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晃,农历新年不知不觉过去了一个多月,年味在心中已渐渐淡去。遍地的落红了无踪迹,弥漫的烟花向着天际远去,在年味逗留过的人们都奔向了工作岗位,有条不紊地重复着机械式的生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大家向着美好生活冲刺。
在老百姓眼里,春节是幸福生活的风向标,一年一次的年味更能体现出大家生活水平之高低、贫富之差异。
尽管年味已随时光而去,流年往事中,年味还是会在我心头时时泛起。过去的年、当下的年、未来的年总会被我拿出来对比衡量,在细细品味中又寄予着对未来的憧憬。
一、父母的年
小孩子都是盼望过年的。过年意味着有好吃的,有压岁钱,有新衣服穿,因此,每到过年孩子们无不欢欣鼓舞。手拿纸炮或者提着灯笼走家串户的孩子们,在一起嘻笑打闹。体会的是红红火火的年味,全然不知道大人们对于过年的无奈。
“小孩盼过年,大人望栽田”这话一点不假,至少我小时候是这么理解的,心里就为这一个盼头。为了吃上一块猪肉要等到过年,想穿上一件新衣服要等到过年。平时生活的清苦,有了过年身上才有劲儿,才不会那么绝望,才知道每年的春节期间还有那么一段幸福的日子牵引着我们的味蕾。
我出生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当时,父母亲还在生产队里讨生活。我在家是老小,哥哥、姐姐还能对父母帮衬些,虽然日子过得捉襟见肘,但还不至于催债的连连讨上门来,父母也少了些叹气!母亲说过:以前我家在生产队年年是缺粮户,一到年关,生产队在算帐平衡的时候总会把家里辛辛苦苦圈养的一头肉猪套出去抵帐,一家人盼望着能杀上一头猪过年的愿望每每在心头落空。我没有看到母亲当时眼角闪动的泪花,也无法体会到一家人当时内心的痛楚。从母亲的叙述中我感受到那是一种对生活的无奈和身心的残酷撕裂,但是在绝望中又不乏对新生活的期许。
母亲曾对我说,家里一斤猪肉打发过一个年。从腊月廿七算起到年后的初十左右,近半个月的日子,一家人却守着这一斤猪肉,我不知道他们心头当时是什么滋味。过年需要猪肉的,在祠堂祭祖少不了猪头、豆腐、鱼之类的供品。而父亲端来煴好的一整块猪肉放在神龛前诚惶诚恐地祭拜,完事后把那一块猪肉切成薄片算是过年的菜了。说是拿来过年,其实是摆摆样子,父母都不会用筷子去夹这碗肉吃,只是夹一,二片放在哥哥姐姐碗中。这一碗微薄的猪肉加些海带、萝卜还要留到春节待客时装装门面,家里人自是不敢多吃了。
虽然我家没有像杨白劳过着那样泣血的年,也没有像黄世仁一样的人来我家逼过债,但也算是过得悽苦了。母亲眼睁睁地望着含辛茹苦养大的一头猪被生产队的人套去,那是哥哥姐姐利用放学的时候在田埂、沟边割来的野草,一顿一顿地喂着长大的,就盼着过年能宰上一头猪,能过个象样的年,但愿望总是不能实现。
