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上辈子,陶霜的男友裴青寂,心里只有嫁了人的初恋祝薇。
她一辈子也没盼来一张结婚证,郁郁而终。
这一世,陶霜决定放弃对裴青寂的执念,投身杂交水稻事业。
只想悄无声息的走,没想到,她又一次次被伤害。
……
1981年。
白瓦红砖的水泥墙上,到处印着“高产粮食,富饶家园”的标语。
而重生回来的陶霜,做的第一件事。
就是走进公共电话亭,拨通了杂交水稻研究院的电话。
“教授,北京杂交水稻研究院那边的邀请,我还能去吗?”
孟教授没料到陶霜会改变主意,但稍微停顿过后是更担忧的询问。
“小霜,你不是说想在岭南安家吗?”
“突然改变主意,是不是受到什么委屈了?”
陶霜鼻尖一酸,用力掐住了手掌心,才勉强把心中的酸楚压下。
孟教授算得上她的半个父亲,不管是学业还是生活上都对她多有照拂,可上辈子她却因为追逐裴青寂寒了教授的心。
“国家粮食短缺,正是需要我们将所学应用到实践中,我不该因一人浪费光阴,现在我想通了。”
陶霜吸了吸鼻子,很郑重的回着。
“好!后天下之乐而乐,你是老师最看重的学生,老师支持你。”
“待会老师就帮你去多申请一个知青返乡的名额,不出意外的话,半个月后的8月1日你就可以跟着大部队一起回来了。”
听着孟教授欣喜的回复,陶霜也才露出一丝笑意。
走出电话亭,陶霜没有着急回家,而是抬头看向了远处的漫天晚霞。
上辈子,她为了裴青寂留在了岭南。
憧憬和他的幸福生活,白头偕老。
可到老头来,连一纸婚约都没有。
无名无分陪了一辈子。
临了才知道,裴青寂不管是青葱岁月还是而立年华,心里眼里都住着祝薇。
他因为入伍,错过的初恋。
当年祝薇的父母趁裴青寂入伍,为了三百块的彩礼钱把祝薇卖给了村头的村霸,两人阴差阳错的错过。
而陶霜不过是在裴青寂失恋的时间里,恰巧出现,恰巧陪伴。
裴青寂是退而求其次才答应她的表白。
所以,那时候是任何人出现,裴青寂都会答应。
上辈子得知真相后的陶霜,从此失去对生活的渴望,郁郁而终。
好在现在,她重生回到了二十年前。
二十四岁的自己,是北京农业大学的大学生,是孟教授的关门弟子。
一切,还有从头再来,焕然一新的机会。
调整好思绪,陶霜抬头挺胸的回了军区大院。
到家后,她就凭着记忆把这几年的压在箱底的水稻研究资料都找了出来,还有当年上大学时做的笔记。
她正翻得认真,门外传来一道稳健有力的脚步声。
接着,一身墨绿色军装的裴青寂风尘仆仆走了进来。
他看了眼看书的陶霜,并没有察觉到不同,只是把津贴放在桌上。
“这个月的津贴,你待会记得放进存钱罐。”
这是两人一早就说好的,两个人的津贴都放在一个存钱罐里补贴家用,一家人齐心协力。
陶霜抬头看了一眼,有些疑惑:“今天不是月末,怎么就领回来了?”
部队是每月末才会发津贴。
裴青寂目光一顿,解释:“薇薇那边遇到些突发状况急需用钱,我就提前领了。”
“我吃穿都在部队不花钱,你的津贴也够你自己用,我就帮衬了点。”
陶霜涩然。
她差点忘了。
上辈子,祝薇嫁过去没多久,丈夫就暴毙了。
大家都说她克夫,日子过得艰难。
而裴青寂自然舍不得暗恋的女神受委屈,所以时不时的补贴祝薇。
一开始,陶霜也没计较,毕竟她也不是花钱大手的人。
大不了她少吃一点,尽量照顾好裴青寂的吃穿用度。
可到头来只有她在为两人的小家努力而已。
上个月裴青寂瞒着她,从存钱罐里拿了她的那部分钱,就为了给祝薇买一束从国外空运过来的蓝玫瑰,哄她开心。
想到这,陶霜压着情绪开口:“裴青寂,上次你用了我的那十块,一个月了,该还了。”
裴青寂皱起眉:“就借了你一次,你要不依不饶说多少遍。”
接着,他转身抓起一把椅子,站上去将手伸到房檐。
几秒后,拿出一张折了好几层的十块递给她。
之后,就脱下外套,起身进了淋浴房。
陶霜怔怔的看着手里的十块钱,难以言喻的苦涩从胸腔翻涌上来。
在一起两辈子,她从来都不知道裴青寂竟然藏了私房钱。
她心尖一刺。
良久后,清冷的月色印在陶霜苍白的脸上。
她把钱放进了自己的铁皮盒子里,又从存钱灌里,分出属于自己的那部分。
裴青寂。
我们就从今天开始一步一步分离吧。
第2章
两分钟后,浴室传来水声,陶霜继续看没看完的资料书。
这时,祝薇突然出现在门口,神色着急。
她直接略过陶霜,带着哭腔往里喊:“青寂,你快去我家看看,房间的窗户一直撞着响,我害怕有人……”
而话音刚落,裴青寂就从洗漱间出来,鬓角挂着水珠欣然应允。
“好,我马上就过去看看。”然后就拿起外套跟着祝薇离开,一个眼神都没留给陶霜。
看着两人匆匆离开的背影,良久,陶霜嘴角才勾起一抹苦笑。
白月光果然比现女友更有杀伤力。
这一晚,裴青寂向前世很多次一样出去后就没回来,但陶霜不会再等他了。
七月是播种晚稻的时节,离开前,她作为下乡来的技术人员自然要完成这份指导工作。
第二天,一个明媚清新的早晨。
陶霜早早来到农田,扎着裤脚在测量土壤的最佳温度。
远处的一块稻田上几个村民一边播秧一边聊天。
“昨天祝薇不是说家里闹鬼吗,裴营长二话不说陪了她一晚上,娇嫩嫩的寡妇和年轻力壮的男人共处一室,这能不发生点啥?”
