。
照片上，
——梁如霜的齐肩短发上别着一朵红花，正一脸羞涩地依偎在穿着军装的顾崇川肩上。
一个月前，也是梁如霜把结婚证给她看的。
而这张相片里，梁如霜和顾崇川看起来是那么般配，小叔弯着唇角，一脸幸福。
沈静华失魂落魄走回房间。
一夜无眠。
……
第二天早上，沈静华走出房间。
可客厅、厨房里都空无一人，哪里都没有一向早睡早起的顾崇川。
她走出家门，正好遇见买完菜回来的邻居张婶子。
“张婶，你看见我小叔了吗？”
张婶子回：“今天中心医院住院部塌方了，顾首长去救人啦，一时半会回不来咯。”
听到这话，沈静华急忙跑出家门。
她害怕小叔会像爸爸妈妈那样离开自己！
此刻，住院部一片废墟。
许多医患人员已经被救了出来。
“我小叔……呢？”沈静华抓住一个问一个。
“梁医生为了救人受了伤，顾首长冒着二次坍塌的危险把她抱出来，现在应该在处理伤口吧，你去诊室找找。”
“哎，该说不说，其实我觉得梁医生和顾首长还挺登对的，上头不是说要举行个联谊会吗？我看就是要撮合梁医生和顾首长吧！”
三言两语让沈静华的心苦得发麻，她加快脚步向小诊室走去。
无人的走廊尽头。
灰头土脸的梁如霜和一身狼狈的顾崇川紧紧相拥在一起。
“崇川，刚刚我真的好害怕，要不是你，我和那个小患者就要埋在废墟里了。”
梁如霜说完，便踮着脚尖去亲顾崇川的唇。
而顾崇川没有拒绝，反而扣着她的后脑勺加深了那个吻。
第3章
沈静华第一次亲眼目睹顾崇川和梁如霜的亲密。
她不敢再看，转身离开。
坐在医院的长椅上，沈静华久久失神。
头顶忽然响起顾崇川带着愠怒的声音。
“静华，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医院现在多危险，要不是别人告诉我你来找我，我还不知道你过来了！”
沈静华闻言，抬头只见顾崇川一身尘土，脸上、手上全是各种血淋淋的小口子。
“小叔，你的脸……还有手！”
“救人着急了些，都是小伤。”
顾崇川擦干净手，才滑了滑她的鼻梁：“放心吧，我没事。”
“嗯。”沈静华闷闷应了一声。
可不知道为什么，眼泪不自觉从眼眶滚落。
看到她哭，顾崇川蹲下身：“这么爱哭，以后嫁人了怎么办？”
听到这话，沈静华忍不住问他：“小叔，你忘了吗？你和我保证过，我们家，只有我和你。我这辈子不嫁人不可以吗？”
顾崇川一愣，沉默了半晌，才说。
“好，我一辈子养着你，我们家里也只有我们两个人。”
沈静华闻言，却开心不起来。
顾崇川明明已经和梁如霜在一起，还结婚扯证了。
为什么到现在还要骗自己？
这天回去后，顾崇川总是早出晚归。
沈静华知道他是在照顾受伤的梁如霜。
转眼一周过去。
顾崇川给沈静华买了各种各样去民航的生活用品。
“静华，我听刘主任说，你很快就要去民航工作了。这些都是小叔给你准备的，你看看缺不缺什么？”
随后，顾崇川又说：“你什么时候去上班？我调整时间接送你。”
19年来，顾崇川又当爹又当妈，对沈静华的大事小事都是亲力亲为。
他深怕亏待了沈静华。
沈静华忽然想起以前奶奶在世时说过：“没有血缘关系，但对你好的人，就是上天送给你最好的礼物。”
她准备坦白自己放弃了机长的工作，准备去西北继续做飞行员。
“小叔，其实我……”
可顾崇川这时却拿出了一件蕾丝花边的蓝色长裙，温声道：“今晚不是有联谊会吗？这是梁医生给你选的裙子，梁医生眼光比小叔好，你看看喜不喜欢？”
梁医生，又是梁医生。
沈静华收回了险些脱口而出的话。
“谢谢，梁医生。”
……
今天晚上是一年举行一次的联谊会，沈静华和顾崇川照常参加。
大喇叭里放着优美的音乐，露天电影里则是放着《英雄儿女》。
这时，梁如霜带着一个年轻男人走了过来。
“顾首长，小沈同志今天这么漂亮，你就不要再像个大家长似的藏着掖着了。”
她口吻亲昵：“我这个师弟姓秦，和静华是同龄人，你不如让他俩一起聊聊天认识一下，毕竟静华也二十多岁了，是时候认识些新朋友了。”
顾崇川剑眉微蹙：“静华才毕业没两年，还不适合结婚。”
梁如霜顿时尴尬。
沈静华却不解，明明小叔已经和梁如霜偷偷结婚在一起了，而且三个月前又拒绝了自己的告白，为什么现在不准自己谈恋爱？
她就看，梁如霜眼尾泛红道：“国家规定二十二就可以结婚了，静华年纪早就到了，她再不谈恋爱，都分不清什么是爱情什么是崇拜。”
这话意有所指。
顾崇川脸色铁青，不由分说把梁如霜拉到了一边。
沈静华忍不住偷偷跟了上去。
角落里，梁如霜已经眼眶通红，声音哽咽。
“崇川，我和你的事到底还要隐瞒多久？”
顾崇川温柔地给她擦去眼泪：“等静华去民航了，我们就可以不用担心她，在一起了。”
听到这话，梁如霜抬头看着他：“那我要今晚去你家。”
顾崇川沉默了片刻，还是答应了。
“好，但你记住，不能让静华知道。”
沈静华的心泛起一阵疼痛，却只能转身落寞离开。
晚上，她一个人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