哥哥姐姐们出生在五、六十年代,同父母一样经历了三年自然灾害,接着又是十年动乱,根本就没有享受过过年所应有的味道,也甭说穿上新衣服了。衣衫褛褴,我是穿着哥哥的衣裳长大的,他穿不上了,就轮到我穿。在物质贫乏的日子里,就算生活条件好些的家庭,一件新衣服在春节穿过后又迅速脱下来洗净折叠压在箱底,留到走亲戚及来年春节再拿出来穿。
那个时代的年是冷清的,是寥落的,只有稀稀疏疏的鞭炮声告诉人们这是新年到了。柴米油盐都按计划供给着,过年期间也得精打细算。我记忆最深的走亲戚提着红糖去拜年,春节的那天早上,父亲按计划分的糖票买来的几斤红糖放在那里,桌子上摊开一张张报纸,把篓里的红糖按比例分配舀在报纸上,大概六七两重一份,然后一层加一层包成有棱有角的馒头形,看起来份量重些,再用细麻绳挷好,顶上放张红纸条。年初二开始,我们就拎这一小包一小包红糖去外婆家、姑姑家拜年去。
那个时代的年味是苦涩的、单调的,是年年无法跨过的一道坎儿,也是掠过父母心头那一缕缕挥不去的愁绪。
二、小时候的年
我十岁以后,家里的生活渐渐好转。我村率先实行田地责任承包后,我家一共五口人,分了六亩水田。这一年,我家的粮食就有了盈余,并且养了二头猪,一头拉到收购站卖了,一头自家过年杀吃,我们也穿上了新衣服,父母脸上也绽出阳光般的笑容。
这也是我们全家过的第一个幸福美满年。我记忆很深刻,我家宰的那头年猪有一百三十多斤,按当时标准算膘肥了,卖了几十斤猪肉,其余的都留在了家里一缸腌制。父亲在商店买了些年货:豆参、海带、红糖、果子。除夕夜,最开心的莫过于父亲,他端来刚祭拜过祖先的猪头,放在厅里的八仙桌上,我们小孩围坐在桌旁,等待着父亲分割一块块香喷喷的猪头肉,一个个伸出长长的手狼吞虎咽地塞进嘴里。
这一夜,外面的鞭炮声此起彼伏,划过长空,穿越到每一个人的心坎里;香几上一只大红蜡烛把整个厅堂照得通明,一家人开开心心地围成一桌推杯交盏,脸上洋溢着对新生活的惬意。
村里的小巷,孩子们打着红红的灯笼相互追逐,家家户户飘出的醇香让他们流连忘返。阵阵鞭炮声闹腾了整个小山村,古老的青石板在灯笼的映照下泛起了桔黄色的光芒,兴高采烈的孩子们小小的脑袋随着灯笼一起晃动。
大年三十夜,村里的孩子们早早地在祠堂里烧起了一堆岁火,红旺旺的火苗映红了每一个人的笑颦。暖烘烘的岁火旁围坐着村里的大人小孩,他们吹弹歌唱,欢声笑语将大家紧紧联系在一起。讲故事,唱小调,这种简单的娱乐方式那种盈满心头的快乐至今让我无穷的回味。
午夜过后,村里就响起了鞭炮声,迎接着新一年的到来。孩子们打扮的花枝招展,家家户户的大门上大红对联在宣誓新一年美好愿景的开始。而真正让我们最开心的是春节后的初二开始,村里就会陆陆续续的有族亲来送戏。他们不要钱,不要米,打封鞭炮接送。载歌载舞的年轻小伙,姑娘们逗得里三层外三层的村民前扑后仰哈哈大笑。
浓浓的年味是富裕起来的新生活的支撑;是族群、亲人满含热情的烘托,它又延续了千百年来那纯朴而又厚重的历史承载。这浓浓的年味延续了多年,由浓到淡,由繁到简,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地告别了历史,只是依然会荡漾在我的心里!