“要我说陶知青就是个冤大头,祝薇男人一死,裴营长天天就和她呆一块,搞得大家还以为两人才是一对。”
“虽说现在婚姻开放了,但也没开放到夜夜留宿的地步啊!这样下去迟早会出事!”
陶霜心口怅然若失,她眨了下眼睛,有些干涩。
原来昨天裴青寂一夜未归,是留宿在祝薇家了……
陶霜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来岭南就碰到雷雨天,外面黑云压城,电闪雷鸣。
她一个土生土长的北方人哪里见过这么大阵仗,裹着被子从卧室跑到裴青寂工作的书房,伸出手揪住他的衣角颤巍巍问道:“你能不能陪我一会儿,我有点害怕。”
裴青寂正在看文件,抬起头来看了陶霜一眼。
然后不耐烦地把她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冷声道:“怕什么?这里没有一个人像你一样矫情。”
“出去,别打扰我工作。”
说完不再看陶霜一眼,把一旁的她当成空气,继续埋头工作。
陶霜只好回到卧室一个人颤颤巍巍的缩在角落,睁着眼睛到天亮。
而相似的事情落在祝薇身上,裴青寂就会贴身帮助,在她身上就是矫情。
爱与不爱,真的太明显了。
爱一个人,会拼尽全力给她一切,不爱一个人,你需要他的时候,他拼命地远离。
好在,她现在已经不怕打雷了,也看清了和裴青寂的这场无爱无果的‘爱情’。
做下决定,消失在裴青寂的世界,让他彻底找不到她。
陶霜调整好收回思绪,抬脚去往下一亩地勘察。
一上午很快过去,陶霜要去食堂吃饭,这条路不得不经过裴青寂军区那边。
操练正好结束,一道道迷彩服的战士已经有条不紊的解散。
人群中,她看到了那抹海拔最高最亮眼的绿色身影。
距离不远,裴青寂冷淡的视线和陶霜在空中短暂交汇,他很快就大步走了。
陶霜笑了笑,心里是说不出的苦涩。
许久,她才重新朝食堂走去,刚到大厅,就看到祝薇提着饭盒给裴青寂。
“青寂,昨晚谢谢你帮忙,我做了些你喜欢吃的菜。”
陶霜自嘲一笑,转身打算走向打菜的窗口。
抬步间,祝薇的声音再次传来:“不过,你怎么还穿着昨天的衣服,是没回家吗?”
陶霜脚步一顿,出神间,裴青寂冷淡的声音传来:“因为家里住着的那个人,让我烦。”
第3章
陶霜感觉心脏传来抽痛,连呼吸都费力。
她不记得自己中午吃了啥,走出食堂时,已经三三两两没有几个人了。
两世以来,陶霜全然不知相恋三年的男友裴青寂是烦她的。
“陶霜同志!”
这时,身后的声音让陶霜猝然抽神,她回头看去,是一个戴着圆框眼镜的男同志。
男人看到陶霜眼里的疑惑,笑着解释:“你不记得我了?我叫郑余,三年前,我们是同一批下乡到岭南县的。”
陶霜回想了一下,片刻后礼貌的点了点头。
郑余见她回忆起,脸上笑意更甚:“我刚从村支书那回来,确认了返乡的日期,这次返乡你……”
“陶霜!”裴青寂的突然出现打断了郑余要说的话。
他走过来抓起陶霜的手,眼中莫名带着寒意看向郑余,“她不会返乡的,别套近乎了。”
这话让郑余温实的脸上尴尬的一阵青白。
陶霜也愣了下,她不明白裴青寂这是怎么了,怎么会突然好像对她有了占有欲。
可不管这辈子还是上辈子,明明都是一直她在追着他的脚步,等待他的一丝一厘的关心,到头盼来的只是厌烦到不愿意回家。
陶霜不动声色的抽回手,向郑余道歉:“郑知青,抱歉,要不我们改天再聊。”
郑余看出了两人间奇怪的氛围,点了点头后就走了。
待人走后,裴青寂也径直朝操练场走去,就好像刚刚莫名发脾气的人不是他。
看着他高大的背影,陶霜单薄的身体在烈日下微微发凉,她眼睫轻轻眨了眨,转身黯然朝家走去。
回到家,她翻开一页新的日历。
——离开倒计时十二天。
三天后,陶霜勘察完水稻收起记录本回家,穿过一条街时看到前面聚了很多人。
接着,一道撕心裂肺的声音响起:“放开我,我不跟你们走!”
陶霜这才从缝隙中穿过去,看到祝薇被两个男人硬拽着往外拖,地上都是摔得破碎的瓷器。
男人嘴里还嚷嚷着:“臭娘们!你爸妈都把你卖给我们了,不走可以,还钱给我们!”
祝母连忙捂紧手里热乎的钱,竭力劝说:“薇薇,你听话,你去是享清福了,跟他们走吧。”
祝薇泪眼婆娑,向人群求救,拼命挣扎着。
可周围人都在看热闹,没一个上去帮忙。
陶霜做不到狠心不管,她本想上前制止,人群中却响起一阵躁动,紧接着一道墨绿色的身影从她身侧经过,两拳到肉稳稳砸向抓着祝薇的两个男人。
两道闷哼声后,两人倒在地上,疼得嗷嗷直叫。
获救的祝薇立马扑到了裴青寂怀里,双肩不停颤抖。
裴青寂心疼地安抚着她:“没事,没事了。”
就好像全世界只剩他们两个人,没有外人在场。
陶霜沉默的看着这一幕,心口微微发颤,裴青寂明明是最守军规的人。
却为祝薇不顾纪律动手揍人。
陶霜苦笑一声,转身离开,熟料被打的男人却抓住她腿,吐着血珠子出声。
“我认识你,你就是裴青寂的对象,他违反军规打人,还要救那臭娘们,不留下点什么,就想这么一走了之?!”
