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个月月底写了篇《》的文章,虽然@了 本尊,但一直未见回应。估计他比较忙,我倒也不以为意,写这篇文章的目的主要是为了探讨《论语》中“束脩”的释义罢了。没想到昨天半夜,刘兄居然回复了我:
刘兄粉丝多多,与我素昧平生,不过是头条网友罢了,能不忘故人实在难得。所谓“君子和而不同”,各自“坚持己见”倒也无妨。但我从他“坚持己见”的理由来看,倒是引发了我写今天这篇文章的冲动,我觉得比起让读者接受我的解释更重要的是了解我进行“文理逻辑分析”的原则和方法,即所谓的“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即便你不认同我的解释,至少在方式方法上大家能够有一致的原则。
毫无疑问,论文化底蕴和博览群书,我难以望刘兄之项背。刘宅宅先生读的书是真正的纸质书,而我自打大学毕业之后,若非出于功利性的目的,很少会去读纸质书了。最多是陪孩子去新华书店买书时,顺带随意翻看一下自己感兴趣的书罢了,要么就是去一些“网红书店”打个卡,主要目的就是看个风景喝杯咖啡,肤浅得很。
若非互联网带来的便利,纸质书的网络数据化,我怕是很难从事如今的“营生”。我年轻时学习上最大的业障就是“背功不好”,语文上的扣分基本源于背诵部分。所以长大以后对语文背诵“深恶痛绝”,对名为“古诗词大赛”实为“古诗词背诵大赛”的电视节目非常不以为然。
我在头条上发表的文章,大部分都与自己的营生有关,功利性十足。原本只是从事汉字方面的教学、讲座以及与之相关的博物馆系列讲解活动,倒也悠闲自在。后来正值央视的古诗词大赛节目大火,承蒙家长与孩子们的认可,建议我教古诗词。本着“要么不教,要教就要教好”的原则,我翻看了一下中小学生必学的那些古诗词,发现许多解释错漏百出,于是就“一发不可收拾”,一边教学,一边写了《诗词误读知多少》系列文章。然后开始教传统国学经典,发现古今学者在释义上的错误更是“触目惊心”,陆续写了《论语重读》、《论语辨析文章集》、《苏批中庸》、《苏批大学》和《孟子再读》。
我指出这些我认为的释义错误,其学术分析原则都是一以贯之的,而且有个专有名词,就是“训诂学”!如果说还有一条我笃信的原则,那就是:古人也一定是说“人话”的!所以任何的古文,若翻译得穿凿附会、牵强别扭,有违字词的本义,十之八九是后人的理解出了问题。
我的学识按理当然比不过古今的知名学者,但有赖于网络科技的发展,将我学业上的最大障碍“记忆力”彻底刨除!大数据的记忆力彻底碾压已经过世了的古今学者,让我在文理逻辑分析方面的强大能力得以充分体现!从这一点来讲,刘兄赖以信任的依据,仅是王泗原先生的《古语文例释》一书,就未必可靠了。
不过,万一“真理掌握在少数人手中”呢?在学术上从来不存在“少数服从多数”的讲法!但以下这条我一直奉为圭臬的金科玉律的学术原则,希望大家可以认同,在宣布这条原则之前,我先讲一下文字学的观点:
从文字发展的客观规律而言,原本是从具象的画变成抽象的字,这些汉字的形成有三大来源:自然界,身体发肤,人类创造出来的器具,所谓“远取诸物,近取诸身”。由此形成了两百个左右字根,这与英语里的词根异曲同工。然后再由这些字根的叠加组合,形成了我们如今学习的各种汉字,祖先创造的汉字总数将近十万,现在所谓的2500常用字或3500常用字,是依据汉字的使用率筛选出来的。
所以原本的画或符号可能很简单,但也可能是指一件具体的事情(相对复杂)。但简化成汉字后,意思就相对单一了,这也是为什么历史上会有这么多汉字被创造出来的原因。但又由于太多造成使用麻烦,所以文字统一,使用频率低的汉字逐渐被淘汰,一字引申多义也就成了必然。比如古代的“牛”和“火”绝对不会有现在“厉害”与“风靡”的意思。
所以我们在分析古文的时候,最重要的原则就是:不能用现代汉语的思维去解释古代文言文。而且古代文言文也是要按时代来划分的。不同时代文言文的字词含义,文法结构也是不尽相同的。任何的字词含义一定具有“普遍性”,也就是我常说的“不存在孤证”,或者说“孤证无效”。因为哪怕某个词是某人首创的,如果得到当世或后世的认同,一定会有类似的运用。
这也是我为什么有底气说杜牧《山行》中“坐爱”的“坐”一定不是“因为”的意思,杜甫《春夜喜雨》中的“发生”是“春雨”的代名词的根本原因和理据!
