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6年3月18日,已经进入日丽春暖、百花争艳时节的广州街头,天气却显得有些反常,乌云密布,阴晦不开。
这天下午五点多钟,海军局代局长兼中山舰党代表李之龙象往常一样,批阅完军牍,正准备收拾下班。忽然,欧阳格(正在筹办的海军军官学校副校长)进来,对他说:“老李,下班后请稍留片刻,我有要事相告。”同事们都走光了。欧阳格东拉西扯,海阔天空,并未言及什么要事。末了,他见李之龙有些厌烦,便改口道:“这样吧,我顺路搭您的车子,边走边聊。”车子开动了。欧阳格始终没有说出什么要事。
不一会,车子开到文德楼李之龙寓所。李之龙乃下车,并嘱司机送欧阳格回家。其实,欧阳格根本没有什么要事。他不过是借机来探察一下李之龙的住所及其周围的防备情况,以便为蒋介石亲自策划中山舰事件效劳。此时,心地憨厚的李之龙哪里知道这是一个圈套呢!
李之龙一进家门,新婚的妻子便疼惜地嗔怪:“怎么这么晚才回家呢?”她一边端上晚饭,一边告诉丈夫:“刚才作战科有位姓邹的人来过,搁下一封信便匆匆地走了。”
李之龙拆信一看,是邹科长的笔迹,上云:“军校办事处欧阳钟秘书来局,谓奉黄埔邓教育长电话,转奉蒋校长面谕,饬海军局即派得力军舰两艘开赴黄埔,听候校长调遣,职(邹科长自称)已通知宝璧舰预备前往,其余一艘,只有中山自由两舰可派,请在此两舰决定一艘。”
李之龙阅毕,心中甚疑:这道命令怎么转了这么多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需要动用军舰?但他转而一想,蒋校长(当时蒋介石反革命面目尚未公开暴露)靠电话遥控指挥是常有的事,这已成为他的指挥习惯。来信既然称是蒋校长面谕,必有急用,军机大事不可耽误呀!于是,他顾不得吃晚饭,急冲冲地跑到对门找自由舰舰长谢崇坚,商量派舰的事。
谢未等李之龙把情况讲完,双手一摊,为难地道:“老李呀,不瞒您说,自由舰刚从海南返广州,机件出了些毛病.现正在抢修,恐怕一时还难以开航啊!”
李之龙只好悻然告退。未几,宝璧舰黄舰长持邹科长函,来请李之龙正式下达命令。李之龙沉吟片刻,即挥毫写了两张内容一样的手令,云:“着该舰长即将该舰开赴黄埔,听候蒋校长调遣。”书毕,一张当面交黄舰长,另一张则请他代转中山舰代舰长章臣桐。
李之龙处理完这桩急件,舒了口气,方感到饥肠辘辘,才狼吞虎咽地吃起晚饭。
翌日(十九日)早上六时许,天气阴沉,江雾迷蒙。前一天还在广南船坞修理汽笛烟窗的中山舰,接到出航命令后,立即露械升火,径赴黄埔。
中山舰在章代舰长的指挥下,象一把锋利的斧头,劈洪波,斩恶浪,破江雾,奋勇前进。不一时,便顺利抵达黄埔岛。黄埔岛又名长洲岛,位于广州东郊鱼珠附近,距市区约20多公里,岛上山峦起伏,四面环水,面积约6平方公里。黄埔军校即设在此岛。船一靠军校码头,章代舰长即上岸,找教育长邓演达报告情况,请示任务。邓教育长听后,甚感惊疑。原来他对调舰之事,并不清楚,亦无向任何人转过电话指令。但邓略一思忖,会不会因日本商船出了什么事,需派舰处理?乃嘱该舰稍候,以探明情况。
过不久,刚好副校长兼训练部主任李济深来找邓相谈此事。他便与李同赴广州,去见校长,以便把事情弄个明白。当蒋见到邓时,甚感“突然”。因他得到密报说,李之龙是与邓联合行动,“图谋不轨”。今见邓来,必有所悟。邓力劝蒋不要轻信谣言。蒋表面“接受”劝告,但暗里却“宁信其有,毋信其无”,仍按原来的预谋,采取行动,并要邓重回黄埔戒严。
话分两头。却说是日上午,邹科长找李之龙汇报关于苏联参观团要参观中山舰的事。并告诉他,蒋不在黄埔,昨天已回广州。李之龙听后,旋即挂电话,向蒋介石请示:可否将中山舰调回广州?蒋毫不含糊地表示同意。李之龙乃电令中山舰开回广州。
下午五时许,中山舰接令后即驱舰返航。是晚六时左右抵广州。一路风平浪静,殊不知一个经过精心策划的反革命大阴谋,已经触发在即。
二十日凌晨三时。文德楼李之龙寓所四近,花睡鸟眠,万籁俱寂。
新婚不久的李之龙夫妇正在甜蜜的酣梦之中。忽然,一阵“嘭膨嘭”的急剧叩门声把他俩惊醒。李之龙敏捷地翻身起床,未及着衣穿袜,只见七、八个荷枪实弹的歹徒破门而入,冲到跟前。为首的歹徒凶神恶煞地喝道:“欧阳副校长奉蒋校长命令捉你。赶快跟我们走一趟吧!”李之龙镇定地回答:“好,我穿好衣服即同你们去!”