男人拇指和食指摩挲着,意思明显。
而裴青寂这才注意到人群中的陶霜,视线交撞,安慰祝薇的动作一顿。
陶霜还没说话,祝父就上前一步,对裴青寂讨好地笑。
“青寂侄子,薇薇一个寡妇过得苦,我和她妈好不容易给她找了个好人家,彩礼都收了,你这事办的……我们很难办啊。”
祝薇缩在裴青寂怀里不停摇头,声音带着哭腔:“青寂,我不要嫁人。”
裴青寂耐心的拍了拍她的背,目光冰冷地射向祝父祝母。
“你们把钱还给他们,我再另外给你们一份钱,以后,不许再来找薇薇的麻烦!”
这句话一出,祝父祝母立刻喜笑颜开,不停地说着:“好,好。”。
那两个男人拿到钱,碍着裴青寂军人的身份,也只好松开陶霜,灰溜溜的走了。
裴青寂打横抱起祝薇:“别怕,我带你去医院看看。”
又经过陶霜身边时,看到她那双波光的杏眸,本想解释什么,但怀里的陶薇抽泣了一声,泪水滴在他手背上,立马慌神匆匆走了。
第4章
就算这些天做好了离开的准备,可被裴青寂一次次抛弃时。
陶霜心里还是说不出来的难受,但她知道,总有一天自己会麻木的。
回到家,她便开始收拾自己要带走的衣服。
衣柜的最里层,有两件印着红色爱心符号的白衬衫,那是她三年前为了和裴青寂拍结婚照准备的。
他们各一件,可婚事久久没着落,衣服都落灰了。
陶霜手指抚摸衣服,自嘲的笑了一笑:“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再强求也没用。”
她最终没有收走这件衣服,就关上了柜子。
深夜,凉意幽幽。
陶霜躺在床上,难受的辗转反侧,体内传来一阵冷热交错的感觉。
她抬手摸了摸额头,感觉自己应该是发烧了,应该是这几天都忙着教导村民插晚稻,双脚一直泡在冷水里,着了凉。
陶霜艰难的从床上坐起来,家里没有感冒药,也没有生姜驱寒,只得套上衣服去卫生院。
凌晨的街上没有一丝亮光,四下寂静,只有几只看家犬还在尽忠职守。
医院的输液室也没有什么人,医生给她挂上水,就走了。
陶霜脑袋昏昏沉沉的,也没有地方可以休息,此时夜已深,她看着周围大家都睡得安稳,每张病床旁都有人看护,心里不免觉得有些落差。
上辈子,她生病,从来都是独自来医院,裴青寂一次都没陪过她。
以前她不知道裴青寂和祝薇的关系,还以为是裴青寂忙,现在看来也不是,换成是祝薇生病,又是另一幅光景。
陶霜靠在椅子上,心事重重,竟然就这么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离别将近,要收尾的工作很多,输完液,陶霜就想着赶去稻田。
医生认得陶霜,知道她是下乡的水稻技术员,想着也拦不住她,但又不能对自己的病人不负责,思考再三只好说。
“陶霜同志,那你先去药房拿药,吃了药再离开,下午忙完继续来输液。”
陶霜点了点头,拿了药,医生又跟她说了一大堆注意事项后才让她离开了。
一整天,陶霜在烈日下兢兢业业监测水稻的情况。
从清晨,到晌午,再到黄昏。
临近天黑,陶霜才重新来到医院,她一天没吃饭,医生说要去拿葡萄糖给她打,让她等等。
陶霜去上了个洗手间,回来时,路过某个病房,眼神一瞥,不经意的看到了两道熟悉的身影。
祝薇躺在病床上,脸上还是惊魂未定,语气都带着鼻音。
“青寂,你说我该怎么办啊?现在我孤身一人,我爸妈肯定想让我再改嫁,拿我换钱,可我真的不想再过这样的人生了。”
另一道低沉的声音传来,带着安抚的味道:“放心,只要有我在,他们别想带走你。我会照顾你的。”
裴青寂还是昨天那身衣服,很显然照顾了祝薇一整夜。
陶霜站在门外,看着洁白的天花板,任由苦涩蔓延至指尖。
她其实很想问裴青寂,他要怎么照顾祝薇。
就这样耗着现女友的青春,照顾着前女友吗?
可她已经不想问了,因为答案早在上辈子求不来一个婚约时就知道了。
陶霜自嘲一笑,抬步离开。
这时,病房里再次传来祝薇的滴滴请求声:“青寂,那你能娶了我,要了我吗?”
第5章
裴青寂虽然没有回应,但陶霜看到了他在看到祝薇求爱的眼神后,喉结的滚动。
陶霜走了,可她压抑许久的情绪也终于决堤了。
泪水像断线串珠一般砸落,再也停不下来。
护士给她输液,看着她哭,摸不清头脑:“同志,我也没扎错血管啊,你怎么就感觉很疼,哭的很伤心?”
陶霜没有回,她的确很疼,但却是心疼。
三个小时后,输完液的陶霜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
房间里没有灯,裴青寂两天没回来了。
陶霜抬眸,视线不经意的落在了桌上的日历上,许久,她才拿起来,一口气连翻多页。
今日,7月25日,不宜出门。
距离她回城的日子,只剩下五天了。
门口一阵窸窣,她迟钝地抬头看去,裴青寂正推门进来。
裴青寂的眼神罕见地带着些柔和,走到陶霜面前,打量了她一番,问道:“昨天我急着送薇薇去医院,忘了问你,有没有被那两个该溜子伤到?”
他是在跟在关心她吗?是迟来的愧疚感吗?
