诱捕

1938年1月11日，开封。第1和第5战区召开高级军事会议，蒋介石亲自主持。

蒋首先检讨了一番抗日战场的危机后，突然将目光落到了韩复榘脸上，森然说道：

“韩总司令，我问你，敌人由济南攻下泰安的部队，不足一师人。你却望风而逃，致使我津浦路正面大门洞开，导致我整个5战区全局动摇，你怎么解释？”

韩复榘根本不服，反驳道：

“山东失守该我负责，南京失守又该谁负责？”

蒋介石大怒，拍案而起，吼道：

“我现在问的是山东而不是南京！”

说完，蒋介石拂袖而去。旁边的人轻声劝解韩复榘：“委座火了，你就不要再当面顶撞了嘛。”

这会就此开不下去。散会之后，韩复榘被宪兵押上了汽车，而且很快就被带离了开封，随后押解到武昌。

……

韩复榘

“倒霉”的韩复榘

1月24日，韩复榘因为“抗战不力”在武昌被枪决。第二天早上，这一消息经过中央通讯社播发后，迅速震肃全国。

韩复榘被枪毙，几乎没有一个有身份的人替他说话或叫冤。相反，叫好的人却大有人在。为什么？因为大家都觉得韩复榘该杀。

可是，同样“抗战不力”的人大有人在，很多人同样丧师失地，为何却没有这种下场？

比如韩复榘丢济南之前不久，唐生智也丢了南京。要知道，南京当时还是中国的首都，蒋介石并没有对唐生智进行处罚。事后唐生智辞去了一切职务，回到老家办书院，蒋介石还派人保护，后来又委任官职给他。很难相信，抗战之前还曾经3次反蒋的唐生智，居然有这么好的待遇。

卢沟桥事变后丢了平津等地的宋哲元，蒋也没有对其处罚，甚至还大加慰勉。另外，宋哲元麾下一度被人称为“汉奸”的张自忠，老蒋都能敞开怀抱，并继续让他带兵抗日。

还有更为标志性的人物，刘峙。此人在抗战初期担任第2集团军总司令，在河北指挥作战。1937年8月下旬，日军沿着平汉路南下，他先是丢了涿县，然后又放弃保定，一路仓皇南逃直到河南，被人讥讽为“长腿将军”。这样的人不仅事后毫发无损，反而官越做越大。

为什么不可以让韩复榘戴罪立功、而是直接给处决了？

有人说蒋介石要消灭“非嫡系”，可是之前与蒋介石结怨的“非嫡系将领”也多如牛毛，但是到了举国一致抗日的时期，蒋大多对他们表现出了某种豁达和大度，甚至连曾经让他最为头痛的红军他都能纳入麾下。

而且，上面谈到的唐生智、宋哲元、张自忠等人，也都根本不是老蒋的“嫡系”。

总而言之，韩复榘为什么这么“倒霉”？

韩复榘在河南鸡公山的墓地

“谋杀”？

1954年，韩复榘的后人将他的墓地由河南鸡公山迁到位于北京香山的万安公墓，在他的墓碑上，一段“简介”是这么说的：

“韩复榘，字向方，河北省霸州人……七七事变后，任第五战区副司令长官兼第三集团军总司令，在鲁省英勇抗击日寇，所部伤亡过半。1938年1月，因国民党内部派系斗争，被蒋介石谋杀于武汉，享年47岁。”

读文至此，一片哗然。

也就是说，在韩复榘的后人眼里，韩是因为“国民党内部派系斗争”而遭到蒋介石的“谋杀”。

这又是怎么回事？

要说明上述问题，就要翻开下面这些史料。

主政山东前的韩复榘

1891年，韩复榘生于当时的直隶省顺天府霸州（今河北省霸州市），19岁时，他觉得在家混不出名堂，于是跑去当了兵。他敢打敢杀，而且兼通文墨，慢慢开始发迹，一步步从士兵升连长、营长、团长……用了16年时间，一直升到军长。

1928年4月，韩复榘带兵参加“伐奉战争”（第二次北伐），一路猛打猛冲、过关斩将，在非常艰苦的情况下，率所辖军队第一个打到北京城下，时人称其为“飞将军”。这种勇猛个性，与后来抗战时一溃千里的表现来说，简直不像同一个人（后面再细说。）