李之龙匆匆穿上外衣,尚未扣好钮扣,即被这帮歹徒用流氓绑票的方法捆起来,口内以毛巾塞住,前推后拥地押上汽车。旋即到达万福路第二十师办事处。原来中山舰代舰长章臣桐亦已被捕在此。俄而,欧阳格出,故作惊讶道:“哎啊,老李,这是怎么回事?”李之龙横眉怒对,冷笑几声:“别装蒜了,就是你和蒋校长指使这帮歹徒,把我抓来的!”欧阳格并不作答,顿时拉下脸孔,喝令将李之龙双眼蒙住,复用毛巾包住驳壳枪启子,强塞他口中,以致嘴角崩裂,血涌如注。
之后,李之龙又被几经周转,移架他处,暗设公堂,严刑拷打,百般迫供。甚至连陈肇英也趁机公报私仇,亲上“公堂”,指挥用刑。陈见李之龙身绑几道粗绳,尚不解恨,又亲自上前,拳打脚踢,并恶狠狠地对士兵喝道:“蒋校长的命令,把这王八蛋,绑紧一点,再绑紧一点!”但是,李之龙对各种酷刑,并不屈服;对无端诬词,坚不承认。
二十日凌晨,在蒋介石下令逮捕李之龙的同时,广州各处宣布戒严(只有持蒋发放的特别通行证,方准通行)。顿时,全城岗哨林立,交通阻断,刀光剑影,鸡犬不安!
位于广州东堤东园的省港罢工委员会首当其冲地受到蒋介石派来的约一个团的兵力的包围。蒋军官兵,耀武扬威地在东园四周的街道上,来回梭巡,分兵设卡。有的还占据越秀南路,以监视东园东北角更楼。住在东园的罢工纠察队员们闻讯,立即全副武装,严阵以待,紧守东园大门及其围墙、更楼。蒋军官兵见罢工委员会已有准备,不敢贸然进犯。
一位太古轮船公司的海员罢工纠察队员从更楼上对蒋军官兵喊话:“你们为什么来包围我们?”
一个挂有武装带的军官答道:“不是包围,只是要你们暂时不要随便进出就是了!”
纠察队员道:“你们到处设卡,层层布防,不让我们行动自由,只有帝国主义才对我们罢工工人这样恨,你们为什么这样做呢?”
军官自知理亏,半晌才答:“我们是军人,军人以服从为天职。上峰命令我们来,我们就来。”
纠察队员问:“是谁命令你们来的?”
军官吞吞吐吐地回答:“蒋校长!”
由于罢工工人的据理斗争,相持到日落黄昏,包围东园的蒋军官兵不得不灰溜溜地撤走。但是,由于陈独秀右倾机会主义的错误,罢工工人纠察队的武装最后还是被解除了。
同一时刻,广州东山苏联顾问住宅和办公地点也被蒋军官兵包围。蒋军官兵不准顾问出门,不准厨师上街买菜,不准病人到医院看病,甚至把电话线全部割断,不准与外界联系。整个苏联领事馆被包围得象铁桶一般。
不仅如此。蒋介石还出动大批军队,进驻黄埔军校,劫夺中山舰,并唆使党羽秘密监视进步人士在广州的领导机关和负责同志,监视各师党代表,连周同志也被无端软禁了一天。蒋介石一伙,真是心狠手辣,搞突然袭击,向革命示威!
然而,广大革命群众和有识之士很快便看清了这一事件的真相,纷纷拍案而起,痛骂蒋介石,使这个野心家、投机商很快便陷入了四面楚歌,进退维谷的境地。
蒋介石可谓阴险狡诈,诡计多端。慑于当时强大的革命力量,他自知羽毛未丰,尚无足够的力量继续与革命公开对抗。于是,便祭出其惯用的反革命两面派伎俩。他一会儿说,李之龙“矫借”他的命令,将中山舰开赴黄埔,系有“异动”;一会儿又说:“李之龙……是本校第一期学生……如果有罪,也只是他一个人的问题,不能牵涉到团体的身上。”等等。
然而,谎言总是不能自圆其说的。对于蒋介石颠三倒四、漏洞百出的“遁词”,当时即有黄埔军校一些天不怕,地不怕的学生当场起而质问:“校长先生,你说李之龙要指挥中山舰造反,那他为什么不在中山舰而在家里睡觉呢?!”还有的学生更尖锐地提出:“你说此事仅李之龙一个人的问题,那为什么把第一军里的党员都抓了起来?!为什么要包围省港罢工委员会?为什么要包围苏联顾问的住宅和办公地点?!为什么……”
几个“为什么”,问得蒋介石瞠目结舌,虚汗如雨,十分狼狈。最后,他只好支支唔唔地耍起无赖:“你们不必多问,欲知此事真相,等我死后再看我的日记!”