陶霜生了病,连反应都迟钝了,她别开视线,淡淡道:“你不是在医院陪祝薇吗?”
说起祝薇裴青寂才像记起了什么,斟酌了片刻才说道:“她今天住医院,闹着要洗澡。衣服都被他们弄坏了,我就想问问能不能借你的。”
他欲盖弥彰地解释道:“我不能去她家里拿换洗衣服,你和她体现差不多,应该可以穿。”
陶霜没什么表情,起身打开了衣柜,拿出一件衣服给他:“就这件吧。”
裴青寂看了一眼,一时有些愣住。
“这件白衬衫,你不是和我买的情侣款,打算拍结婚照时穿的吗?”
陶霜唇角的苦笑都快灌破喉咙,原来,他还记得啊。
“其他衣服洗了,只有这件了。”
没听出她的玄外之音,裴青寂稍微泛起涟漪的心情在听到这句话后恢复了平静。
他深深地看着陶霜,郑重道了一次谢:“好,那我替薇薇谢谢你了。”
“衣服改天你再去珍珠市场买新的,花我的津贴。医院那边不能缺人,我先走了。”
说完,他就匆匆离开了。
看着裴青寂的背影,陶霜心里是说不出来的难受。
但凡他对她有一丝上心,都不会发现她打了点滴的手,以及清空半个衣柜的房间。
可惜,裴青寂的心思向来都在祝薇身上。
而这件婚衣,她也永远不需要了。
第二天,天气晴朗。
陶霜站在田埂上用棍子试了试水的深浅,跟一旁的村民叮嘱:“这个水量够了,中午就把出水口堵住,禾苗长势不会差的。”
这时,面前突然递过来一杯水,她抬头,才发现这个村民是祝薇的父亲。
祝父脸上带着恭维的笑意:“好好,谢谢陶知青了,喝点水吗?”
陶霜对这个卖自己亲生女儿的父亲没啥好感,摇头拒绝:“不用了,我赶着去下一亩田。”
说完便转身离开,没注意身后两个人意味深长地对视了一眼。
一直到太阳下山陶霜才忙完,一个村民通知她去村支部拿文件。
村长把返乡的文件递给陶霜:“上面我们几个干部都签字了,就差裴营长的了,你去找他签了字就可以了。”
陶霜一愣,问:“非找他不可吗?”
“对,一定要裴营长签了字才能生效。”
陶霜只好点头,拿着文件回到家。
没想到裴青寂也已经回来了。
他坐在书房里,手上在摆弄些像是花儿一样的东西。
陶霜走近了些,才看清他是在用花编手环,只是笨手笨脚的,一直编不好。
陶霜攥紧了手里的返乡文件,走上前轻声的说了一句:“我帮你吧。”
裴青寂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迟疑地把花绳递给她,像是怕她误会,顺带解释了一句:“是今天训练时军区的小孩给我的。”
陶霜嘴上说知道了,但心里清楚,这种女孩子家家的东西裴青寂从来不喜欢,真正喜欢的人,是爱花花色彩的祝薇。
她三两下把东西编好,连同手上的文件一起递给他。
“裴青寂,这是我的水稻报告,需要你签一下字。”
她不是想骗裴青寂,只是都到这节骨眼了,没有必要了。
她最开始想说的时候裴青寂不给机会,那往后,她去哪,做什么,又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倒不如闭口不谈,就这么蒙混过关,以免节外生枝。
裴青寂大概还沉浸在可以把手环送给心上人的喜悦里,没细看文件就签了名。
陶霜拿着文件正要走出书房,裴青寂突然喊住她。
“陶霜!”
她回头,就看到裴青寂举着手里的手环,象征性的问:“你喜欢吗?改天也送你一个。”
“不用了,谢谢。”
陶霜垂眸,极其不适应裴青寂突如其来的柔情。
第二天,吃了早饭,裴青寂准备去军区。
陶霜也要去拿文件交回给村支部,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喧闹。
她没有看热闹的心思,可刚出门就被几个人堵住。
祝父祝母气势汹汹地站在面前,吆喝着周围的邻居,大声说着。
“我举报陶霜故意放水毁坏秧苗,害我田里稻子都死了,思想恶劣,不配做研究员!”
第6章
陶霜有些错愕,可她记得昨天对他们说的是堵住出水口,不是放水。
“你撒谎,我明明……”
“怎么回事?”
裴青寂出来看到一堆人堵在门口闹哄哄的,皱眉沉声问着。
祝父又把话对着裴青寂说了一遍。
祝母在一旁假模假样抹了把脸,一唱一和着:“裴营长要是不信,去我地里一看就知。”
两人夸张的表演了一番,陶霜根本插不进嘴。
裴青寂深邃的目光落在陶霜身上,眼神里有些犹豫和复杂。
陶霜开口解释:“我昨天早上去查看时,是让他们早点关水,不是放水。”
“那陶知青的意思是我们是故意多放水,就是为了陷害你吗?”祝父颠倒黑白得很大声。
“天地良心啊!我们把祝薇养大不容易,一整年的开支都指望这两亩田,本来想把钱给薇薇的,现在可好,就因为陶知青全部打水漂了!”
提到祝薇,裴青寂的脸色很明显的沉了下去。
良久,他四下打量了片刻,才对祝父祝母说:“你们先回去,这件事我会查清楚。”
说完,他回头看了陶霜一眼说道:“如果真的是陶霜判断错误导致的,我不会包庇她的。”
陶霜心上仿佛结了一块冰,一丝温度都没有。
祝父祝母偃旗息鼓满意的离开了,围观的人群也散了。
陶霜站在原地,半响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开口:“裴青寂,你不相信我?”
