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学妖孽,桐城谬种:陈独秀和钱玄同、周作人、罗素的通信

噩噩文化 2024-03-13 02:22:29

️ 北大文科哲学门第二次毕业师生 | 1918年,前排左四至左七依次为马叙伦、蔡元培、陈独秀、梁漱溟,二排左四为冯友兰

️1915年,陈独秀创办《新青年》,提倡白话文,反对文言文,提倡新文学,反对旧文学,开文学革命先河。有人称他“破坏孔教,破坏礼法,破坏国粹,破坏贞节,破坏旧伦理,破坏旧艺术,破坏旧宗教,破坏旧文学,破坏旧政治”

️1923年,胡适发表《〈国学丛刊〉发刊宣言》,坚持在输入西洋学术思想,反对孔教复兴,坚持语体文字使用传播的前提下,研究整理国学。

️1923年,钱玄同发表《汉字革命》,掮起汉字改革的大旗,把新文学运动确立的国语改革运动深化。

钱玄同

胖滑有加,唠叨如故

️ 钱玄同 | 1887-1939

张中行说:钱先生是向来不判考卷的,学校为此刻一个木戳,上写‘及格’二字,收到考卷,盖上木戳,照封面姓名记入学分册。这个办法据说钱先生曾向外推广。那时钱先生还在燕京大学兼课,考卷依旧不看,交与学校,学校退回,钱先生仍是不看,再退回。于是学校要依法制裁,说如不判考卷,将扣发薪金云云。钱先生作覆,并附钞票一包,云:薪金全数奉还,判卷恕不能从命。

【19170201致钱玄同】

✉️ 以先生之声韵训诂学大家,而提倡通俗的新文学,何忧全国之不景从也?……中国文学拟以自魏至北宋为一期,自南宋至清为一期,未审可否?

【钱玄同致陈独秀】

✉️ 选学妖孽,桐城谬种……鄙意宋世文学,实为启后,非是承前,词开曲先,固不待言,即欧苏之文,实启归方……唐代小说,描画淫亵,称道鬼怪,乃轻薄文人浮艳之作,与纪昀蒲松龄所著相同,于文学上实无大价值,断不能与水浒红楼儒林外史诸书相提并论也……鄙意中国文学,当以自魏至唐为一期,自宋至清为一期。质之高明,以为然否?

【19170301致钱玄同】

✉️ 国人恶习,鄙夷戏曲、小说为不足齿数,是以贤者不为,其道日卑。此种风气,倘不转移,文学界决无进步之可言……庄周、司马迁之书,以文评之,当无加于善写人情也。

️ 古史辨 | 顾颉刚著,钱玄同题

鲁迅一九二九年五月廿六日致许广平:

✉️ 途次往孔德学校,去看旧书,遇金立因,胖滑有加,唠叨如故,时光可惜,默不与谈。少顷,则朱山根叩门而入,见我即踟蹰不前,目光如鼠,终即退去。状极可笑也。

其中“金立因”就是钱玄同,“朱山根”则是指顾颉刚,——鲁迅一贯喜欢给人取外号。

一九三三年鲁迅与郑振绎合编《北平笺谱》,到封面题字时,郑公的意思是可以请钱公写,而迅公大为反对。十一月三日,写信致郑公:

✉️ 序已寄出,想当先此而到,签条托兼士写,甚好。还有第一页(即名‘引首’的)也得觅人写,请先生酌定。但我只不赞成钱玄同,因其议论虽多而高,字却俗媚入骨也。

结果最后请了沈尹默写的。

✉️ 北平笺谱 | 1933年9月,鲁迅、郑振铎编

而钱玄同对鲁迅也是一百个不服和讥讽:

购得鲁迅之《三闲集》与《二心集》,躺床阅之,实在感到他的无聊,无赖,无耻。——《钱玄同日记·1932.11.7》

鲁迅逝世后,钱玄同写了一篇《我对于周豫才君之追忆与略评》,看得出来仍旧耿耿于怀:

我想,‘胖滑有加’似乎不能算做罪名,他所讨厌的大概是唠叨如故吧。不错,我是爱‘唠叨’的,从二年秋天我来到北平,至十五年秋天他离开北平,这十三年之中,我与他见面总在一百次以上,我的确很爱‘唠叨’,但那时他似乎并不讨厌,因为我固‘唠叨’,而他亦‘唠叨’也。不知何以到了十八年我‘唠叨如故’,他就要讨厌而‘默不与谈’,但这实在算不了什么事,他既要讨厌,就让他讨厌吧。不过这以后他又到北平来过一次,我自然只好回避他了。

