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的人都说堂姐疯了……

落水醒来后就惊惶地喊着陌生男子的名字，说什么死也不嫁，还正赶在皇上准备给她赐婚的时候。

好消息时，皇上并没有在意流言，还是赐婚了。

坏消息时，被赐婚的人变成了我——林明月。而我的夫君，就是这个陌生男子……

1

这个陌生男子，名唤顾秋关，是璜州节度使的三公子。

传闻中，他威风凛凛、声名赫赫，十四随父出征攻克蛮子于关外，金戈铁马，年少便已英雄。

祖父说，这样的大好儿郎，是多少闺阁女子的倾慕，本是无论如何都轮不到我这个野丫头的。

二伯父也气的跳脚，说堂姐烂泥扶不上墙，浪费了他求来的恩赐，白白便宜了我们庶出的六房。

可奇怪的是，若真是泼天的好事，以堂姐这般掐尖要强的性子，怎么会这般抗拒，甚至到了疯了的地步？

所以，我决定见堂姐一面。

不像想象中的疯疯癫癫，她只是安静地坐在绣凳上发呆。

到我进来，便转过头来，落在我身上的眸光充满了怜悯、悲伤与绝望。

她说，若我无法躲开命运的轨迹，便会十分悲惨。

因为，顾秋关会在五年后，一箭射穿我的心脏，屠尽我林氏满门。

我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堂姐明明与顾秋关素昧平生，为何要如此败坏他的名声？我从未与堂姐有过冲撞，她为何要如此诅咒于我？

丫鬟婆子解释说：堂姐在说胡话，让我不要放在心上。

可是她们忘了，堂姐虽然倨傲张狂，却从不胡说。

我没有想明白堂姐的举止，却等来了与顾秋关的婚期。

从璜州远赴千里来迎亲，八抬大轿，十里红妆，给足了京城林家面子。

他下榻的客栈也被京中的小娘子团团围住，不是因为顾秋关风流倜傥、英俊潇洒，而是传说他丑出天际，大家都想看看能丑到什么地步。

我也想看看，只是府上没人支持我，也没人敢帮我。

他们说，我是大家闺秀，不能做这样的出格之举。

可我在边城乡野十年，如果不是姻缘能用来做世家交好的筹码，二伯都不会想到那里还有一个庶出的林家六房。所以当我翻墙而出的时候，我是铁了心地要去看看我未来的夫君的。

阳春三月，微风徐徐，人群涌动。

我没能看到顾秋关，却看到了一个翩翩少年郎。

如果我自幼饱读诗书，一定用芝兰玉山、君子如玉的言辞来夸赞他的容貌。

可惜我肚子里墨水不多，只能脱口而出：“你可真好看！”

他大概是从未被一个女子当众调戏过，当即便愣住了。

而我在他的呆愣之中，指着已经被围得里三圈外三圈的客栈，又接着问了他一句：“顾三公子是住在这家客栈吗？”

沉默，长久的沉默……

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回答我时，他却忽然开口了：“我是顾三公子的侍卫关山，你找我家公子何事？”

这回轮到我愣住了，我虽是想看看的，却也没想到会遇到如此境况，更没大胆到要他的侍卫带我去看他。

2

最终还是没能看到顾秋关的样子，我便坐上了花轿。

临行前，堂姐托人给我带了一本手札，里面记载着我即将遇到的一些事情，让我一定要设法避开。

第一页，便写着春五月入璜州，我会被山匪劫走，九死一生。

从六岁起便跟着我的丫鬟宝儿看到这行字，当即便气的跳脚：“堂小姐真是胡说八道，姑爷可是少年将军，怎会让山匪劫了道？”

我一愣，才反应过来她说的姑爷是顾秋关。

是啊，顾秋关是少年将军，自不会没有本事护住我。可若是顾秋关本就不在意我这个夫人呢？

凡事，宁肯信其有，不要信其无。

我不想以最坏的恶意揣度他，可事实是前往璜州的第一日，他便借口紧急公务先回璜州了，只留下他的贴身侍卫关山护送我。

我再次没看到顾秋关的样子，却也从三言两语中感受的出他不喜欢我，那种冷淡与距离，仿佛我是洪水猛兽。

堂姐在手札里说，顾秋关有个喜欢了多年的表妹，可顾节度使却不喜他与表妹亲近，才求了皇上赐婚。

而我，好巧不巧，就是那把横刀夺爱的刀。

关山见我情绪失落，特地点了一大桌子菜给我，还出言劝慰道：“外界传言未必可信，公子为人正直，与表小姐清清白白，少夫人不必放在心上。”