满脑子都是小叔给梁如霜擦眼泪的画面。
快到凌晨十二点的时候。
沈静华听到隔壁小叔的房间门被推开的声音。
接下来，是令人脸红心跳的声音……
第4章
沈静华闭上眼睛，眼泪却还是忍不住落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声音才消失。
沈静华起来去上厕所。
大院的厕所都是单独修建的旱厕，还要经过小叔的房间。
沈静华上完厕所打着手电筒回来的路上，梁如霜刚好走出门。
她披着顾崇川的外套，裸露的脖颈和胸口上全是红得刺眼的吻痕。
梁如霜先是一愣，随即嘲讽道：“静华，你小叔一直说你单纯，没想到你还会听墙角。”
沈静华也没想到梁如霜会在这个时间出来。
“我没有。”
说完，沈静华便准备回自己房间。
不料梁如霜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沈静华，我知道你对崇川有见不得人的心思。”
沈静华从来不是软柿子，她直直地看着梁如霜。
“什么叫见不得人的心思？我和顾崇川没有任何血缘关系，我喜欢他，怎么就见不得人？”
“倒是你，”沈静华打量着梁如霜现在的穿着，“你现在是准备离开顾家了吧？你连留在顾家过夜的资格都没有，你陪顾崇川睡觉，都不敢让我知道，你才是见不得人。”
梁如霜眸色一紧。
她反应过来后，柳眉微微扬起。
“是，我是见不得人。可是我能睡你想睡的男人！”
“你知道你小叔睡觉爱睡哪边吗？知道我们上床的时候他喜欢什么姿势吗？”
“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不过是仗着他养了你一场，你们那一点点亲情，霸占着他不放。”
“成年人都明白，我才是他的未来，而你离开顾家是迟早的事。”
梁如霜说完，抬脚离开。
而沈静华看着她的背影，知道她说的对。
在这一刻，沈静华只觉自己真是一败涂地。
……
第二天，一早。
顾崇川亲自做好了早餐：“静华，来吃早饭。”
仿佛昨夜家里根本没有来人，这里还是只有他和沈静华两个人。
可低头的瞬间，沈静华还是看见了他脖子上明显的吻痕。
军人最注重仪容仪表，她提醒：“小叔，你脖子上有红印。”
顾崇川脸上闪过一抹不自然：“虫子咬的，没事。”
沈静华没有多说。
吃完饭，顾崇川提议：“静华，今天天气好，小叔又正好公休，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敲门声打断沈静华的回答。
——是梁如霜。
她提着一袋精致的糕点：“昨天是我唐突了，我给静华道歉，以后我都不会自作主张给静华介绍对象了，静华原谅我好不好？”
看着不自觉站到一起的梁如霜和顾崇川，沈静华最后还是点头说了好。
原本两个人的郊游变成了三个人。
一路上梁如霜总是各种腰酸背痛，偶尔还会含羞带怒地看顾崇川一眼。
顾崇川便会时不时地帮她捏一捏肩膀或者捶一捶背。
自以为隐秘，却被落在身后的沈静华看了个清楚。
到了山顶，顾崇川在搭帐篷，梁如霜走到看风景的沈静华面前。
“你还有一周就要去上班了吧？”
沈静华没有回答。
梁如霜自顾自又说：“其实我还是想和你和平相处，只要你不再缠着崇川。”
沈静华正要告诉她，自己决定去西北，不会影响她和小叔的感情。
可梁如霜忽然抓住她的手。
“不过，在此之前，我想知道，崇川更喜欢你，还是更喜欢我。”
不等沈静华反应，梁如霜猛地拽着她的手一起滚下山坡。
“啊——！”
也就是这个时候，沈静华就看到远处顾崇川冲向了自己。
“静华！！”
顾崇川一把抱住她。
沈静华鼻子一酸，她还没说话，梁如霜捂着肚子。
“崇川，我肚子好疼！”
顾崇川低头检查了一下沈静华，走向了梁如霜。
不知道梁如霜说了什么，顾崇川脸色一变，弯腰抱起她。
“静华，你等着，我等会儿回来接你。”
沈静华点点头。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三个小时……
太阳落山，顾崇川都没回来。
这是顾崇川第二次食言。
沈静华的腿受伤了，一瘸一拐的下山。
她准备去医院处理伤口，就听到几个值夜班的小护士聊天。
“下午的时候，顾首长抱着梁医生火急火燎赶回来，到现在两个人还在301病房呢。”
听到这话，沈静华走到301病房外。
她听到梁如霜说。
“崇川，我和你现在孩子都有了，如果你还是不肯公开，我只能去跳河，一尸两命！”
第5章
沈静华本想告诉顾崇川今天梁如霜做的事，没想到她竟然有了孩子。
她就听到顾崇川回。
“我会找时间公开。”
沈静华不知道顾崇川为什么会喜欢梁如霜。
但是她知道，顾崇川没有选自己。
回到顾家。
晚上，电话叮铃铃响个不停。
沈静华接起电话，政委的声音传来：“崇川同志，你结婚的经济补贴和住房都已经批准下来了，你和梁如霜同志准备什么时候举办婚礼？”
原来小叔把结婚的事都申请好了。
沈静华没有回答，挂了电话。
凌晨三点，顾崇川从医院回到了家。