为了继续伪装革命,蒋介石打了左派一拳头,回过来又打了右派一拳头。不久,他便下令逮捕欧阳格,罢免陈肇英,不理古应芬、伍朝枢。正如周同志所一针见血地揭露的那样:“蒋介石打击左派以取得右派的支持,又打击右派以表示革命,这就是他的流氓手段阴险刻毒的地方。”
这一事件发生后,由于陈右倾机会主义的错误,没有采纳当时毛同志关于反击右派的正确主张,致使蒋介石野心步步得逞,不仅巩固了他在政治、军事上的地位,而且又使他得以从党务上继续向进步人士进攻。同年5月25日,蒋又提出了的所谓“整理党务案”,进而把国民党中央的权力,都集中到他个人手上。至此,其反革命翅膀逐步羽毛丰满,终于翌年4月12日公开叛变革命,给中华民族带来了深重灾难。
中山舰事件的整个经过,时间不长,但问题比较复杂,特别是中山舰何以开来黄埔?各说不一。中外史学界还有人将此案列为“千古疑案”。对于这一事件,进步人士的立场和态度是鲜明的,认为:它是由蒋介石策划的采取突然袭击手段,向进步人士进攻的一宗反革命政治事件。自1925年“五卅”运动后,我国工人运动风起云涌,农民运动波澜壮阔,广东革命根据地也很快统一了起来。面对革命力量的空前大发展,蒋介石惊恐万状,坐卧不安,妄图制造分裂,破坏革命。是年底,在东征途中,他公然向周恩来同志提出,要进步人士退出黄埔军校,退出军队,退出国民党。接着,适值国民党第二次全国代表大会即将召开,蒋介石这一分裂革命的阴谋活动,愈演愈烈。而当时陈独秀右倾机会主义对这股反动逆流不但不予回击,反而在政治上作了大让步,致使“右派得势,中派壮胆,左派孤立”。翌年(1926年)一、二月间,在蒋介石呼风唤雨,推波助澜下,张静江、陈立夫等右派如蚁赴膻,纷纷回粤,与蒋加紧勾结,抱作一团。他们决定采取阴谋手段对进步人士下毒手,并以此作为整个反革命分裂活动的突破口。但是,先拿谁开刀呢?蒋介石想到了他的“学生”中最可恼的李之龙。
李之龙,字在田,1897年(清光绪二十三年)生于湖北省沔阳县杜家窑乡。他少年时即富有反抗精神。在就读湖北省立外国语专门学校、武昌高等商业学校及烟台海军学校期间,曾因参加学生运动而多次被校方开除。之后,干脆辍学,辗转上海、武汉等地参加革命工作。第一次国共合作之初,在广州任苏联顾问团翻译。黄埔军校成立后(蒋介石任校长),他奉党之命进该校第一期学习。次年,任校教导团营党代表,后调任海军局政治部主任,旋因该局局长苏联人斯米洛夫去职回国,他未经蒋同意,又转任该局代局长。对此,蒋介石甚为恼火。加上李一向坚持原则,秉公办事。他把虎门要塞司令陈肇英走私贩盐的事,报告了当时的国民政府主席汪精卫,并奉命把虎门要塞司令部的走私船扣留,人员拘禁,货物充公。这一举使得陈肇英对李之龙怀恨在心,同时也等于是给了蒋介石一记“耳光”。
陈肇英乃浙江省大浦人,1922年曾任闽南土匪民军的头目,常率众匪出没于漳泉潮汕一带,打家劫舍,搜刮民财,坑害百姓。1925年兵溃来粤,凭着同乡及日本士官学校同学之关系,投靠蒋介石,并捞到了一顶“虎门要塞司令”的乌纱帽。这位老蒋的亲信党羽和换帖兄弟,名日戍守要塞,其实是专做扒钱的勾当。他在虎门仅私收过境船货保护费一项,每天落进自己腰包的就不下4000元。所以越干越来劲,简直到了肆无忌惮的地步。而李之龙堵了他这一“财路”,陈自然“恶人先告状”,在蒋的面前拨弄李的是非,以图报复。这正中蒋介石的下怀。于是,蒋介石在右派的支持下,于同年3月20日,制造了震惊中外的中山舰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