裴青寂眉头轻蹙,薄唇张了张,沉默良久,最终还是只说了一句。
“或许,你最近太累了,自己说错了没察觉到。”
陶霜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轻笑了声,眼圈却红了,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
她的声音颤抖自嘲:“所以,你在心里就觉得是我的问题,认定是我陷害他们了。”
可明明曾经最相信她的人,是他裴青寂。
陶霜还记得自己刚下乡那会儿,军长让裴青寂带着她熟悉一下村子里的环境。
她带来了大学时和导师一起研究的水稻,但那时村里粮食产量不好,试了几年才试出产量最高的那株,担心怕种了新的秧苗会适得其反。
陶霜又是一个年轻小姑娘,毫无信服力,大家都不肯相信她。
在她束手无策时,裴青寂站了出来,率先表态。
“这样,大家今年都试一下陶知青的这株,要是不如往年的收入,我给你们补。”
村民们这才买账。
所以在上辈子的很多年里,陶霜每每想起,依旧还是会对那时站在她身前的裴青寂悸动。
直到老去,死去。
可现在,裴青寂把她心底最后的这点记忆,亲手打碎了。
陶霜不再争辩什么了,她收回了目光,转身离开了大院。
她要自己去调查真相,还自己一个清白。
真心瞬息万变,长痛不如短痛,何必在痛苦的泥潭中挣扎。
第7章
祝父祝母的那块田,秧苗的确倒伏在一众蓊郁的稻子里,十分明显。
陶霜挽起裤脚,及时下地排水,疏通沟渠,扶正水稻,又用尼龙绳杂草捆扎。
等她忙完一整块田的拯救工作,已经是晚上七点了,正值夏季,太阳还没下山,照在陶霜苍白疲惫的脸上。
她缓了缓会,才转身往家属大院方向走去。
没走多远,迎面就见一个笔直修长的身影走来,是裴青寂。
他大概是从训练场过来的,身上的迷彩服都还没换下。
四目相对,陶霜看出他眼里的焦急,她在心里轻笑一笑,祝薇家的事,他哪件不上心。
半响,她心力交瘁,主动开口:“你不用去看了,秧苗确实被水淹了,水被我排了一些。”
裴青寂不疑有她,“嗯”了一声,两人一同走在回家的路上。
裴青寂边走边问:“那还能补救回来吗?”
“能,但有一些根茎已经被泡坏了的,我不能保证收成了。”陶霜就事论事回着。
之后,两人之间是很久的沉默,谁都没有说话。
远处的太阳快下山时,陶霜耳边才传来裴青寂的声音:“陶霜,这段时间你辛苦了。”
“所以的确是被水淹了,既然查清楚了真相,那么做错了事情,就要承担责任。我会和你一起承担的。”
陶霜自嘲般地笑了一声:“你还是不相信我是吗?”
裴青寂话语一顿:“事实摆在这里。没人会用整亩田的收成开玩笑。”
陶霜无力地闭了闭眼睛,再次睁眼,眼里波澜如水:“那裴营长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她不在乎裴青寂会自己看她了,以后,未来,她的世界都不在有他了。
裴青寂看着陶霜纤细的背影,有一瞬间停下了脚步,迎着落日,他伸手竟然莫名产生了一种抓不住的缥缈感。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的很长,经过一家糖画店时,裴青寂下意识开口。
“想吃点吗?你们女孩子应该都爱吃这个。”
陶霜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许多精美的糖画,很漂亮。
但她摇摇头:“不用了,我不爱吃糖。”
裴青寂胸口的那抹抓不住的感觉猝然加重,刚要说点什么,不远处响起一道清丽的声音。
祝薇穿着碎花裙朝他们走过来,手里拿着一根花朵形状的糖画,手上戴着的手环十分亮眼。
她脸上带着歉意,咬唇道:“青寂哥,陶霜姐,我爸妈的事情我知道了,他们闹得这么大张旗鼓的,真的很抱歉。”
这件事情最让陶霜伤心的其实并不是祝父祝母,而是在一起五年,却不信她的裴青寂。
陶霜轻声的回:“没关系。”
反倒是裴青寂皱眉看向祝薇:“你不是说牙疼吗,怎么还吃糖?”
不经意说出的话才最能表达真心。
陶霜一下就明白了,爱吃糖的人,是祝薇。
祝薇摇头:“是刚刚我看见你们在那里停了一会儿,我给陶知青买的。”
说着,就递给了陶霜。
陶霜不擅长拒绝别人的好意,只好接下。
没说几句祝薇便道别离开,裴青寂看陶霜一直没吃,主动帮她拿着。
陶霜看着裴青寂心情颇好的样子,垂下头不再去想,默默走自己的路。
到家后,看到桌上摆的三菜一汤以及厨房里还在忙碌的裴母,两人皆是一愣。
裴母兴致冲冲地从厨房冒出头。
“你们俩这么忙,桌上饭菜都凉了,快坐下吃吧。”
裴母不住在家属大院,但时常关心他们,有时间就会过来给他们带些自己种的菜。
陶霜和裴青寂的确没吃饭,尤其是陶霜,在地里忙了一天,回家有饭吃,不免觉得幸福。
裴母不停往陶霜碗里夹肉,一边说道:“霜霜,你不是前段时间生病了吗,阿姨特意炖了水鸭,给你补补。”
听到这句话裴青寂筷子一顿,他根本不知道陶霜生病了。
“你……”
陶霜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不甚在意地朝他浅笑了一下:“没事,都好了。”
裴青寂却觉得这顿饭有些食不知味。
裴母坐在一旁看他们吃,心里也开心。
她试探性地说道:“你看你们都在一起这么多少年了,隔壁同龄的小张,孩子都打酱油了,你们也是时候把结婚提上日程了。”
“我看今年国庆就好,日子好,你们俩……”
“阿姨,我们还在为国家做奉献的年纪,还不着急。”