家里一片漆黑，他打开灯，却发现沈静华抱着膝盖坐在沙发上望着自己。
她穿着长衣长裤，红肿淤青的伤口都被遮住。
“静华？怎么还没睡？”顾崇川疑惑。
想到白天没来得及回去接她，他神情愧疚：“对不起，小叔忙忘了，你有没有哪里受伤？”
沈静华静静看着顾崇川，没有回答，而是问。
“小叔，你以前说过这辈子我们之间都不会有秘密，现在你有事瞒着我吗？”
顾崇川一愣，眸色复杂：“没有。”
听到这话，沈静华笑着点头：“好，我相信你，不过，你要记住，我不会阻拦你的幸福，但如果你瞒着我，我会生气，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顾崇川心底泛起一丝刺痛。
“静华，我答应过你的，永远不会结婚，绝对不会食言。”
沈静华垂下眼，不再说话。
这一夜，各怀心事的两个人一夜无眠。
……
这天之后，顾崇川不回家的次数变多了。
沈静华到医院去过，原来是梁如霜身体虚弱要保胎，所以一直住在医院里。
“好羡慕啊，梁医生和顾首长是已经在一起了吧，军婚可不容易。”
“听梁医生的同事说已经扯证了，只是还没举行婚礼……”
听着这些扎心的话，沈静华静静地看着顾崇川无微不至照顾梁如霜。
再一次转身离开，她再也没来过医院。
沈静华给西北那边的上级打去电话。
“领导，我这边安排好了，可以随时来西北。”
对面很快给她回复：“那你一周后来。”
“好。”
沈静华挂断了电话，去阅览室借了一些理论类书籍回家。
而后，她从床底下拖出一个水红色的布面行李箱。
这是顾崇川托人去上海给她买回来的，据说是当下年轻女孩之间最时髦的款式。
他从来都是严于律己、勤俭节约，从不铺张浪费，但对沈静华却慷慨大方、无微不至。
“静华，小叔绝不会亏待你，其他小孩有的你也要有，我家静华值得最好的。”
耳边响起顾崇川的声音。
沈静华坐到书桌前，又拿出一本印着‘人民万岁’四个字的日记本。
里面记录了这些年顾崇川为她花的每一分钱。
“女孩子安定最重要。”他总是这么说。
可现在小叔已经和梁如霜成家了，沈静华又没有家了。
她只剩下祖国这个永远不会丢下她的家。
沈静华把箱子里面自己的私人物品都一一取出来，然后收拾进柳条包。
而后，她又把小叔这些年送给自己的礼物和这些年攒下来的被布包着的两千一百六十三块四毛钱都放进水红色的布面行李箱里，准备留给小叔。
最后，沈静华把自己和顾崇川的合照都丢进灶台烧掉。
……
晚上十点。
沈静华睡下后不久，听到门被推开。
一高大的身影坐在她的身边。
男人指腹隐忍又克制地描摹着她的眉眼。
沈静华的心好似被谁攥紧了。
这时，她听见顾崇川呢喃道。
“静华，我该拿你怎么办？”
第6章
顾崇川的手收回，脚步声远去。
沈静华睁开双眼，眼泪不自觉从眼角滑落。
“小叔，你放心，我不会让你为难的。”
……
第二天，早上吃饭的时候。
沈静华忍不住问：“小叔，你的其他战友都结婚了，你就没有相中的姑娘吗？”
听到这话，顾崇川眼都没抬，撒谎。
“没有。”
沈静华微微垂眸：“小叔，以前是我太小，太不懂事，总跟别人说，不许你找媳妇。”
“我错了，我现在觉得你一定要找个另一半，两个人在一起生个孩子，一家三口才幸福。”
顾崇川听到她说这些，心底莫名涌起一丝慌乱和烦躁。
他看向沈静华：“你想要一个小婶吗？”
沈静华点头：“嗯。小叔你之前说的对，我对你的喜欢只是崇拜。我以后会有喜欢的男人，会跟那个人谈恋爱结婚生子，我希望在那之前，你身边也有人陪着。”
本以为顾崇川听到这些会开心，可他却语气严厉。
“静华，你现在还小，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好好学习，这些事不该想！”
说完，顾崇川放下筷子，换了军装离开。
而他走后，沈静华一个人收拾了家里。
中午的时候，门突然被敲响。
沈静华打开门，就看到一个中年妇女站在门口。
“您是？”
中年妇女抬手一巴掌落在沈静华的脸上。
“我是梁如霜的妈，我过来是替我女儿讨个公道的！”
梁母看向沈静华的眼中都是鄙夷。
“崇川好心好意养你这么大，你竟然喜欢他，还不让他老婆进门，你有没有良心？！”
沈静华脸火辣辣的疼。
“我没有不允许小叔老婆进门，这件事，你应该找我小叔。”
沈静华转身要回房。
梁母却随手拿起门口的花瓶砸向她。
“嘭！”
沈静华头破血流。
梁母见她这幅样子，颤抖着手丢下花瓶：“别怪我，要怪就怪你自己，非要缠着自己小叔不放。”
而顾崇川赶回来的时候，就看到沈静华满身是血，晕倒在地。
……
沈静华再次醒来是在医院。
顾崇川坐在她的身边，眼底都是担心。
“静华，你终于醒了，感觉怎么样？头还疼吗？”
顾崇川抬手想要摸摸沈静华的脸，却被她偏头躲过了。
“没事，不疼了。”
顾崇川没有发觉她神情的变化，问她：“是谁伤的你？”
沈静华看到他手上戴着的一枚戒指，又看向他英俊的一张脸。
撒谎了。
“没有谁，是我不小心摔倒，花瓶砸中了自己的头。”
