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山大地震亲历记(212):废墟上的悲情舞蹈

骑驴读行 2025-01-18 17:54:05

只有两个月大的宝宝

遇难后,还死死咬住母亲的乳头

时间:1976年7月29日下午4:00

地点:唐山铁道学院家属院。

地震过去一天多了,我的邻居才被解放军挖出来。

他们一家三口被埋在三块水泥预制板和一大片砖块下。地震发生后,我们几户人家曾试着抬那些预制板,费了老大劲,一动不动,只好作罢。

解放军也没有大型工具,他们就是靠着年轻和一股拼劲,一点点的用撬棍把水泥板撬出一条缝隙,再用尼龙绳,死命的去拽。

三个小时后,八位战士挖开了一个洞,一个人小心的钻进去,院子里有好几个人围在洞口看,洞口不算很深,阳光照进去能清楚的看到里面的东西。

我没敢过去看,但娘俩被抬出来时,还是把我吓到了。女主人赤裸着上身,紧紧抱着她两个月大的宝宝。宝宝身上没一点伤口,只是盖了一层尘土,闭着眼睛,咬住女主人的奶头。

一个高个子解放军战士对班长说:“在下面就想把娘俩分开,孩子咬的太紧了。”

男主人两个小时后才被挖出来,一块水泥板把他的头砸扁了,里面流出很多无色的东西,有人说那是脑浆。

这一家都是上海人,女主人和孩子去年来到唐山,男主人到唐山机车车辆厂搞技术支援,定的是三年时间,七月底到期。

还有我的对门,是一对新婚夫妻,两人也是紧紧抱在一起窒息而死。

地震发生时,生与死似乎只在一念之间。

我们这幢楼北侧住着话剧团职工。那里有一家三口,家在三楼,地面刚微微晃动时,他家就打开了窗户,但谁也不敢往下跳。

10岁男孩对妈妈说:“我先跳,如果我没死,你再抱着妹妹跳。”

小男孩子跳了下去,大概借了震波,地面是有弹性的,男孩居然安然无恙,然后娘俩也跳了下去,只是擦伤了胳膊。

我是一名舞蹈演员,原来在贵州黔南民族歌舞团。1960年,我参加了文化部在云南省艺术学院举办的西南改造班,1972年调入唐山市歌舞团创作室。

唐山歌舞团、话剧团、杂技团,都在工人文化宫大楼里办公,院里不但有小桥流水,氛围也特别好,每天傍晚,总有很多人来这里散步,观看我们这些艺人的表演。

歌舞团里有很多来自北京、天津的艺术工作者,他们之所以来这里,是因为原来曾经说错过话,办错过事,归纳为一句话,他们曾经犯过错误,比如被打成右派什么的。

7月27晚上的一次闲聊

竟成为我和好友文荣此生的最后一面

7月28日,我们歌舞团去北戴河执行演出任务,我是创作组成员,留在团里编创节目。

唐山歌舞团的大楼是三层,二楼是舞蹈大厅,我在一楼的宿舍住。

按原计划,7月28日,唐山杂技团赴北戴河演出,那里有很多外宾,喜欢看杂技。

晚上9点多,杂技团里的几个朋友来和我告别。

“晓兰姐,明天是我第一次去北戴河,心里特别紧张,”高空演员文凤拉着我的手说。

“放平心态,说实话,把你的水平发挥出六成,就能把那些老外们惊得目瞪口呆。”。

“哪有那么容易,何况,还有咱们的领导在场呢。”

“放松心态,把舞台下当成菜地,把舞台下的观众当成菜地里的大白菜。”

轻轻松松的说了一会话,我又给文凤她们纠正了几个亮相时的动作造型,她们就回去了。

我出来送她们。

经过院里那片小树林时,东南方向打起一道道闪电,从地面直射空中。闪电呈蓝白色,和雷雨天的那种弯弯曲曲的完全不同,而且此起彼伏。

我问文荣是怎么回事,还没等文荣说话,文凤抢着说:“我觉得是书上说的露水闪电,原因是水汽重,晚上湿凉,形成露水,折射月光造成的。”

7月28日凌晨3点,我被蚊帐里的蚊子咬醒,开了灯,瞪大眼睛,恶狠狠的拍蚊子,不一会就打得满手是血。

到厕所洗完手,刚关灯重新躺下,就听到远处传来一阵又一阵轰隆隆的声音,那声音怎么说呢,就像远处相对开来的两列火车。

紧接着,就是地面的一阵哆嗦,房子好像在翻滚,我一下子被甩到床对面的桌子底下。

脑海中刚一闪过地震这两个字,就听到咔的一声,好像是门板在响。

我摸了很久,才从桌子底下爬出来。

三层的大楼已经倒塌。

奇怪的是,尽管我住在一层,却十分顺利的从废墟里钻了出来。

我先是在废墟边上呆呆的站了一会,有同事也从里面爬出来,我们就一起抱头痛哭。

到处是喊声和呼救声。

我们都想救人,但几个柔弱的女人,面对着大片大片的砖石瓦块,哪来的那么大力气?

