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蒋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思议地望着我:"你疯了吧?一斤构树穗卖15块钱,你居然不卖?"
我叹了口气,笑着摇摇头。这事说来话长啊。
那是去年春天的事了。我们镇上的纺织厂刚来了个新同事叫陈小凤,年纪轻轻的,看着挺文静,就是不太爱说话。
平常我跟她打个招呼她就点点头,也不多聊两句。谁知道这样的人,后来会成为我生命中重要的一部分呢?
有天早上我骑着那辆破旧的自行车上班,半路上链子断了。我只好推着车走,结果迟到了十来分钟。
我气喘吁吁地跑进车间,一不小心就把陈小凤搁在机器旁的搪瓷杯给碰掉了。
"哎呀!"我赶紧弯腰去捡,可惜杯子已经摔碎了。车间里机器的轰鸣声仿佛在嘲笑我的笨拙。
陈小凤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李阿姨,你这是怎么回事啊?我这杯子可是我奶奶留给我的,花了80块钱呢!"
我一听就愣住了。80块钱一个杯子?这可不是小数目啊。那可是我们半个月的工资呢。
不过看陈小凤气鼓鼓的样子,我也不好多说什么,赶紧从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票子给她。
从那以后,我跟陈小凤就更不对付了。平常碰到她我都绕着走,生怕再出什么岔子。
车间里的氛围也变得有些微妙。大家都觉得我们俩之间有什么过节,但又说不上来。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转眼到了今年春天,我老家那边的构树穗又长出来了。
我妈打电话让我回去摘点,说是给我送来。我想着正好回家看看,就答应了。
临走那天,我跟几个关系好的同事说了一声,问她们要不要带点构树穗回来。大家都挺高兴,纷纷说要。
车间里飘着机油的味道,混着春天特有的湿润空气,让人莫名觉得有点儿兴奋。
我正准备走呢,忽然看见陈小凤还坐在那儿没走。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跟她打招呼。
谁知道第二天一大早,陈小凤给我发了条纸条:"李阿姨,您能不能帮我带6斤构树穗?我给您15块钱一斤。"
我一看就懵了。市场上构树穗也就卖8、9块钱一斤,她怎么肯出这个价?
我正寻思着呢,老同事王姐凑过来看了一眼:"哟,这陈小凤挺会做人啊。上回收你80块钱茶杯钱,这回出高价买你的构树穗,这不是变相赔礼道歉吗?"
我想想也是这个理儿。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劲 - 陈小凤平常挺节俭的,怎么会这么大方?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趁着午休时间找到了陈小凤,想问问她是怎么回事。
车间外的小树林里,阳光透过树叶洒在地上,斑驳陆离。陈小凤低着头,手指不停地绞着衣角。
"李阿姨,实在不好意思麻烦您。"陈小凤低着头说,"我爸妈身体都不好,我妈特别想吃构树穗。可我实在抽不开身去摘,只好厚着脸皮求您帮忙。"
听她这么说,我心里一阵愧疚。原来人家是有难处啊,我还一直误会她。
"小凤啊,别客气。"我赶紧说,"构树穗我多摘点儿,明天带给你,不用给钱。"
"那怎么行!"陈小凤急了,"李阿姨您别这样,我已经给您添了不少麻烦了。"
我笑着说:"瞧你说的,咱们是同事嘛。再说了,山上构树穗多的是,摘点儿算什么。"
陈小凤沉默了一会儿。春风吹过,带来一阵淡淡的花香。
过了好一阵,我才听见她哽咽着说:"李阿姨,对不起。那天的事是我不对,我不该对您发脾气......"
我心里一热,眼圈也有点发红:"傻丫头,别说了。咱们都是一个厂的同事,以后多多来往就是了。"
周末,我坐上了回老家的长途汽车。车窗外,春天的田野一片生机勃勃。
我想起小时候和妈妈一起摘构树穗的情景,不禁露出了微笑。那时候,我们家穷得叮当响,可妈妈总能变着法子让日子有滋有味。
到了家,我二话不说就拿上篮子往山上跑。妈在后面喊:"慢点儿啊,小心摔着!"
我笑着回头:"放心吧,我都多大的人了!"
山上的构树穗长得正旺,嫩绿的叶子在阳光下闪着光。我一边摘一边想着陈小凤的事,心里五味杂陈。
回到厂里,我拎着两大袋构树穗去了车间。刚走进去,就看见陈小凤迎了上来。
"李阿姨,您来啦!"她笑着接过我手里的袋子,"太谢谢您了!"
"哎呀,跟我还客气啥。"我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尝尝鲜吧,我可是一大早就去摘的。"
陈小凤低头看了看袋子,忽然愣住了:"李阿姨,这...这也太多了吧?"
我嘿嘿一笑:"没事儿,多吃点儿。对了,中午一起吃饭呗?"
陈小凤眼睛一亮,使劲点了点头。
吃饭的时候,我才知道陈小凤的父母都患有重病,她一个人照顾起来很是吃力。
我听了心里不是滋味,就跟她说:"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说,咱们都是一家人。"
陈小凤红着眼圈点点头。从那以后,我们的关系亲近了不少。
可好景不长,没过多久,厂里就传出了风言风语。有人说我和陈小凤勾勾搭搭,有人说我们俩合伙骗工资。
我听了又气又难过,可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每天上班的路上,我都能感觉到同事们异样的眼光。
有天下班后,我正准备骑车回家,陈小凤突然跑过来拦住我:"李阿姨,我...我想辞职。"
夕阳的余晖洒在她脸上,我看到她眼里闪烁着泪光。
我一听就急了:"为啥啊?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陈小凤摇摇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我给您添麻烦了。大家都在议论咱们,我不想连累您..."