总不能告诉他，伤害自己的是梁如霜的妈妈，顾崇川未来的丈母娘吧？
她说出来只会让他左右为难，而她最不想的就是小叔为难。
“都多大了还这么不小心，幸好你报的是民航，小叔还能随时照顾你，要是去远的地方，你一个人怎么能照顾好自己？”
“对不起小叔，不会有下次了，我会长大的，以后不会麻烦你照顾我了。”
沈静华语气淡然，顾崇川却感觉心慌意乱。
沈静华看着他，忽然问：“小叔，你如果有喜欢的人，其实可以和她在一起。我不会怪你。”
顾崇川依旧否认：“没有。静华，小叔最重要的人就是你。”
听到这话，沈静华喉咙像是被刀割了一样。
事到如今！
他还是不肯说实话。
顾崇川，我真的对你好失望。
第7章
第二天，顾家。
顾崇川去训练了，独自在家的沈静华把整个家里，里外重新打扫了一遍。
离她去西北，只有五天了。
客厅里的电话响起。
沈静华接起是西北那边的领导打来的听筒，他嗓音沉重。
“沈静华同志，就在刚刚，西北松赞县发生了地震。”
领导顿了顿，又说：“我知道你父母的事，你可以推迟过来，组织不会怪你……”
他话还没说完，沈静华出口打断了他。
“领导，我申请尽快归队。”
电话那边领导愣住了，许久后说。
“静华同志，松赞县这边现在余震不断，你们一家人就剩你一个女娃娃了。”
沈静华攥紧了听筒。
“领导，正是因为我家只剩下我一个了，我才不害怕，才没有牵挂，才没有后顾之忧。”
“那你小叔顾团长呢？他会同意吗？”
沈静华沉默了半晌，看向窗外。
“领导，我小叔已经和梁医生结婚了。”
“大家都在瞒着我，其实我很早之前就知道了。”
“我离开南方，去西北，这样对小叔，对我都好。”
虽然她不怎么喜欢梁医生，但她还是希望梁医生能陪着小叔白头到老。
毕竟小叔对她有19年的养育之恩，她只希望小叔幸福。
领导叹了口气：“好，那你今晚11点就跟随南方医疗队一同上飞机，来松赞县一起参加救援任务吧。”
“是。”
沈静华挂断电话，心情沉重。
她披了一件外套，去了一趟百货大楼
先是用之前做飞行员的津贴，给顾崇川买了一块国产的珠峰牌手表。
而后，她又去了趟菜市场，用剩下的钱买了些鸡鸭鱼肉。
马上就要走了，什么时候回来还不一定，沈静华最后给顾崇川做一次饭。
在厨房忙活了两个小时，满满一桌菜新鲜出炉。
野山菌炖老母鸡、红烧肉、清蒸鲈鱼、菠菜炒鸡蛋……
顾崇川下班回家，看到这些，有些诧异：“静华，今天怎么做了这么多菜？”
“我不是马上要上班了吗？想上班前，和小叔你好好吃一顿。”沈静华说道。
顾崇川抬手像以前那样揉揉她的发顶或者捏捏她的脸颊。
可是沈静华却向后退了一步，避开了。
顾崇川的手僵在半空，黑眸中划过失落：“我的小静华，长大了。”
听到这话，沈静华鼻子一酸。
给顾崇川盛了饭，又拿出了礼盒放在他面前。
“小叔，我买了一个礼物想要送给你。”
顾崇川看着面前精美的饭菜，又看向礼盒，英俊的一张脸上划过一抹担忧。
“静华，你是不是闯什么祸了？小叔和你说过，不管你闯什么祸，都有小叔。”
“你不需要给小叔买礼物。”
顾崇川还记得沈静华小时候，因为有男孩子骂她没有爸妈，她用石头，把那个男孩子的头都砸破了。
当时，她知道闯祸了，一个人待在学校的后山上，不敢回家。
夜晚太冷。
等顾崇川找到她的时候，小小的她冻得浑身僵硬。
为了不让顾崇川担责，她甩开了顾崇川的手说：“我是没有爸妈的孤儿，你不是我的小叔。”
顾崇川那一刻发誓，这辈子哪怕不要命，都要保护好沈静华。
沈静华没有回答他，而是拿出那款精心挑选的手表，戴到了顾崇川纵横着一条伤疤的左手腕。
这是自己小时候，他为了让男孩一家不追究自己的责任，被男孩子爸爸划伤的。
那时候的顾崇川不过才20岁出头。
第8章
“小叔，我长大了，不是小孩子了，不会随便闯祸的。”
“我就是想给你买个礼物，你看看，喜欢吗？”
沈静华喃喃道。
顾崇川看了看腕上的珠峰牌手表，又看向面前已经长成大姑娘的沈静华。
忽然发现，时间过得真快。
当初他收养沈静华的时候，自己也只是一个毛头小子，在军队里面只是一名普通军人。
凭着一腔热血，收养英雄遗孤。
“喜欢，你送小叔什么，小叔都喜欢。”
沈静华想到今晚自己就要离开了。
她忍不住说。
“小叔，你可以陪我一起河湾公园散散步吗？我想看看那里的芦苇荡。”
“好。”
秋天的芦苇荡白茫茫一片，偶尔还会有一两只野鸭子冒出来。
“小叔，我记得，以前我和你一闹别扭，我就会跑到这里来。”
沈静华伸出掌心接住飘散的芦花。
顾崇川不觉一笑。
“是啊，我还记得那时候的你，只有我的腿高。”
“但是生气后，跑的特别快。”
沈静华余光落向顾崇川冷冽的侧脸上。
“小叔，我……我真的很喜欢你。”
顾崇川一愣。
沈静华又赶忙说：“不过，我对你的喜欢，是对父亲的崇拜，我会永远崇拜你。”
顾崇川深邃的眸子微微颤动。
“嗯。”1
沈静华看着他如释重负。
她还想说什么，这时远处传来另一道声音。
“崇川！”
“你怎么在这里？你忘了今晚要去医院的吗？”