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这是第一次,陶霜先开口拒绝裴母的催婚。
最简单最直接的一个原因就是,两天后她要离开了。
反倒是裴青寂,抬头看了陶霜一眼,眼神里有不易察觉的错愕,沉思了很久,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
奇怪的气氛萦绕在两人中间,一直持续到裴母离开。
陶霜打开柜子,翻看研究资料,这些她已经全部分类整理好了,到时直接拿走就可以。
裴青寂知道这些东西是陶霜的宝贝,一直没有动过,他在一旁看到陶霜认真工作的样子,恬静而温柔,突然心念一动。
“陶霜,我想了想,我们结婚吧。”
第8章
“结婚”两个字,从裴青寂的嘴里说出来,太不真实了。
陶霜从资料中抬头,一阵恍惚,怀疑是自己是听错了,继续看着书,不知隔了多久,她翻页世,眼神看到裴青寂还看着她,似乎是再等着她的回答。
她放下资料书,缓缓道:“你不用为了应付阿姨这么说,我没关系。”
事实上,只有她一个人知道,他们没有以后了,或许今后都不会再见。
裴青寂眼神一凝,还想说些什么,陶霜却已经起身拿衣服去洗澡了。
他心想,那下次再说吧,和陶霜这样的温和的人生活,过一生也会倏然而过的吧,或许可以试试。
第二天一早,陶霜没吃早饭就去祝父祝母的那亩田里观察。
因为要让水稻幼苗适应一个从多到少的水量,需要一个过程,下次排水还需要再等一段时间。
大家的农田基本都种得差不多了,陶霜也成功完成了自己的任务。
她便不在这里久留,去了一趟村支部拿返乡名额。
村长把东西交给陶霜,说道:“明天早上八点,在岭南西路尽头汇合,坐大巴去车站,不要迟到了。”
陶霜接过这张薄薄的纸,却感觉拿在手里却沉甸甸的。
是五年的青春,也是两辈子的感情羁绊。
“谢谢村长,我知道了,再见了。”
村长慈爱地笑:“陶知青,这几年,是我们谢谢你了。”
和村长道别后,陶霜就回去收拾东西。
裴青寂已经出去了,家里只有她一个人。
因为还要带不少资料,陶霜这次遵循从简的原则,只带上了一些必需品。
这几年的东西加在一起,也不过一个小小的箱子而已。
陶霜在手里掂量了几下,不算很重。6
难得空闲,她甚至还能上街去买菜,吃一顿最后的晚餐。
从菜市场一出来,就看到裴青寂提着一大堆东西和祝薇从百货商城走出来。
祝薇身形单薄,说话的时候,裴青寂会耐心地低头听她讲,然后再回答。
两人走在一起,就像结婚很久的恩爱夫妻。
陶霜已经麻木了,淡淡地收回目光,提着菜回家。
她还没走几步,就听见有人大声叫她的名字:“陶知青!等一下我。”
陶霜转身,余光看到裴青寂和祝薇的视线果然被吸引过来了。
而郑余气喘吁吁地跑到她面前,寒暄了几句,才进入正题。
他是来通知陶霜明天返乡大巴的时间的,通知到了之后没有过多停留直接离开。
可能是因为祝薇在身边,这次裴青寂并没有上前打断他们。
等到陶霜再用余光去看时,两人已经离开了。
……
大概是看到了陶霜买了菜回来做饭,裴青寂五点就回来了。
他记性不错,因此在看到躺在角落的小皮箱的时候露出疑惑:“你怎么把皮箱拿出来了?”
陶霜把菜端上桌,随口解释了一句:“是我今天收拾房间的时候看到它生了灰,就拿出来擦了擦。”
裴青寂闻言在房间环顾一圈。
果然感觉比之前整洁干净了一些,就是感觉有一些莫名的空荡。
陶霜打断他的思绪:“吃饭吧。”
两个人很久没有单独吃过饭了,大多数时候都是在食堂解决。
裴青寂突然问道:“今天在街上看到郑余叫你,是有什么事吗?”
陶霜筷子一顿,还在犹豫是不是该告诉裴青寂。
这时,门口突然有人大声喊:“裴营长!祝薇晕倒了!情况危急!”
裴青寂几乎是立刻放下筷子站起身,就要往外走,根本不在意陶霜还没回答。
陶霜也跟着站起身,看到裴青寂马上要离开的身影,她突然叫道:“裴青寂。”
声音不算大,但裴青寂鬼使神差地在这吵闹声中捕捉到了。
他回头,看着有些失神的陶霜,竟然耐心地站在原地等她的后续。
几秒后,陶霜思绪回笼,深吸一口气,露出了一个笑容,双眼很明亮。
“没事,就是想和你说,十天后祝薇家的田需要二次排水,别忘了,不然长势会差。”
裴青寂莫名觉得陶霜在进行某种分别仪式,他不过就是去祝薇家看一眼,又不是不回来了。
他敛了敛眉,对陶霜说:“既然是你的失误,那这件事你就负责到底,别让人抓到说闲话。”
说完,便匆忙往祝薇家里跑去。
陶霜看着她的背影,眼底一片自嘲滑落。
到现在,他依旧不信她。
这一晚,裴青寂没有回来,陶霜内心已经波澜如水。
天刚亮,她就起了床,斯条慢理的整理床铺,洗漱、吃早餐。
淡淡的做完一切,又淡淡的坐在书桌前,撕下最后一页日历,在日历上写上了一行字。
“裴青寂,这段感情我累了,分手吧。”
迎着晨曦朝阳,陶霜拿起行李箱,走出了这个束缚了自己两辈子的‘家’。
从此,她会为国家金灿灿的粮食梦,奋斗终生!
第9章
卫生院。
祝薇低血糖晕倒,一直没醒,裴青寂就一直守着,敛着疲惫眉头坐在病床旁有些失神,右眼皮直跳。
几个护士一边查房一边聊天:“今天早上怎么这么热闹?”
“害,今天不是最后一批知青返乡嘛,大家都去送送。”
“那倒也是,下乡来不容易,我看陶知青每天忙得脚不沾地的,上次生病都一大早就出院干活去了。”
裴青寂听到陶霜的名字,头鬼使神差的往她们那边转了一下,没出声。
两人说着到祝薇的病床旁,看到裴青寂,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有些奇怪。
其中一个稍微定了定心神,装作不经意地开口:“裴营长,你怎么不去送送你女朋友陶知青?”