️ 鲁迅在女师大演讲 | 1929年

【19170225致陈独秀】

✉️ 胡君“不用典”之论最精,实足祛千年来腐臭文学之积弊。尝谓齐梁以前文学,如诗经、楚辞,及汉魏之歌诗、乐府等,从无用典者。(古代文学,白描体外,只有比兴)白居易之“写实体”亦皆具此优美,然如长恨歌中,杂用“小玉”、“双成”二典,便觉可厌……以有限之血蚨,养无限之飞蝗……近世“聊斋志异”、“淞隐漫录”诸书,直可谓全篇不通……夏殷以前,人止一名,与今之西人相同。自周世尚文,于是有“幼名、冠字、五十以伯仲、死谥”种种繁称,已大可厌也。六朝重门第,争标郡望。唐宋以后,“峰泉溪桥楼亭轩馆”,别号日繁……甚或删削本名,或别创新称,近时流行,更可骇怪,如“湘乡”、“合肥”、“南海”、“新会”、“项城”、“黄陂”、“善化”、“河间”等等,专以地名名人,一若其地往古来今,即此一人可为代表者然……道古时事,自当从古称,若道现代事,必当从今称。故如古称“冠、履、袷、裳、笾、豆、尊、鼎”仅可用于道古,若道今事,必当改用“帽、鞋、领、裤、碗、盆、壶、锅”诸名……香稻与鹦鹉,碧梧与凤凰,皆主宾倒置,此皆古人不通之句也。

【19170501致钱玄同】

✉️ 仆于汉文改用左行横迤,及高等书籍中人名地名直用原文不取译音之说,极以为然。

【19170515钱玄同致陈独秀】

✉️ 中国文字之构造,系用六书之法,与西文用字母拼成者绝异。西文由字母拼成,故子音不能成音,虽不可成字,却可成字母。中国即无字母,则凡已成之字,或为纯粹母音,或为子母成合之音,决无单有子音而不具母音之字,因单独子音既不能成音即断无此字也……以夫译f,克忒译kt,斯司译s,而儿译lr,便算十分工切,其实上列各字,其下皆有母音,绝非单独子音字也。以汉文译西音,遇此等字,万无译准之理。此外如ga、gu、go、za、zu、ze之类,亦无适当之字可译。

✉️ 试立室中,横视左右,甚为省力,若纵视上下,则一仰一俯,颇为费力。以此例彼,知看横行较易于直行。且右手写字,必自左至右,均无论汉文西文,一字笔势,罕有自右至左者。然则汉文右行,其法实拙。

️ 北大文科国文门第四次毕业师生 | 1918年,前排左起:马叙伦、钱玄同、蔡元培、陈独秀

【19170601钱玄同致陈独秀】

✉️ 全部十三经,不容于民主国家者盖十之九九,此物不遭焚禁,孔庙不毁,共和招牌当然挂不久,今之左袒孔教者,罔不心怀复辟。康南海意在做大官,尊孔复辟,皆手段耳,此伧更不足论。其徒梁任公尝直称其名曰康有为,深恶之也。

✉️ 彼”鄙俚村语“与”龙门笔法“之异,正犹尚书用”兹“,论语用”斯“,孟子用”此“吾谓其文之内容而有文学真价值也,则形式为诗经,为楚辞,为汉魏乐府,为杜白之诗,为周辛之词,为关马之曲,为施曹之小说,为胡先生之白话诗,无乎不可……昔年吴稚晖先生著论,谓中国文字艰深,当舍弃之,而用世界语。章太炎师曾著论驳之。弟则以为世界未至大同,则各国未肯牺牲其国语……彼庄周、墨翟、宋钘[xíng] 许行诸人,固亦二千年以前之人也。何以彼等便能倡平等之学说乎……独康圣人别开生面,以不定国教为议员万恶不赦之罪。

✉️ 中国文字,由大篆而小篆,而隶而草,(草亦兴于秦末)本为由繁趋简,固周用大篆,秦用小篆,汉魏用隶,晋唐用草,在应用上为极合轨道之进化……印刷用楷体,书写用草体……改右行直下为左行横迤……印刷之体,宜分数种:如全方者、全圆者、及丰锐停匀,毫无棱角者。隶书字体与楷全同,惟笔势为异,亦可采用。