——是梁如霜。
她的手放在肚子上，直勾勾望着顾崇川。
沈静华见此情况，对顾崇川说。
“小叔，你有什么事，就去忙吧。”
“好，有什么事，我们明天说。”
顾崇川说完，快步朝着梁如霜走去。
沈静华看着他们的背影越来越远，转身和他相反的方向走去。
而顾崇川带着梁如霜往医院路走的时候，眼底都是烦闷：“你刚才为什么要叫我崇川？”
梁如霜的手攥紧了几分。
“崇川，你该不会觉得沈静华真的很单纯吧？”
“我们在一起这么长一段时间，难道她真的就看不出什么？”
“女人最了解女人，她肯定什么都知道了。”
顾崇川神情剧变，就要回头去找沈静华解释清楚，却被梁如霜一把抓住了手。
“顾崇川，你该不会真的喜欢沈静华吧？”
十九年的朝夕相处，怎会没有感情？
顾崇川脚步顿住，他看着梁如霜一字一句。
“我知道静华对我的感情，我也清楚，我对她不是爱情。”
“我看着她一点点长大，像是父母一样照顾她，如果我存在肮脏的心思，那我不配做人。自始至终，我只把她当成我的亲人，没有其他。”
梁如霜眼眶骤然红了，抱住他。
……
另一边，沈静华回到家，已经是晚上九点了。
她要在十一点的时候，随医疗队登机。
知道小叔今晚肯定不会回来。
沈静华先是伏在书桌上写了许多小纸条。
“满身大汗回来不要急着冲凉水澡，不要喝生水。”
“无论多忙，都要记得吃饭。”
“受伤生病了一定不要硬扛，去医院或者找梁医生。”
“……”
沈静华拿浆糊把无数张纸条，贴在对应的位置，橱柜、医药箱、冲凉房……
最后她在桌上写下了一封‘致顾崇川’的信件。
“小叔，对不起，有些话我没敢当面告诉你。”
“我放弃了机长的工作，还是选择继续做一名空军飞行员。”
“我今天就要去松赞县了，不能再留在你的身边了。”
“你一直说我长大了，以前我不觉得，直到今天我和你站在一起，突然发现自己不能再耍小孩子脾气，我才发现，我是真的是大人了。”
“……其实，我早就知道你和梁医生的事了。我不会怪你，也不会和你生气，我要飞向更旷阔的天地了。”
“最后，我走了，你不要担心我。”
“我希望你幸福。——沈静华。”
沈静华小心翼翼地把信放好，而后背起柳条包。
她最后眷恋地看了这个生活了19年的家一眼。
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名为‘顾崇川’的避风港。
苍茫肃穆而无边无际的夜色中，一架飞往西北松赞县的专机正在等候。
“报告，飞行员沈静华——申请入队！”
第9章
与此同时，医院。
顾崇川站在阳台上，望着漆黑的夜空出神。
他蹙着眉，心口却忽然泛起一阵刺痛，好似最重要的东西悄然流逝。
这时，梁如霜的声音响起。
“崇川，你不要太担心了，我们军区已经派医疗队和飞行员去援助松赞县地震了，相信灾区的老百姓们一定很快会得到救援的。”
她轻柔地捏着顾崇川的肩膀：“我还怀着孕，你顾念大家的时候，也顾念一下我们这个小家好不好？你就不要去申请这次任务了。”
顾崇川握住梁如霜的手，语调低沉：“你放心，上面已经都安排好了，我留守在南方军区，守着你、守着我们的小家，守着这里的老百姓。”
随后，他扶着梁如霜走回病房：“你身体弱，已经出现流产的先兆，就不要随便走动了。”
听到这话，梁如霜才放下心来。
她软声撒娇：“那你今晚就在医院陪着我吧，我和孩子都需要你。”
“嗯。”顾崇川答应了。
在病房里的陪护床上和衣而眠时，他却满脑子都是红着眼流泪的沈静华。
第二天早上七点，顾崇川准时醒来。
他准备回去看看沈静华。
只是刚走到半路，顾崇川便遇到了急急忙忙的主任刘金
刘金面带愁容。
顾崇川不禁关切道：“怎么了？你刘主任。”
刘主任看着他，满眼愧疚和悲痛。
“顾首长，对不起，静华同志在松赞县的救援过程中失联了。”卡2
“您说什么？”5
顾崇川简直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或者是还没睡醒。
否则他怎么会听到和现实完全不一样的话。
什么失联，沈静华和松赞县的救援有什么关系？她现在不是应该在家里等自己吗？
一连串的问题出现在脑海中。
同时顾崇川也问出一连串的问题。
“刘主任，您这话什么意思？您说清楚。静华不是被民航录取了吗？过几天她就要去民航报到了，生活用品我都给她买好了，她怎么会去松赞县救援呢？”
听到这话，刘主任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这么久了，静华同志还没告诉你？她是被西北空军学院录取了呀，而且这次松赞县救援行动她是第一个报名的，是先头小队的队长……”
“什么？”
一瞬间，顾崇川感觉头晕目眩。
昨晚那桌丰盛的晚饭，送的手表，突然要去芦苇荡……
沈静华那些奇怪的举动就都得到了合理的解释。
“您看看，她的报名表还在我这儿呢！我也没想到她会突然失联，现在救援小队都联系不上她，只知道她最后是去了受灾最严重的塔秀镇，发现了一对受困的母女正在施以救援，可偏偏今天塔秀镇又发生了5.7级地震，进去的公路被石头拦住了……”