裴青寂敛了敛心神,看向她:“送她什么?她又不走。”
两个护士对视一眼,互相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诧异。
“可返乡名单上有陶知青啊,当初不是你签的字吗……”眼看裴青寂眉头越来越紧,另一个立刻扯了扯她的衣角,示意她别说了。
查完房两人往外走,那个护士嘟囔着:“今天早上我还看到陶知青提着行李箱往岭南西路去了,自己女朋友返乡都不知道,一整夜守着别的女人?怎么做男朋友的。”
“行了,别说了。”7
裴青寂隐隐感觉自己找到了一整晚心神不定的原因了。
但上次返乡名额出来的时候,陶霜兴致冲冲和他说自己不回去的景象还历历在目。
最后交上去的名单上的确也没有她。
裴青寂失笑地摇了摇头,她怎么会离开呢?
他强迫自己安下心来,闭上眼睛,稍微小憩一会儿。
突然就想起最后一次见陶霜,没由来地觉得她的笑容有些刺眼。
“没事,就是想和你说,十天后祝薇家的田需要二次排水,别忘了,不然长势会差。”
裴青寂猛地睁开双眼。
不,不对,陶霜从来不和自己讲工作上的事情。
她……分明是在跟自己告别。
裴青寂登时起身,大步往外走去,脚步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凌乱。
裴青寂在心里说,只一眼,去确认一下,确认陶霜没有在那辆车上,确认自己的想法有多么可笑。
他从一开始的涟漪,到心情越来越急切,随之而来的变化就是开车的时候连手刹都忘了放。
路边有个小摊贩,他无意瞥了一眼,看到现在已经是八点一十了。
裴青寂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离开,只知道自己一定要去看一眼才能安心。
等到达的时候,只剩一片空寂。
就连送行的人都已经离开了,只剩路上压过的几道轮胎痕迹。
裴青寂站了片刻,没有犹豫直接往家里去。
推门的那一刻,心情才是真正地沉到了谷底。
裴青寂几乎是下意识看角落的那个行李箱,现在已经消失了。
他脚步急促地推开卧室,收拾得很干净,异常干净。
衣柜里的衣服却空了许多。
裴青寂的心不再忐忑,不再不安,就像从悬崖一跃而下的人,已经注定了死亡的命运。
陶霜她真的,随着大家返乡的队伍,离开了。
第10章
怎么会,返乡名额是要经过他手签字的,陶霜无法造假。
裴青寂慌乱地驱车去往村支部询问情况。
几乎是一夜未睡,裴青寂脸上带了些疲惫,村长见状忙给他倒了杯水,疑惑地问道:“裴营长,这是怎么了?”
裴青寂接过放在一边,艰难开口:“村长,陶霜她,返乡了吗?”
村长一愣,继而反应过来。
“这件事陶知青没有告诉你吗?”他回到座位坐下,喝了口水润润喉继续说道,“前两天我才给文件给陶知青让她给你签字,你不知道这件事?这不应该啊。”
虽然村长没有明确回答,但这句话几乎就是在证明,陶霜她,已经返乡离开了。
就跟着今天他没有赶上的那辆大巴车。
裴青寂突然想起两三天前,陶霜帮自己编手环的时候,给了一份文件给自己签字。
他当时以为是陶霜工作上的东西,没有多问,也没有多看,就这么毫不在意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哪怕他多关心一句呢?
所以陶霜,那时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帮自己编织手环,不动声色地把文件给他签字的。3
他心里一时竟有些责怪——为什么不和他说?
裴青寂愣愣地应了一声,开口竟是干涩:“那她去哪里了?”
村长古怪地看了他一眼,谁不知道裴青寂和陶霜两个人在搞对象,两个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现在陶霜去哪里了,竟然要来问他。
即使心里腹诽,他还是好脾气地说:“等等啊,我给你找找。”
说着在抽屉里翻找了一番,拿出一张纸,戴上老花镜手指着从上往下浏览了一会儿。
太慢了,裴青寂直接走到他身后一目十行地找。
“找到了,”村长指着上面的一条,说道,“大巴车把他们送到火车站,陶知青坐的是岭南往北京的列车,要坐二十几个钟头哩,现在应该已经上车了。”
事情尘埃落定,裴青寂反而镇定下来,视线黏在陶霜的名字上,声音有些沙哑。
“这是,多久以前的事情?”
村长推了推眼镜:“十来天前吧,是陶知青的老师向上级申报的名额。”
“本来名额都满了,硬是多加了一个。”
硬是多加了一个……吗,陶霜这十天心里都藏着这样大的秘密,到底是下了多大的决心。
裴青寂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出村支部的,村长在后面叫了他几声都没反应,只好作罢。
早上八九点,外面阳光不算强烈,但像把他架在火上炙烤一样,每走一步,都感觉要被融化。
他开着车,经过那条他走过千万次的路。
陶霜并非没有和他讲过返乡的事情的,至少在这颗巨大的槐树下,陶霜曾经想和他说的。
但后来怎么样的?裴青寂仔细回想了一下。
是祝薇隔着很远叫了自己一声,然后……他就抛下陶霜离开了。
她没说出下半句话,自己也就没有再问。
那也许是陶霜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想和他说离开的事情。
是裴青寂自己搞砸了。
第11章
长途跋涉总是让人浑浑噩噩的,车厢狭窄,但凡需要移动都很艰难,幸好陶霜在下铺,还能坐在床上,不至于一整天都躺着。
绿皮火车走得慢,没事的时候她就看看窗外的风景。
她到过21世纪,在电视上看到新闻说第一条高铁诞生,时速可以达到两百多公里每小时,那得是多快啊。
从岭南到北京,几个小时就到了。
但她一生都蜗居在哪个小小的军区,除了几次回家看看父母,再没出去看过世界,真是令人唏嘘。
郑余跟她搭乘同一趟火车去北京,两个人不是一起买的票,因此位置没有排在一起,但就一个小包厢的距离。
此刻他从门口探出头,举着盒饭问道:“陶知青,吃饭了吗?”