驱逐了奉系势力之后，韩复榘声名大震，号称冯玉祥麾下的“十三太保”之一。虽然仍然受到冯玉祥的节制，但此时的韩复榘却成了其他势力拉拢的“香饽饽”。

1930年“蒋、冯、阎”中原大战前夕，韩复榘脱离了冯玉祥，倒戈投向蒋介石，随后他便在山东击败了阎锡山的晋军，帮蒋介石巩固了前沿阵地。

张汉卿带领东北军入关援蒋之后，局势便彻底倒向了蒋介石。冯玉祥的势力进一步瓦解，阎锡山则缩回了山西当起了土皇帝。而韩复榘也在山东扎下根来，开始了他在山东近8年的主政时期。

韩复榘和蒋介石

主政山东

韩复榘倒戈击败了冯、阎锡山，又帮南京国民政府打下了山东，蒋介石非常高兴，直接就把山东省主席的位置给了韩复榘。再加上之前便掌握的兵权，韩在山东开始当起了类似阎老西的“土皇帝”。此后，韩还帮蒋进行了“围剿”红色武装的战争，因此在蒋当局中的地位也越来越重要。

至于韩复榘主政山东的情形，总体来看，可以用“可圈可点”来概括，并不像有些人所说的“只是一个大老粗”，相反，他还有很多举措是很显水平的，比如改革省政府官制、反腐、禁毒、发展教育等等，做出了不少成绩。

他延请当时的文化名人梁漱溟来到山东主持“乡村建设计划”，把山东教育搞得有声有色。另外他还曾为了禁毒而处决了一些日本毒贩。

总而言之，韩复榘治鲁8年，山东发展有了不少亮点。

越积越多的蒋韩矛盾

但是，韩复榘这个“山东王”，却没有“山西王”阎锡山那般圆滑。跟蒋介石的“蜜月期”过了以后，便在山东任上，跟蒋所代表的南京中央产生了越来越大的分歧。下面仅举几个例子：

1、 韩复榘主政山东，其执政班子的核心成员基本都是他从河南带来的旧部，只有教育厅长由于国民政府的坚持，继续由山东人何思源担任（即便这样，他也处处给何思源难堪）；

2、认为所谓的“党”就是“结党营私”，所以十分讨厌国民党的党棍子。韩复榘到山东后，基本搞垮了国民党安插在山东的组织，还找借口暗杀了几个看着不爽的国民党特务；

3、韩复榘不仅独揽了山东的党、政、军大权，甚至在财务方面也与南京中央针锋相对。有一次军政部拖欠军饷，韩多次交涉无果，于是采取断然措施，将全省所有国税机关和盐务机构派“自己人”接管，税收不交南京一分（此后孔祥熙亲自到济南与韩磋商，改由税收项下拨给军费，这才解决了这一问题）；

韩复榘（中）主政山东时

4、1936年6月，广东的陈济棠与广西李宗仁、白崇禧领衔发动反蒋的“六一事变”，蒋调来大军镇压，韩复榘站在“地方军阀”的角度发表通电，表示反对。这便再一次加重了他与蒋介石的矛盾；

5、1936年年底发生了震惊中外的西安事变，韩复榘也来趟这次浑水——多次发表通电，暗含“支持扣蒋”的意思，同时主张“各省自治”。在事变解决之后，又在私下责怪张，“这个张汉卿啊，做事总是虎头蛇尾！”（暗含“不应放蒋”的意思。）；

6、主政山东后，韩复榘除了竭力扩大正规军外，还在1930年9月又组织了“民团军”，实际上就是在变相扩充军队，而且所有的费用均由地方财政供给——这个方法可谓老到，既扩充了自己的军事实力，还不用付一分钱军饷。总而言之，这和蒋介石“攘外必先安内”的方针背道而驰；

7、虽然韩复榘一再表示“不会投靠日本人，也不会完全听日本摆布”，但他为了保存实力和地盘，与日本人勾勾搭搭，并借以增强他与蒋介石明争暗斗的资本。例如，他到山东后下令解散反日会，取缔反日宣传，似乎跟日本人达成了某种“默契”。

而最重要的，则是“山东不驻中央军”的默契。

在《何梅协定》签字后，在平津和河北省驻扎的中央军黄杰第2师、关麟征的第25师都要撤退，即便是东北军于学忠第51军也被迫从天津撤退，但韩复榘的部队却不用撤退，因为“山东没有中央军”。