刘主任从口袋里掏出了那张薄薄的报名表。
顾崇川立马伸手接过。
清秀熟悉的字迹映进眼帘时好似当头一棒，砸得他头晕眼花，几乎站不稳。
“怎么会？”顾崇川不可置信地喃喃。
这些天的记忆如潮水般纷涌，他后知后觉到了沈静华那些不能言说的悲伤是什么意思。
顾崇川不禁想到凌晨的那个梦。
他梦见，沈静华背着行囊站在绿皮火车前，火车轰隆轰隆响。
顾崇川问她：“静华，你要去哪里？”
沈静华却只是微笑着对他挥了挥手，然后头也不回地坐上了不知开往何处的火车。
当时惊醒的顾崇川看了看手表，凌晨两点四十三分。
才睡了不到四小时。
他轻手轻脚整理了一下着装便准备回家去。
心里空落落的，实在不放心。
梁如霜却醒了。
她看向顾崇川：“崇川，现在天都没亮，你是要去哪里？”
“我想回去看看静华，昨天把她一个人丢在了芦苇荡，现在她又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
顾崇川边系风纪扣边如实回答。
梁如霜瞬间了变脸色，不满道：“她都那么大人了，你不要什么事都宠着她好不好？你已经成家了，她还像个小孩子一样每天都要黏着你，哪里像个20岁的成年人。”
“你不要忘了我才是你老婆，她也不是你的亲侄女，她只是你捡回来的小丫头。”
她说话不客气，语调全是对沈静华的埋怨和鄙夷。
顾崇川皱了皱眉：“静华很小的时候就没有爸爸妈妈了，这些年我对她确实太过于宠爱，所以才会导致她离不开我，错在我，不在她，如霜，不要对静华有恶意。”
话音落下，他却想起昨天晚上想要触碰沈静华却被退一步避开的画面。
那股失落又苦涩的感觉再一次包裹住心脏。
于是沉默了几秒钟，顾崇川苦笑。
“不过你说的对，她长大了。”
第10章
所以顾崇川才没回家！
“顾首长，虽然有些残忍，但静华同志和大部队是凌晨两点坐着飞机离开的，大概是五点半左右，救援转机抵达了西北松赞县。”
刘金主任黝黑的脸上全是不忍心。
他甚至不敢看顾崇川的眼睛。
而顾崇川呢？
他的心好似被一只大手无情地攥住了，一时痛得血色尽失。
“顾首长，您没事吧？”
刘金想要伸手扶住看起来摇摇欲坠的顾崇川。
他从没有见过这个雷厉风行、叱咤风云的首长露出如此脆弱而迷茫的神情。
仿佛失去了什么极为重要的东西。
又好似迷失方向的雄鹰。
而顾崇川摆了摆手：“刘主任，这两天我要请个假，不对，我要打个报告，我得去松赞县找静华，我们军区还有去救援的队伍吗？或者，我开车去……”
他几乎语无伦次。
“顾首长！你冷静点，现在塔秀镇完全失联，又还在震中，就算你现在赶去了又有什么用？而且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你知道的，静华同志一向运气很好。”
刘金主任安慰。
可顾崇川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和风度。3
“冷静，你叫我怎么冷静？静华她爸妈就是死在抗震救灾的行动中，这个事情难道你不知道吗？你为什么要同意她出这次任务？为什么不告诉我？明明我可以替她去！”
“我是南方空军军区第72航空旅的团长，任何危险困难的任务都应该先由我去！”
听到这话，刘主任也提高了声量。
“这是静华同志自己的选择，也是组织对南方军区的安排！”
两个人的争论已经引起不少老百姓的侧目。
刘主任把顾崇川拉到一边，语重心长。
“顾首长，我知道你对静华同志感情很深，毕竟她是你从小养大的，但我们军区谁不是看着静华同志长大的？她也叫我一声刘伯伯，你以为出了这事我心里就好受吗？”
他顿了下：“可是还是那句话，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你要相信静华同志没有出事，你相信她，也是相信党和国家。”
话音落下，不知是哪个字触动心弦。
顾崇川勉强恢复了些理智，却捏紧了那张薄薄的报名表：“我知道了。”
“现在，你最要紧的是回家去，既然静华同志没有当面告别，想必是舍不得，怕自己会改变主意留下来，你不如去看看她有没有留书信给你，好歹是等消息过程中的一点安慰。”
是啊，回家！
沈静华绝对不会什么都留下就一走了之。
想到这里，顾崇川毫不犹豫转身跑向家的方向。
推开门，家里好像和昨晚他离开时没什么区别。
可客厅中央却多了一个水红色的行李箱。
那是自己买给沈静华的。
不知道为什么，从这一秒钟开始，顾崇川慌乱得心口砰砰直跳。
他回身，却看见压在桌上的一封信。
迅速将信封拆开，清秀的笔迹却犹如一把利剑。
把他的心捅了个对穿，涓涓流血。
而这时，忽然响起的电话铃声一声比一声急促。
顾崇川三步做两步走到电话机旁，拿起听筒。
“喂，你好，我是顾崇川。”
今天电话的信号接收好似不是很好。
电流滋滋啦啦，对面的人说话断断续续。
顾崇川却认出这个声音是南方军区的最高领导。