我怀里的女儿早已死去

我却抱着她在废墟上坐了一天

天渐渐亮起来,本能驱使着我们纷纷向自己家里跑去。

我家在铁道学院,当时是光着脚还是穿鞋跑回去的,我记不太清了,只对所经过的道路印象深刻,因为到处都是尸体和来回奔跑的人们。

家属院已全部倒塌,丈夫头上包着一块破布,正在废墟里搬东西。

楼板,可恶的水泥预制板。

要不是大地震,我根本不知道它叫什么,左邻右舍的人聚在一起,大家一块搬,也搬不动,只好退而求其次,搬那些砖厂瓦块。

整整一天,我和丈夫顾不上吃饭,也没把我婆婆和女儿扒出来。

是第二天赶来的解放军把她们扒出来的。

大热的天,尸体已经开始膨胀。

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晚上蚊子太多,家家户户都用蚊帐,遇难的人不是被砸死,就是被闷在蚊帐里窒息而死。

当年,我女儿才八岁。她要是能活到现在,也五十多了,我把女儿紧紧抱在怀里,整整坐了一天。

晚上,丈夫劝我说:“你快放下女儿,让她踏踏实实的走吧,女儿肚子都鼓了。”

在我怀里,女儿微微挺直身子,肚子鼓得像青蛙一样。

丈夫找了条破床单给女儿和婆婆盖在身上,我坐在她们旁边,又哭了一晚上。

7月30日一早,解放军开了辆卡车过来,他们把娘俩装进黑色的裹尸袋。邻居过来说:“你们家小雨和我家小芳两人最要好,平时总在一块玩,就让她们一起走吧。”

卡车拉走了一车尸体,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女儿埋在哪里。

后来我想,我要是住在家里,大概也和女儿一块走了。我们家是两室,晚上都关着门,逃生的希望不大,而歌舞团就不一样了,三楼垮下来的水泥板被二楼的舞蹈房支撑了一下,我在一楼才有了逃生的空间,我觉得是舞蹈房救了我。

我娘家在外地,有亲戚在上海,回家的时候,不论走到哪里,别人知道我从唐山来,都主动给我倒水,拿西瓜给我吃。

开始时,家里把女儿遇难的消息瞒了下来,我母亲不知道。

《抗震组歌》和《慰英灵》

两个节目里都有死去女儿的影子

1977年年初,为迎接唐山抗震救灾一周年,我们团编排了一个节目,名字叫《抗震组歌》,这是一个大型献礼节目,共分四章,形式有舞蹈、独唱、领唱、合唱。

节目的主题是歌颂解放军顽强、英勇的战斗精神。

人民子弟兵,他们真的名副其实。

开始的那几天,他们手里是锹和镐,根本没有大型工具,他们发疯一样搬、抬、拉,很多战士指甲盖都掉了,有一些战士手被划破、感染、化脓,还有的永远留在了唐山……

1988年8月,我离开生活16年的唐山,作为引进人才,调入上海市闵行区少年宫艺教部,同时担任闵行区学生艺术团舞蹈指导。

1997年,建军70周年前夕,我创作了以解放军抗震为题材的舞蹈《慰英灵》。

舞蹈开场是一位小姑娘手捧解放军军帽站在舞台上,接下来,是她回忆解放军救人的场景:为把小姑娘从废墟上救出,一位战士献出了年轻生命。

最后一幕是女医生照顾小姑娘的情景:医生给小姑娘梳头,以母亲一样的爱,滋润她幼小的心灵。

这个节目在上海市少年宫文艺汇演中获得二等奖。

当我默默站在舞台下,看着红色幕布徐徐收拢,听着观众席泛起如潮的掌声时,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失声哭了出来,这泪水里既有对我8岁女儿的深切怀念,也有对解放军战士无私奉献精神的衷心感谢。

2014,唐山在南湖建成一座规模宏大的地震遗址公园,24万人的名字刻在四组高7.28米的纪念墙上。

每年,我都要去那里看女儿:捧一束鲜花,站在离纪念墙一米远的地方,默默注视纪念墙上女儿的名字。

在朦胧的泪光里,女儿小雨微笑着向我跑来,嘴里不停的喊着:“妈妈——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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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主人公刘晓兰,1944年出生,上海舞蹈家协会会员,1976年唐山大地震时,任唐山市歌舞团舞蹈编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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