可我在意的不是这些，比起虚无的情情爱爱，我的性命安康才是最重要的。在顾秋关明显不重视我而我自己又无力自保的情况下，抱上一条粗壮的大腿才是正经。

眼下，没有人比关山更合适。

关山对顾秋关十分维护，顾秋关带来的人也都很尊敬他。

而他，对我体贴周到，似乎还不错。

我说：“关侍卫，眼下没有旁人，一起坐下用膳吧，我一个人也吃不完。”

怕他拒绝，我还特地追加道：“况且，今日是我的生辰，我不想一个人。如今我身边，只有你了。”

我没有说谎，今日，的确是我的生辰。往年，都是爹娘陪我一起过的。日子虽然不富裕，但一家人团团圆圆、和和美美，让如今的我格外想念。

关山沉默了一瞬便坐了下来，我便言笑晏晏地给他斟酒，与他交心，跟他讲我和爹娘在边城的故事。

他听着我絮絮叨叨，偶尔附和几句。只是在讲到我和爹娘一起下地干活、一同围炉守岁时，流露出一丝羡慕的神色。

“你呢？”我说累了，便偏头看他。不知是不是我醉了，觉得今日的他特别的好看。

他也偏头看我，目光交汇的瞬间，我分明感到了他炽热跳动的心脏和那灼灼双眸中的我自己。

“我娘很早就死了，死在蛮子入侵的那一年。”可他一开口，便噎得我手足无措。

“对、对不起……”我不知该说什么，内心却已懊悔这心交的大腿没抱住还戳到了人家的伤心事。

他却是笑了：“都过去了。不过你这般样子真像是受惊的兔子，倒是可爱的紧。”

我只能跟着笑。

我这般，不过是太在意他的想法，想要讨好他。

不过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我以为他会接着笑话我几句，但他说：“以后，不必如此小心。”

那日过后，关山待我更好了。路过州县时，他会时不时地给我买些新奇的小玩意儿。我不舒服时，他会彻夜守在我的门外。偶逢热闹的庙会，他也会偷偷带了我去看看。

这样走走停停，眼看着五月是到不了璜州了。

我很高兴，也很忧愁。高兴地是，那件事情不会发生了；忧愁的是，我好像喜欢上关山了。

3

抵达璜州节度使府的时候，是顾节度使亲自来迎的我，我甚至还看到了堂姐所说的那个表妹，却唯独没有看到顾秋关。

节度使夫人也热络地拉着我的手：“我家阿月可是有福之人，这路上耽搁了些时日，正避开了山匪余孽作乱。”

一句话，应证了堂姐手札的真实性，却也让我毛骨悚然：堂姐为什么能预知将会发生的事呢？

来不及细想，关山便把我扯回了现实。他说：“先进门吧。”

与顾节度使和节度使夫人的笑意盈盈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顾秋关表妹瞬间沉下来的脸。

对于顾秋关这个便宜夫君，我是没什么感觉的。他不在意我，我自然也不在意他，更不屑于与这个劳什子表妹争风吃醋。

而且世家联姻，不都是那么回事？

于是，我脸上挂上矜持的笑，多少有点看戏。

可下一刻，我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这个表妹，弱柳扶风、梨花带雨、楚楚可怜地走到关山面前：“表哥，绾绾盼了你许久了。”

关山就是顾秋关？

关山就是顾秋关！

他不自在地咳了一声，牵住我的衣袖：“夫人，我并非有意隐瞒。只是我多年征战，树敌太多，若暴露身份恐为夫人招来杀身之祸。”