陶霜图省事只打算吃两顿,本来没觉得,现在郑余拿着饭来问,倒是真勾起了她的馋虫。
她没扭捏,接过来,边开盖子边问道:“这是火车上的盒饭吗?多少钱,我给你。”
郑余摆摆手,“不用不用,这刚刚那站我下去买的,我看你没动静,就猜你也没吃,一份也是买,两份也是买,就给你带了一份。”
陶霜冲他笑笑:“谢谢你了,到北京我请你吃饭吧。”
郑余这回没客气:“行,那我就等着了。”0
说完便回了自己的位置。
盒饭分量很足,陶霜吃了一半就饱了,剩下的准备留到饿了再吃。
从天光大亮到群星闪烁,时间变得很快。
这一段车程,隔绝昨日今天,对陶霜来说,恍若隔世一般。
答应了郑余的饭,陶霜便让他下火车的时候等等自己一起走。
一下车,脚踩在地上,看着周围和岭南截然不同的环境,陶霜才觉得自己是宛如新生。
出火车站,陶霜在车站附近找了一家饭店,只有他们两个人吃,她就点了三个菜。
等菜的间隙,郑余倒了两杯水,一杯放到陶霜面前。
“陶知青,你这次出来要到什么时候才回去啊?”
陶霜没懂他的意思,疑惑道:“回去哪里?”
“岭南啊,裴营长不是还在那里吗?”
陶霜一哽,这才恍然大悟的啊了一声,垂眸回道“不准备回去了。”
“哦。啊?”郑余一点心思都表现在脸上了,瞪大了眼睛,不假思索道:“那裴营长怎么办?”
陶霜既不想大肆宣扬自己的痛苦,也不想在人后说裴青寂的坏话,总之要的还是一个体面。
“说好了的,我们分开了。”
郑余看她兴致不高,自觉是自己戳到了人家的痛处,有些愧疚,没继续这个话题,
正好这时上了菜,打破了两人的僵局。
吃了饭,两人不顺路,直接在饭店就分道扬镳,陶霜准备回家一趟。
下乡五年,来回一趟麻烦,和父母见面的天数屈指可数。
上一世在她决定留在岭南后,没过几年,母亲便患病去世,只剩父亲一人,她多次想让父亲来岭南一起住,却全被他拒绝。
这次她回来了,可以提前预防母亲的病。
打定了主意,她往家里出发。
第12章
现在的通讯不如21世纪发达,陶父陶母只知道陶霜已经准备返乡了,但具体时间连陶霜的孟老师都不知道。
两位老人家就这么在家等啊等啊,每天都盼着陶霜赶紧回来。
一有空陶父就在路口走动,期望下一秒闺女就能出现在街头。
今天他像往常一样,吃完午饭出门随意往街头看了一眼,看到一个提着行李箱的,穿着藏青色衣服的年轻女孩从公交车上下来,又收回了视线。
随即他浑身一震,又惊又喜地往街头看去,来人可不就是宝贝闺女吗!
几年不见,陶霜黑了些,瘦了些,看上去十分单薄,独自提着行李箱,脸上浮出一层薄汗,看上去坚韧又强大。
陶父只觉得心疼。
这是生活了二十年的街口,陶霜每走一步都是怀念。
越到家门口,陶霜反而不着急了,就像即将预见到美好结局的人,等得越久,越能延长这种快乐。
隔着几十米远,陶父向她招手,小跑着过来,大肚腩随着跑步的动作看上去十分滑稽,毫无中年男人的稳重。2
他跑到陶霜面前,还带着洋溢的激动,上下打量了陶霜一圈,又心疼道:“瘦了,吃饭了吗?”
陶霜不客气地让老父亲拿着行李箱,自己勾着陶父的手亲昵地往前走:“吃过啦,刚下车想着你们肯定也没做我的午饭,就找了家饭店吃。”
“没做你的饭,到时候再做就行了。没事,晚上老爸给你做你爱吃的排骨,一会儿我就买菜去!”陶父放出豪言。
陶霜狎昵道:“好呀。”
两人一路说说笑笑回到家,到门口,陶父神秘兮兮地让陶霜在门外等,自己进门悄悄把行李放好,走到沙发上一年四季都在织毛衣的陶母旁边。
“媳妇,你去门口看看,是不是有人在咱家门口贴了小广告呢?”
陶母往门口扫了一眼,放下快织完的毛衣,嘴里嘟囔着:“谁啊,这么缺德,等抓到……”
陶霜面前的门突然打开,原本不耐烦的陶母在看到陶霜的一瞬间表情登时变得柔软。
“这是……霜霜啊。”
算起来,陶霜算是三十年没见过陶母了,要说刚刚心里只有期待的话,现在心里全是不真实。
陶霜猛地抱住陶母,几乎要落下泪来。
“妈……我好想你……”
陶母以为陶霜的想只是平常的想,是几年不见的想。
但其实在陶霜这里,和母亲上次见面已经是二十几年前了,怪不得她会激动得落下泪来。
“好孩子,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陶母稍稍松开陶霜,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说了和陶父一样的话,“瘦了,还回去吗?”
陶霜在岭南吃不饱穿不暖,还天天干活,陶母觉得她受委屈了。
陶霜摇头:“不回去了,以后都不回去了,就在北京陪你们。”
一整个下午,陶霜都在家陪着陶母,陶母拿出这几年给陶霜织的毛衣、鞋子。
大夏天的,陶霜不厌其烦地拿出来一件一件试,像是要把这几年缺少的陪伴都补回来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