所以要让我认同“束脩”是指“十五岁”,请举出另外一个只能把“束脩”解释成年龄,其他解释都讲不通的例子给我看看,而且最好还是同时期的!如果刘兄还有这本书的话,能否提供给我他作出相关结论的截图?但他若是把古代某位学者是这么注疏的作为论据,那就不看也罢。
我在前面一篇文章已经指出,大量的证据证明“行束脩”是指“行束脩之礼”的意思。而《论语》中孔子的这句“自行束脩以上,吾未尝无诲焉。”若要当“十五岁”来解释,必然也是把“行束脩”当作一个整体来看的,即“自行束脩以上”。现在,我们只要看汉代“训诂派”代表人物郑玄等人的理据就行了:
东汉的郑玄认为束脩是指束带修饰。他解释说: “谓年十五以上。”认为到了十五岁可以束发,这也是求学悟道的年纪,故而夫子加以教诲。持同样观点的还有李泽厚先生,引用的论据为《后汉书•伏湛传》:杜诗荐湛曰“伏湛自行束脩,讫无毁玷”。
在此,我就来演示一下什么叫“用理据来反驳”:
按郑玄的说法,把“束脩”释为“束带修饰”,无疑就是把“束脩”通假为“束修”。通假为“束修”这件事,我完全同意。你从相关的字典里也能查到这样的解释:
只不过这“束修”的解释是“约束修整”,而不是“束发带修饰”。这至少说明,郑玄的这个解读和王泗原的类似解读属于“非主流”。但这还不配被我称为“理据”!我来说一下我的理据:
首先,《论语》里的“束带”,指的是“束腰带”而不是“束发带”。《论语·公冶长篇》:子曰: “赤也,束带立于朝,可使与宾客言也,不知其仁也。”
即便有个成语叫“束带结发”,束的也不是发带:
“束带结发”是“束系衣带,挽起发髻”的意思,指“出仕”,即“出任官员”。结合孔子说公西赤适合做个“礼宾司司长”,明显就是“束腰带”的意思。我前面还刚写了一篇《》,虽然朱熹的解释是离谱的,但这“带”指“腰带”是确凿无疑的。
所以到了此时,把“束修”的“束”理解为“束发带”,再引申到“十五岁男童的成年标志”,是不是越发的不牢靠了?我们再来看相关的李泽厚先生的论据——《后汉书•伏湛传》,我猜想王泗原先生也就这类例证吧:
杜诗荐湛曰: “伏湛自行束脩,讫无毁玷。笃信好学,守死善道,经为人师,行为仪表。”
我解释一下这句话的前半段:杜诗推荐伏湛说: “伏湛自行束脩之后,至今都没有污点和过失。”看上去很像是指年龄,但如果把“自行束脩”解释成“约束修整自己”是不是也没有毛病?因为这个“自”可以解释为“从”,也可以解释为“自己”啊!
我认为“束修”更精准的解释是:约束修行。而“自行束脩”就是“自行束修”,就是“自我约束修行”的意思,换句话说就是“自学成才”!
我再提供一些相邻时期“束脩”通假“束修”的文言文例证:
坚曰: “晋自弃中华,非吾叛也。民既无主,强则托命。既已事人,安可改节!吾束脩自立,涉赵历燕,未尝易志,君何匆匆相谓降乎!” ——《资治通鉴·晋纪·晋纪二十二》
莽复以其千万分予九族贫者。陈崇时为大司徒司直,与张敞孙竦相善。竦者博通士,为崇草奏,称莽功德,崇奏之,曰: “窃见安汉公自初束脩,值世俗隆奢丽之时,蒙两宫厚骨肉之宠,被诸父赫赫之光,财饶势足,亡所牾意,然而折节行仁,克心履礼,拂世矫俗,确然特立......” ——《汉书·传·王莽传上》
诏曰: “幽、并、凉州户口率少,边役众剧,束脩良吏,进仕路狭。抚接夷狄,以人为本......” ——《后汉书·本纪·孝和孝殇帝纪》
元和元年,诏告庐江太守、东平相曰: “议郎郑均,束脩安贫,恭俭节整......” ——《后汉书·列传·宣张二王杜郭吴承郑赵列传》
是不是无一例外,都能以“约束修行”来解释?即“用礼仪来约束自己,修行自身”的意思?不是就是儒家一直提倡的进阶之路吗?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那么到了孔子这里,如果你都能“自我约束修行”了,他还需要“诲”你吗?这“行束脩”若不是“最基础的拜师礼”的意思,还能是什么呢?
言尽于此,文章写到这里,我的这套“文理逻辑分析法”就算是充分展示了。洋洋洒洒已然三千多字,望刘兄不要嫌我啰嗦。因为我是用来教学的,所以精准释义是我的第一要务。至于读后感交流,那是另外一个层面的交流,是可以郢书燕说,自由发挥的。
我这篇文章估计也将阅读者寥寥,不过即便只写给刘兄一人看,也好过给一万个没什么文化的人看。流量云云,一切皆是虚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