三、当下的年
时间一滑,就滑到了二十一世纪,而人们再也不会满足于传统的年味了。
腊月二十后,村里渐渐人多了起来。超市的年货摆到了路边,琳瑯满目的年货吸引着村民们竞相购买,用一包红糖拜年的日子早已一去不返了。一条香烟,一瓶酒,一箱奶品、水果等都成了拜年的必备品。
乡村的年夜,虽没有城市的夜流光溢彩,但乡村的年夜更显热闹。村头巷尾虽没有路灯照映,噼噼啪啪的鞭炮声过后是烟花冲上夜空的璀璨,把整个村庄点亮。
饭桌上再也不会满足于鸡鸭鱼肉这几道简朴的菜,山珍海味,烧烤,火锅一一摆上了饭桌。从原来的糟酒到香槟,再到如今的可口可乐、王老吉,人们享受的是一种品味,一种富裕起来的心态。村民更不会满足了围成一堆岁火谈天说地的那种单调娱乐方式,玩起了麻将,甚至更刺激的赌博方式。
岁火依然在燃烧,偶尔会引燃一支鞭炮“啪”的一声,这毕剥作响的岁火如一筝筝音符,陪伴着祖先,让无人的祠堂没那么冷清。每年的这一夜,只要我在家,我都会一个人静静地坐这里,聆听鞭炮声穿越山谷的回音,望着香火缭绕,伴着岁火跨过岁月的沧桑,感受着一年又一年这年味的变化,而守岁也成了我永不放弃的承诺。守的是那一分长年在外而在祖先面前的救赎;守的是一分不忘初心那种感恩的灵魂不被世俗所吞噬!
春节这一天,村民照样聚集祖堂,燃烧了一夜的岁火快要奄奄一息,在人们的拔弄下又欢快起来。烧岁火是自古延续下来的传统,它只能孤独地守着祖堂一夜,迎着黎明的曙光到来去完成它神圣的使命。
难得一聚的村民衣着光鲜地来到祖堂,祖堂的神龛上摆着厚厚的几本宗谱,“一拜某某公,二拜某某公,三拜某某公……”村里的先生边翻阅着族谱边喊着,堂下的人一鞠躬,二鞠躬地双手合十地朝拜着。拜过后是全村人出方,男女老少排成一条长龙走在长满芳草萋萋的田埂上,来到村外的流年大利的方位处,对着苍天大拜。鞭炮,烟花混搭在一起,一时间烟雾弥漫,落红遍地,人们渐渐散去,满地的纸屑随风起舞。
出方过后,那家生了男孩是要摆上谱酒的,男孩可以延续香火,在传统观念的操纵下这一规矩始终存在着。只是这几年人们手头有钱了,再也懒得麻烦,生了男孩的人家掏出高于酒席的钱来代替存放在村里管事的身上,打破了生男孩摆上谱酒的习俗。
村道上车来车往,一扫往日冷清的路况。村里的晒谷滩上空旷着,没有了当年锣鼓喧天的场面,除了熙熙攘攘的车流,村里的小巷再也看不到孩童们玩乐的身影。打牌的打牌,玩游戏的玩游戏,这就是当下过年的乐趣。
四、对年味的反刍
改革开放到如今,已三十多年过去了,每一个春节都在变化着。无论是餐桌上还是衣着上,无论是村道上还是小巷中,从一挂挂小鞭炮到烟花,从自行车到小轿车等等都展示着乡村年味的变迁。
年味的元素在增加,人对年的观念在改变。只是我们对于过年这一传统佳节在日渐改变中,我们如何保留和传承原有的味道?残留在体内的食用色素,留下的遍地狼籍带给人们的都是对一个个健康生命的安全隐患。大人赌博成风,小孩沉迷游戏,过度的放纵,这年味是否值得回味?
富裕起来的膨胀心态,把年装扮得异彩纷呈,把年的质量堆积得虚高,过年犹如一堆发酵的面团,春节一过,又松驰了下来,村庄归于宁静,留待的是老人、小孩寂寞地厮守。脚下的瓶瓶鑵罐翻来滚去,小河边的垃圾经雨冲涮漂流而下。年轻人头一昂,背上简单的行襄,重新踏上打工的征程,一盘盘残局留给老人们来收拾,我想过年真不该是这样!
我们在送走一个又一个旧年之时,沐浴着党的阳光,人人都怀感恩之心,让年味在创新的同时而又不是如此的奢靡,想一想我们应该为后代留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