️ 钱玄同对联 | 赠汉乔斯

『释文』 冬夜灯前夏侯氏读春秋传; 东门楼上南京人唱北西厢。 『款识』 汉乔斯先生属,疑古玄同书。 『钤印』 玄同印信(白文)

【19170801致钱玄同】

✉️ 金瓶梅、红楼梦细细说那饮食、衣服、装饰、摆设,实在讨厌……现在的语言思想,和元、明、清的人不同,而且一代有一代的文学,抄袭老文章,算得什么文学呢?……此时用国语为文,当然采用各省多数人通用的语言,北京话也不过是一种特别方言,哪能算是国语呢?而且既然是取“文言一致”的方针,就要多多夹入稍稍通行的文雅字眼。

✉️ 野叟曝言里的文素臣,老残游记里的铁补残,九尾龟里的章秋谷,写得全智全能,都是作者自道,叫人看了,实在替他肉麻……某大文豪用“聊斋志异”文笔和别人对译的外国小说,多失原意,并且自己搀进一种迂谬批评,这种译本,还是不读的好。

周作人

苦雨苦茶斋

️ 北京大学初期教师合影 | 左起:刘半农、沈尹默、陈大齐、马裕藻、张凤举、周作人、李玄伯

✉️ 报酬若干,群益的意思,决计请先生自定。——从周作人刚出名那会儿,谱儿就很大了

✉️ 守常久未到京,不知是何缘故?——周作人和李大钊关系走得很近。

✉️ 我们很盼望豫才先生为《新青年》创作小说,请先生告诉他。——鲁迅不好接触。

✉️ 鲁迅兄做的小说,我实在五体投地的佩服。【19200822致周作人】

️ 陈独秀致周作人信封 | 北京西直门内八道湾十一号周启明先生

️ 陈独秀致周作人信笺 | 豫才、启明二先生

两先生的文章今天都收到了。《风波》在这号报上印出,启明先生译的那篇,打算印在二号报上,一是因印刷来不及,二是因为节省一点,免得暑天要启明先生多写文章。倘两位先生高兴要再做一篇在二号报上发表,不用说,更是好极了。玄同兄总是无信来,他何以如此无兴致?无兴致是我们不应该取的态度,我无论如何挫折,总觉得很有兴致。八月十三日。

✉️ 这回对于宗教的声讨,即为取缔信仰以外的思想的第一步 ,所以要反对……即明达如先生者,尚不免痛骂我们为“献媚”,其余更不必说。【19220406周作人致陈独秀】

✉️ 好像先生们也曾经反对过旧思想、神鬼、孔教、军阀主义、复辟主义、古典文学及妇人守节等等,为什么现在我们反对基督教,先生们却翻转面孔来说这是“日后取缔信仰以外的思想的第一步”呢?【19220421致周作人】

罗素

William Russell

️ 罗素 |1872-1970

✉️ 近来中国有些资本家的政党的机关报屡次称赞你主张,中国第一宜讲教育,第二宜开发实业,不必提倡“社会主义”。我们不知道这话真是你说的,还是别人弄错了呢?我想这件事关系中国改造之方针很重要,倘是别人弄错了,你最好是声明一下,免得贻误中国人,并免得进步的中国人对你失望。【19201201致罗素】

✉️ 罗素先生的意思是以为就是很远的将来,人类的竞争心、争权心和妒忌心三样根性是不容易完全消灭的,所以对内对外,小事仍需要法律,大事仍需要兵力……法律力量是强过舆论,兵队的力量强过法律,确是人类的不幸。【19210110答《群报》记者】

✉️ 西洋自苏格拉底以至杜威罗素,印度自邬婆尼沙陀六师以至达哥尔中国自老聃孔丘以至康有为章炳麟,,都是胡说乱讲,都是过去的梦话,今后我们对于学术思想的责任,只应该把人事物质一样一样地分析出不可动摇的事实来,我以为这就是科学,也可以说是哲学……天天用冥想的方法从主观上来解决宇宙人生问题……罗素谓此时俄人列宁等行事有些宗教性,此话诚然不差,但无论什么事若不带点宗教性,恐怕都不能成功。【19210701答张崧年】

️ 罗素《中国问题》 | 1921年

参考资料:

水如编《陈独秀书信集》新华出版社

吴铭能《历史的另一个角落》

0 阅读: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