他站得笔直，好似对方就在眼前。
“领导，有什么任务，请您指示！”
领导的声音十分严肃。
“顾崇川同志，想必你已经知道了沈静华同志失联的事，上头也很重视，她毕竟是沈如山和林思静烈士唯一的后代，但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第11章
心理准备……
顾崇川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而电话那头领导不知道这些，声音还是那样沉重。
“崇川，这次松赞县地震是谁也不想发生的天灾，我也是救援队出发了才知道沈静华同志报名了，现在进去塔秀县的路被完全封死，又是震心还余震不断，你身为家属必须做好最坏的心理准备，而且上头一致决定，如果两天内等不到消息，会派出第二支救援小队！”
“那我报名，我要去塔秀县。”顾崇川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不行。”领导立刻否决。
“崇川，你必须得守好南方军区，第二支救援小队的队长我已经有了人选，是你以前的部下，现在是第47航空团的团长陈春生。”
“我知道你放心不下静华同志，但她有她的选择，你也有你的责任。”
选择，又是选择。
顾崇川怎么都想不明白，沈静华怎么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挂断电话，他看着这个好似被她抛弃的家。
木头门上被小刀从矮到高刻着好几条深浅不一的横线。
那是14年来沈静华的身高记录。
桌上空掉的玻璃鱼缸里养过五彩斑斓的小鱼，也养过还没巴掌大的乌龟。
那是沈静华小学时写作文的观察对象。6
还有柜子里码得整整齐齐的小人书，洗干净的水果罐头里盛满的玻璃珠……
这个家里到处都充满了沈静华成长的痕迹。
顾崇川看着她从一个稚嫩幼小的孩子长成一个漂亮窈窕的女孩。
沈静华从来都是他的骄傲。
“小叔，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我们为什么不可以在一起？你明明知道我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我可以不当你的侄女，你也可以不当我的小叔！”
“小叔，我的喜欢对你来说是什么呢？是必须被修订的错误，是会被人戳脊梁骨的耻辱，还是一个亲手养大的孩子喜欢上自己的恶心？”
“小叔，为什么你不答应我却还要对我那么好，给我那么多希望？你知不知道喜欢一个人，就算嘴上不说，也会从眼睛里冒出来，你看我的眼神就和我看你的眼神一样。”
静下来时，沈静华的声音会不断地冒出来。
顾崇川会一遍一遍回忆起自己当时拒绝她告白时的画面。
那是沈静华第一次在他面前哭得伤心，那样歇斯底里。
他怎么会不心疼呢？他当然是心疼的。
可重来一次，顾崇川会做出不一样的选择吗？
不，不会的。
如果重来一次，顾崇川还是会拒绝沈静华。
他是一个马上就要35岁的男人，而她却是一个20岁的少女。
他不能偷窃她的青春，享受她的肉体，不能明明知道她还很年轻，却假装自己也不老。
其实顾崇川比任何人都知道沈静华不是屈居于一方天地的小鸟，而是迟早要翱翔于碧海蓝天的苍鹰，只是他有私心。
他不想让她过早去经历风雨，不想让她见识世间险恶。
可……
想到沈静华留下来的那封信，顾崇川苦笑。
原来她早就知道自己和梁如霜结婚了。
这个世界上第一份险恶肮脏的礼物竟然是他亲手送给她的。
这时，电话再次响起。
是医院打来的。
照料梁如霜的小护士在电话里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几乎快要哭了。
“顾……顾首长，你快来医院吧，刚刚梁医生非要出去找你，不小心踩空了！”
“医生说，她肚子里的孩子保不住了！”
第12章
这瞬间，顾崇川只觉得这是一种报应，一种老天爷给自己的惩罚。
否则为什么打击接二连三的来？
可受到的教育，接受的思想却又让他苦笑着摇头否认。
顾崇川这一生没有做过亏心事，但他问心有愧。
却是对两个女人。
——沈静华，梁如霜。
一个明明互相喜欢却碍于叔侄的身份永远不能回应。
一个虽然是对方主动追求自己顺势而为却仍旧是利用了真心。
匆匆赶到医院时，梁如霜的引产手术已经结束了，梁母正在陪着她。
顾崇川还没有走进病房，便听到了梁如霜压低的声音。
“妈，你怎么可以闹到顾家去？还打了静华同志？你知不知道这要是被别人看见举报了，或者她跟你计较了，你是要去坐牢，接受教育的！”
紧接着梁母盛气凌人的声音响起。
“我这不都是为了你好吗？谁叫那个小丫头一直住在顾首长家不走的？反倒是你，听了这个消息非要去找顾首长和那个死丫头，现在好了，摔这一跤，把你后半辈子都摔没了！”5
