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嘲笑刘姥姥:她笑的不是贫穷,是媚态

杨培川 2024-01-15 12:39:07

林黛玉嘲笑刘姥姥:她笑的不是贫穷,是媚态

刘姥姥离开大观园之后,林黛玉不仅嘲讽她为“母蝗虫”,而且还进一步尖刻地给惜春的园子图取名为“携蝗大嚼图”,引得宝钗赞不绝口,博得众姐妹笑得不亦乐乎。

那么,林黛玉等官家小姐,笑的是刘姥姥的贫穷、卑下和寒酸吗?这是否是她们的阶级局限性?刘姥姥的举动又是否妥当?她是自愿给人取乐的吗?

其实,我们从原著去看,林黛玉等人嘲笑的,根本不是刘姥姥的寒酸,而是刘姥姥为了获得更多的回报,自愿给贾母等主子取乐并迎合的媚态。

姑且先不论这种媚态的是非对错,先从章节回目去看,不仅林黛玉对刘姥姥是嘲讽的,曹雪芹也有这样的一面。

现在通行本红楼梦第41回的目录,是“怡红院劫遇母蝗虫”,而甲辰本和程甲本、程乙本,都是“刘姥姥醉卧怡红院”,在章节名中没有明显的嘲讽,而是一种中性客观的态度,但是庚辰本中却明确写明“怡红院劫遇母蝗虫”的。

庚辰本是脂本之一,比程高本更符合曹雪芹原意,因此通过红学版本学的比较,可以作出如下肯定:与其说是林黛玉嘲笑刘姥姥的媚态,倒不如说是曹雪芹在嘲笑刘姥姥的媚态。

多品味几遍原著,也能感受到,曹雪芹实际上是借林黛玉之口,来嘲讽的,而众姐妹也很赞同。

那么刘姥姥是否真有媚态呢?媚态又到了何种程度?以至于让公子小姐们都看不起?

首先我们要知道刘姥姥的来意,第一次进荣国府是打秋风的,荣国府的人也说她是打秋风的姥姥,扪心自问,这世上有多少人可以对打秋风的远亲笑脸相迎、不背后议论的?