这实际上是给日本人“赏脸”，却打了蒋介石的脸。

位于万安公墓的韩复榘夫妻合葬墓

丢山东

韩复榘被枪毙前，已经担任山东省主席近8年之久，作为一名参加过北伐的老将，他在七七事变爆发后被任命为第五战区副司令长官兼第3集团军总司令，统率第12军、第51军、第55军、第56军共十多万人马，是当时赫赫有名的一方军事巨头，可谓位高权重。

但是，韩复榘在抗战爆发后的表现却是一塌糊涂。

虽然他也组织了一些抵抗，但基本上是一触即溃，十多万部队被日本人打的是丢盔卸甲，一路丧师失地——轻弃黄河防线之后，又相继丢了济南、泰安、曲阜、兖州、济宁等地。

直到韩复榘被捕前一天，几乎无人防守的青岛也遭到日本占领。

由此，山东战事陷入无法收拾的地步，中原一带也危在旦夕！

消极抗日的另一原因

韩复榘消极抗日，不听中央号令，还有下面这个原因：

1937年8月20日，国民党大本营颁布作战训令，将全国划分为五个战区，其中第5战区为苏北（长江以北）及鲁省，随后任命韩复榘为该战区副司令长官（司令长官由蒋介石兼任）。

到这时，仍可看出蒋对韩还是比较信任的。

之后不久，情况却在一夜间发生了变化。

10月12日，蒋介石因兼任第3战区司令长官，一头扎进了上海的战事之中（淞沪会战），于是宣布不再兼任第5战区司令长官。

但是令韩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蒋介石居然没有把这个头衔交给他，而是给了李宗仁（李之前为预备军司令官），韩仍为副司令。

这下韩复榘就火了。他不服李宗仁，同时把怨气发在了蒋介石身上。

在他看来，他也算是多年“跟随”蒋的人，到了关键时刻，竟然还不如反蒋的人吃香（前文说过，李宗仁曾经发动反蒋大战。）

李宗仁

于是，便有了韩对蒋的明顶暗杠，不顾蒋介石的再三电令，只是一味地退却以保存实力。当然，他自然更不会听令于李宗仁，而是屡屡直接叫板，李宗仁则把这些回电直接转给了蒋介石。

这样的心态，自然影响到韩复榘的应战准备。

韩复榘的想法是：反正我没搞日伪政权，没当汉奸，往后撤退没啥大不了的；丢了山东怕什么？我手下有十多万精兵，小日本算个屁，你老蒋若把李宗仁弄走，本主席一声令下，反攻山东，光复河山只是举手之劳。

但是形势比人强。当时的华北、华东（包括上海、南京）都已沦入日本人之手，侵华日军兵锋正盛，根本不是韩复榘轻易所能抵挡的。于是，韩复榘一路失机丧土，马不停蹄地向西南奔逃，直到退入了河南地界。而山东大部也就此陷入了敌手。

此后，蒋介石和国民党中央便开始对韩复榘暗下杀机，于是也就有了本文开头的那一幕。

杀韩立威

文章最后，说说韩复榘被枪决之后的几件事。

在枪决韩复榘的同时，蒋介石公布了43名作战不力的将领处罚名单，其中包括第61军军长李服膺、第5集团军总司令香翰屏等人。

蒋介石以韩复榘为例，通电全国，警告各级将领：

“今后若再有不奉命令，无故放弃守土，不尽职抗日者，法无二例，决不宽贷！”

全军将士，尽皆悚然！

韩复榘以“畏战”之罪被处决后，国民党军队上下的抗战之志都得到了大幅加强。尤其是韩所在的第5战区各部队，其面貌顿时焕然一新。

将士们纷纷写血书表达抗日志向，誓要用鲜血洗刷所蒙受的屈辱。

之后，在淮河流域、临沂保卫战和济宁、汶上反攻战中，国民党军队打得非常坚决、顽强，无畏尸山血海，而且取得了不少歼敌的胜利。

比如在莒县的战斗中，歼灭日军3000人左右——日军用载重汽车将阵亡尸体拉回莒县进行焚化，整整装了100多车，因为来不及运回而就地掩埋者也有700到800具！

上述战斗支持了津浦路的正面作战，也为之后的台儿庄大捷打下了良好的基础。这是否可以算是枪决韩复榘所获得的贡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