“妈，你怎么能这么说呢？崇川又不是因为孩子才和我结的婚，这个孩子是我们结婚之后才有的，而且我们三个人之间的事我自己完全可以解决啊。”
梁如霜的声音虚弱中带着愤怒。
“我已经把结婚证给静华同志看，让她知难而退了，而且那次去山上，虽然是我故意摔下来，崇川也还是选择了我，某种程度上，我已经赢了！”
听到这话，梁母冷笑一声：“赢了？你赢什么了？到现在顾首长都没有公开你俩结婚的事，那丫头一句话就可以把他叫走！”
“妈，我真是跟你说不通，现在没这个孩子也算是我的报应，他是替你赎罪去了。”
梁如霜苦笑。
“替我赎罪？赎什么罪？我是你妈，你是我女儿，我帮你我还有错了？”
梁母的声音蓦然拔高。
而护士听到争吵的声音小跑着赶来。
只是刚一走近，她便看到了站在门外犹如门神的顾崇川。
“顾首长，你站在门口了，梁医生的手术很成功，现在也还没睡……”
病房内的梁如霜和梁母听到这句话同时一愣。
梁如霜只觉得自己血液倒流，浑身都僵硬了。
她的声音都在抖：“崇川？你在外面吗？来了多久了，为什么不进来？”
顾崇川这才推门而入。
“梁伯母，刚刚如霜说的，你动手打了静华是真的吗？”
顾崇川看向梁母，脸色阴沉。
刚刚还理直气壮的梁母这时变成了结巴：“我……我只不过是小小的教训了她一下，我是她未来婶婶的妈妈，也是她的长辈，教训她一下怎么了？”
说到后面她又觉得有理起来，完全不顾脸色铁青的顾崇川。
反倒是作为旁观者的梁如霜连忙道：“崇川，这件事是我妈错了，等我出了小月子，我一定带我妈去给静华同志道歉……”
“如霜，那你呢？”顾崇川打断了她：“说好要保密的事，为什么要告诉静华？”
“我……”脸色苍白的梁如霜攥紧雪白的被子：“因为我想和你光明正大在一起啊！”
“我们是打了报告，经过军婚审核的夫妻，我们为什么要瞒着静华？”
梁如霜泪眼婆娑地看向顾崇川。
“你告诉我啊，难道是因为你喜欢静华吗？”
第13章
好似最隐秘、最暗无天日的心事被暴露在众目睽睽的灼烫日光之下。
顾崇川沉默了。
而梁如霜也明白他这一瞬间的沉默。
“啥意思？”梁母不解。
“没什么，妈，你出去吧，我和崇川有事要说，你在这里我们不方便。”
梁如霜疲惫地叹了口气。
紧接着，她又警告：“但你出去之后，什么都不要乱说！也不要偷听，如果我和崇川的话泄露出去一点儿，就算是你每天拜的那些菩萨神仙也救不了你。”
梁母一时被女儿这样的疾言厉色吓住了，她好似个鹌鹑般点点头。
“我知道了，你们是我的女儿女婿，我怎么会乱说害你们呢？你就放心吧。”
梁母边说边拎起顾崇川带来的牛奶和水果：“这些东西你也不爱吃，妈就拿走了啊！”
梁如霜虚弱地摆摆手。
“砰！”
病房门被关上。
梁如霜看向阴沉着脸的顾崇川，自嘲地弯了弯嘴角：“崇川，你真的以为女人能那么大度吗？我可以看着我的新婚丈夫和她青春正好又没有血缘关系的侄女孤男寡女地住在一起，而对你少女怀春、情窦初开的小侄女能忍受你看向另一个女人？”
顿了一下，她继续说着：“有时候长痛不如短痛不是吗？我只是想帮你告诉她，你们之间绝对不可能，你不也一直是这个想法吗？既然这个坏人你不想做。就由我来做，不好吗？”7
顾崇川坐在病床边，看着这个脸色苍白、被怀孕折磨得消瘦的女人。
他忽然感觉自己说不出什么责怪的重话。
他好似没有资格责怪她。
因为是顾崇川把梁如霜变成这样的。
如果一开始，他没有怀着私心和她结婚，那么后来一切都不会变成这样。
“可你不该拿你和静华的身体开玩笑，你为什么要假装从那里摔下来，且不说你还怀着孩子，还有静华一个人在山上待了很久。”
梁如霜苦笑：“你就当我鬼迷心窍吧，我就是想让她知道，你现在有了更重要，或者说除她之外的选择，对不起，我知道我差点害了她，这件事等我出院后我也会向静华道歉的。”
她垂下眼：“到时，静华想怎么还回来，怎么出气都可以。”
“静华去松赞县出任务了，现在生死未卜，杳无音讯。”
顾崇川说得艰难，说得沉重。
“什么？她不是被民航录取了吗？怎么会参加这次行动？”
梁如霜不可置信。
“她报的一直都是军航，因为她想成为我和她父母那样的人。”
“不，是我害了她，如果我一开始没有告诉她，我们结婚了，她是不是不会选择军航？是我让她做出了离开你、离开这里的决定，是我害了她……”
梁如霜掩面痛哭起来。
“如霜……”
顾崇川沉默地拍着她的脊背，任由她伏在自己肩上放声哭泣。
他忘了，梁如霜是看见患者受苦都会共情的人。
其实所有的事都是导火索，但做错最多是利用、伤害了她们的他。
这一夜，一夜无眠。
……
一大清早，顾崇川浑浑噩噩回到了家里。
在门前，刘金主任已经等在了那里。
“刘主任，您怎么来了？是不是静华有消息了？”
顾崇川的心燃起了一丝希望。
刘主任摇摇头：“抱歉，我还没有得到任何关于静华同志的消息。”
他拍了拍顾崇川的肩膀以示安慰。
紧接着，刘主任的神情变得严肃。
“顾首长，你和静华同志之间有不正当感情是不是真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