刘姥姥的女婿王狗儿的祖上,和王熙凤、王夫人的娘家王家连过宗,是来攀附的,本身没有血缘关系,所以这亲戚关系是非常远的。

只是王夫人为了贤惠善良的名声,从来没有空过他们,乐得赚一个惜老怜贫的名声。

其次,进大观园,即是二次进贾府,虽然带了些土特产,但相比荣府给的,价值上是远远不对等的,所以依然有着打秋风的意味。

贾母等人,在玩笑取乐刘姥姥之后,必然还是要送一些东西的,而这些富贵人家牙缝里流出来的,对刘姥姥等人家,说得上是泼天富贵了。

正因如此,当王熙凤和鸳鸯决定,拿刘姥姥取乐,讨贾母欢心、开心之后,刘姥姥也是很配合、很迎合的,看着她很贫寒,实际上她是一个很精明的乡下婆子。

她知道回报能让她一家人吃很多年,甚至一辈子,这样的机会摆在眼前,试问又有多少人不会甘愿当小丑?让富贵人取乐一回?无数人排队等着做。

二进荣国府之时,刘姥姥的故事都是现编的,都是在有意讨好王夫人、众姐妹等,说在乡下看见了漂亮姑娘、有乡下人吃斋念佛生了儿子等等。

原著说她有些见识,年纪大了,世情上经历过的。

正因为见得多、经历得多,纵使不识字,却也能把宝玉等一众公子小姐唬住。

进大观园后,在秋爽斋晓翠堂开席,刘姥姥直接当众大声说“老刘老刘,食量大似牛,吃个老母猪不抬头”,引得众人捧腹大笑,这里已经是和鸳鸯商量好了,甘当小丑了。

凤姐拿了一碗鸽子蛋给她,刘姥姥还想夸鸡蛋小巧,实际上她知道那就是鸽子蛋,她是故意出丑弄笑话的,接着又拿着象牙筷夹鸽子蛋,愣是夹不住,也是故意配合,让人看笑话。

再然后是牙牌令,刘姥姥也说得通俗,很符合她的人设,什么“大火烧了毛毛虫”、“一个萝卜一头蒜”。

说完令,刘姥姥满满喝了一大杯,又说那杯子不是杨木做的,是黄松,此处也很可能是故意的,刘姥姥即使不知名贵木材,也肯定是知道黄松的,同样是幽默取乐。

醉酒之后,刘姥姥无意中进了贾宝玉的怡红院,呼呼大睡,弄得满屋子的酒气和放屁的臭气,幸好袭人赶忙拉她走,也不计较。

第二次离开荣府后,刘姥姥得到了一百多两银子,还有一些服饰和吃的,对普通人来说,无疑是一笔巨款。

以上可见,从宝玉、黛玉的视角来说,刘姥姥是甘当小丑、来换取丰厚的物质回报的,是具有媚态的。

从林黛玉来说,她一直是个极度自尊的人,不具备任何媚态的,因此对刘姥姥的行为十分排斥、戏谑和嘲讽,也符合黛玉的人设和性格。

另外便是,黛玉等官家小姐,和刘姥姥是存在巨大的阶层隔阂的,是互不理解的,就好像普通人无法想象富贵人的排场,过得多舒服、多惬意,富贵人也无法想象普通人的压力有多大、如何举步维艰、如履薄冰的。

不同阶层之间,尤其是阶层差距特别巨大的,是无法感同身受的。

因此黛玉无法理解刘姥姥为了生存困境,可以放下一切身段的做法。

原著第六回对刘姥姥及其家人作了介绍,刘姥姥是个老寡妇,跟着女婿住的,没有儿子,女婿王狗儿在他父亲王成那一代就败落了,从城里搬到乡下居住,他们是普通民户。

纵然落魄,应该比起佃户是要好过一些的,因此刘姥姥并不是最底层,而打秋风这种事,王狗儿是拉不下脸的,也打不到多少,只有刘姥姥和外孙板儿,一老一小,别人看到才会觉得可怜,才能打到秋风。

黛玉自然不知刘姥姥的具体生活状况,因此充满鄙夷。

宝玉和曹雪芹也不赞成刘姥姥的媚态,但他们有善心,知道妙玉要丢掉刘姥姥用过的成窑杯子,宝玉即刻应下,要送给刘姥姥度日。

而关于宝玉对下层阶级的接触,原著在秦可卿出殡时也有描绘,宝玉在出殡路上停留时,摆弄乡下的农具,看到了乡下的姑娘,脂批显示是伏笔,家族败落后,宝玉和乡下人应该会有更多接触。

最后是曹雪芹的角度,曹家被抄后,曹雪芹考过科举,进过宗学教书,但他本人是不具有媚态,也弯不下腰来的,朋友敦诚写诗说他是“司业青钱留客醉,步兵白眼向人斜”,前一句说他待人豪爽,后一句说他蔑视权贵和对他无礼之人。

曹雪芹要是有媚态,能去巴结、奉承、阿谀权贵,也就不至于“举家食粥酒常赊”了。

关于媚态这一点,曹雪芹在第二回借贾雨村之口说了:

“若生于诗书清贫之族,则为逸士高人;纵再生于薄祚寒门,断不能为走卒健仆,甘遭庸人驱制驾驭,如前代之许由、陶潜、阮籍、嵇康……近日之倪云林、唐伯虎、祝枝山……”

他的意思很明确,文人要有骨气,不要做奴才。

对于有媚态的袭人,曹雪芹也毫不留情地让怡红院的一众丫头,当面取笑袭人为“西洋点子哈巴儿”。

因此,曹雪芹对刘姥姥的媚态也是批判的,他是赞同林黛玉不能为了物质而放弃人格尊严的态度的。

但是,底层人,不论哪个时代,又有何尊严可言?

所以,曹雪芹对刘姥姥依然是辩证的态度,没有一味地批判和嘲讽,在巧姐的判词中,是刘姥姥最后救了她,因此曹雪芹给了她报恩的情节、知恩图报的设定,给了她基本的人性良知。

这一点,刘姥姥足以盖过红楼大多数人。

对于媚态,其实没有对错可言,人生和人性都是复杂的、多面的,不是单一的、简化的,要不要有,该不该做,全看个人取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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