我心里一阵酸楚,拉着她的手说:"傻丫头,你别听他们瞎说。咱们问心无愧,管他们说什么!"
陈小凤抬头看着我,眼里闪着泪光:"可是..."
我打断她:"没什么可是的。你要是走了,我上哪儿找这么好的同事去?再说了,你爸妈还等着你照顾呢,可不能轻言放弃啊。"
陈小凤听了,终于破涕为笑。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我想起了自己刚来厂里时的艰难,也想起了那些帮助过我的人。
我下定决心,一定要帮陈小凤度过这个难关。
第二天一早,我就找到了张厂长。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说了一遍,希望他能帮忙澄清谣言。
张厂长听完,沉思了一会儿,然后说:"李阿姨,你做得对。我会在下次全厂大会上说明这件事。不过,你们也要注意影响啊。"
我连连点头,心里松了一口气。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又到了今年春天。我又要回老家摘构树穗了,这回陈小凤倒是抢先跟我打招呼:"李阿姨,今年我跟您一块儿去摘构树穗吧!"
我愣了一下,随即笑着点头答应了。
到了山上,阳光暖暖的洒在身上,空气里飘着淡淡的青草香。陈小凤一边摘构树穗一边跟我聊起了家常。
我这才知道,原来她爸妈的病情已经好转了不少。"多亏了您啊,李阿姨。"陈小凤笑着说,"要不是您经常关心我,给我鼓劲儿,我都不知道该怎么熬过来。"
我心里一热,正想说点什么,忽然看见不远处有个人影。定睛一看,居然是我们厂里的张厂长!
"张厂长?您怎么在这儿?"我惊讶地问道。
张厂长笑呵呵地走过来:"哎呀,我听说这边的构树穗特别好,就想来看看。没想到碰上你们两个了!"
我和陈小凤面面相觑,心里都有点忐忑。张厂长不会以为我们偷懒吧?
谁知道张厂长接着说:"李阿姨,小凤,你们俩关系不是挺紧张的吗?怎么现在看起来这么和谐啊?"
我和陈小凤对视一眼,都笑了。
"张厂长,您不知道啊......"我把这一年来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张厂长听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原来是这样啊。你们俩能放下成见,互帮互助,真是难得。"
我有点不好意思:"哪里哪里,都是应该的。"
张厂长忽然笑了:"李阿姨,你们厂里不是一直缺个工会主席吗?我看你就挺合适。"
我一听就愣住了:"我?这...这不合适吧?"
"怎么不合适?"张厂长拍拍我的肩膀,"你为人和善,又乐于助人。最关键的是,你能化解同事之间的矛盾,让大家团结一心。这不正是咱们工会需要的吗?"
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觉得心里暖洋洋的。
陈小凤在旁边使劲点头:"对啊李阿姨!您就答应吧!"
我看看陈小凤,又看看张厂长,心里忽然有了主意。
"张厂长,"我笑着说,"要不这样吧。您看陈小凤怎么样?她年轻有干劲,我觉得更合适当这个工会主席。"
张厂长一愣,随即笑了:"好主意!小凤,你怎么看?"
陈小凤惊讶地看着我,眼圈一下子红了。
我拍拍她的肩膀:"去吧丫头,我看好你!"
陈小凤使劲点点头,眼里闪着泪花。
回程的路上,夕阳把天边染成了金黄色。陈小凤一直默默地跟在我身后。
快到厂门口的时候,她忽然叫住我:"李阿姨!"
我回过头,就看见她红着眼圈冲过来,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
"谢谢您,李阿姨......"她在我耳边轻声说道。
我心里一热,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傻丫头,"我笑着说,"咱们是一家人。"
老蒋听完我的讲述,默默地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他若有所思地说,"有时候,放下成见,互帮互助,比赚那点小钱重要多了。"
我笑着点点头。是啊,这世上,有些东西比金钱更珍贵。
就像那山间的构树穗,虽然不值几个钱,却能串起人与人之间最珍贵的情谊。
夜幕降临,厂区的广播里响起了熟悉的下班铃声。我和老蒋站起身来,朝着厂门口走去。
"对了,"老蒋忽然问道,"陈小凤当上工会主席后,厂里的气氛怎么样?"
我笑了笑,指了指不远处正和几个工人说笑的陈小凤:"你自己看吧。"
老蒋顺着我手指的方向看去,也笑了:"看来咱们厂有福了。"
我点点头,心里涌起一股自豪感。
是啊,就像这春天的构树穗,只要用心培育,总能结出甜美的果实。
走出厂门,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夜空中,星星一闪一闪的,仿佛在诉说着无尽的故事。
我想起了那个摔碎的茶杯,想起了山间的构树穗,想起了陈小凤的眼泪和笑容。
人生就像是一场漫长的编织,每个人都是其中的一根线。
有时候我们会打结,有时候我们会断裂,但只要我们愿意重新连接,就总能织出美丽的图案。
我抬头看了看天空,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了一抹微笑。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我们的故事,还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