是啊，我早该想到的。

都是侍卫，凭什么顾秋关带来的人能对关山言听计从？

关山很早便没了娘，如今的节度使夫人不就是节度使的继室？

喜欢的人变成了我的夫君，按理说我该高兴的。可是他连我都瞒着，只能说明从未信任过我，更从没有把我当成过他的夫人。

“表哥~”宋绾娇嗔，攀上顾秋关的胳膊，也再次把我扯回现实。

“绾绾乖！”他宠溺一笑，我便看到了这些天我从未见过的那种温柔。一同看到的，还有宋绾那得意洋洋、恃宠而骄的神色。

我内心苦笑：那些对我的好，原来只是逢场作戏啊！

从头到尾，只有我像一个傻子一般，被戏耍玩弄还失了心。

想到这儿，我就很想冲上去给顾秋关几拳，或是痛骂他的表妹宋绾一番。

可最后，我却也只是一寸寸地抽出他手中的衣袖，端庄得体道：“不妨事。”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

入夜，顾秋关来找我，又让人给我做了一桌子菜。

彼时，我刚看过堂姐的手札翻到第二页，上面写着：饭菜有毒。

“怎么了？”顾秋关见我不动筷子，眼神里充满疑惑，“你不是最喜欢这些菜色吗？”

“不如夫君也来尝尝？”我看向他，浑身发冷，如果真有毒的话，又有谁没有顾秋关的许可便敢给我下毒呢？

我以为，他无论如何不会吃的。却没想到，他夹了菜，毫不犹豫地吃了下去。

然后，他的神色就凝重了：“这菜有毒，你不要吃！”

这就轮到我茫然了：难道真的不是顾秋关？

他还说会给我个说法……

本不打算再信，却还是给了他一个机会。

真相水落石出的那日，他脸色铁青的求我：“夫人，绾绾是我的表妹，也是我娘在这世间唯一的亲人了。她不懂事，你不要与她计较可好？”

是宋绾自己承认的：她自己承认嫉妒我能嫁给顾秋关，于是便买通了小厨娘给我的饭食下毒。

她说，一十三年的倾慕爱恋，凭什么比不得一纸婚约？

“顾秋关！”我很难过，却还是笑着道，“你可还记得会给我个说法？”

于是，他当着我的面，吞下了宋绾那日给我下的毒。

他说：“我替她还！”

我第一次这么深刻的感受到堂姐手札里的那句，顾秋关有个喜欢了多年的表妹。

4

顾秋关没有死在这毒药上，却也足足在床上躺了一个月。

大夫说，这药霸道，却并不致命，短期服用身体虚弱，长期服用就无法生育。

病床前梨花带雨片刻也不想离开的宋绾，反衬得我这个被下毒之人做了天大的恶事一般。

阖府上下，也渐渐传出我恶毒善妒的流言来。便是节度使夫人也来找我了。

她说：“阿月，我知晓你委屈。只是秋关与绾绾青梅竹马、难免情深，你何不替秋关纳了绾绾，堵住悠悠众口？”

以为我不同意，她又接着劝道：“横竖是个妾，你只要坐稳正妻的位子，还不是任你拿捏？”

但她不知道，当我看见顾秋关可以为宋绾去死的时候，我就放下了。

强扭的瓜不甜，喜欢对我而言，也不过是争过之后的你若无情我便休。

顾秋关自己来提，我自不会拒绝。但若是节度使夫人让我去提，我倒是不敢答应了。

阖府上下，都知道顾秋关与继母不和。

我虽不怎么懂后宅的内斗，也明白她一定不希望顾秋关好。

在这个节骨眼上提出这件事，自也不会是真心想帮我这个顾秋关名义上的夫人。

于是我想了想道：“这件事……母亲还是要问过夫君才好。”

节度使夫人见我如此不上道，当即便拂袖而去。

丫鬟宝儿替我抱不平，吵着要把节度使叫过来给我做主，势要把这件事搅黄。

我便细细地与她分析利弊。

我说，顾秋关这般喜欢宋绾，怎么舍得让她为妾？怎么着也得是个平妻吧？

可若是平妻，便是将林家小姐与一介妓子相提并论，便是在打皇上、林家和顾节度使的脸面。

是的，宋绾算得上是妓子。她父亲好赌且家暴，打死了自己的妻子，败光了家业，而后便把女儿卖进了花楼接着赌，还是顾秋关义愤填膺的把宋绾赎了出来。

这也是顾节度使不许宋绾进顾家门的原因。

宝儿头脑简单，没有听懂我说的。

但她听话，当即便偃旗息鼓了，赌咒发誓说：“就听小姐的，顾秋关爱纳谁纳谁，就算纳一百二十个也不管他。”

我正要夸她两句，就看到了门口铁青着脸的顾秋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