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写意花鸟之“画外有画”——李苦禅鲜为人知的隐蔽斗争经历

历史博览群观 2025-01-05 13:40:46

文/秦 正

1926年,李苦禅与恩师齐白石

“必先有人格方有画格,所谓人格,爱国第一。”以苦禅之言绘苦禅之像,此语最为传神。

往事中的北平,西单区柳树井2号只有3小间南屋的逼仄小院,名震中华的一支画笔与无声无言的隐蔽斗争在此交融,如大写意花鸟之“画外有画”,隐藏着李苦禅人格与画格的又一高度。

莫道往事如烟,柳树井2号虽已消逝,但每一次走近它的旧址,仍可见一片片鸥鹭于藕花深处惊起,仍可闻一声声惊雷于无声处轰响。历史是沉默而永恒的流年,越是无声无言的记忆,越会经久不忘。   

一 

鲁西平原高唐县李奇庄的村民们最崇敬两个人,一个是关公,一个是武训。看着村里人虔诚地守护着关帝灵位,一次次重绘庙宇、再塑金身,幼年李苦禅不知不觉中把侠义二字刻进了心中。听着长辈们一遍遍述说武训靠乞讨、卖苦力攒钱创办义学的故事,靠着族人们的周济,出身穷苦的李苦禅走入了小学课堂,心中默默播下仗义疏财的种子。就读聊城中学时,五四运动的洪流激荡着李苦禅的那颗爱国心。他带领一众同学远赴北京抗议《凡尔赛和约》,一路用浓重的山东口音高喊:还我青岛!还我胶东!

关公的侠义豪情、武训的乐善好施、五四运动点燃的爱国情怀,如一股股新鲜血液,注入李苦禅的脉搏之中,支撑起他的人格与画格。

“学生李霖灿学费,在我薪水项下扣除。”国立杭州艺专学生李霖灿,逾期仍未缴清学费,按规定应作退学处理。当他心急如焚地东拼西凑集够学费上缴时,财务室告知他,李苦禅教授已代为交过,并出示了上述字条。“一张笔迹遒劲的字条,帮助一个穷学生度过一个最凛冽的年关。”58年后,76岁的台北故宫博物院副院长,著名美术评论家、鉴定家李霖灿深情追忆恩师。

“今晚到李老师那里喝茶。”这是九一八事变后杭州艺专进步学生开展爱国救亡活动时的联络暗语。这位李老师正是李苦禅,因始终站在进步学生一边而得雅号“赤色教授”。著名版画家力群与左翼同学组建的“木铃木刻社”就是在李苦禅“闭门授课”的掩护下,在课堂内宣告成立的。

“他们是我的学生!”学生张贯成、沈福文等因参加进步革命活动,或被警察逮捕,或被艺专除名。李苦禅见义勇为,签字作保,反复与国民党当局交涉,导致他本人被校方强行解聘。

1930年,北方“左联”推出一本幼儿教育书《好孩子》,但苦于没有经费出版。“左联”成员郝鲁伟与李苦禅相邻而居,“她找到李苦禅求助,李苦禅二话不说,就把他身上所有的钱都拿了出来,并且和郝鲁伟的妹妹唱了一出京剧《霸王别姬》(李苦禅饰项羽,郝鲁伟的妹妹饰虞姬),将义演所得收入全部捐给左联”。

1938年1月,郝鲁伟对李苦禅说,上级交给她一项紧急任务,春节前要护送一批同志去延安,但路费尚无着落,必须在5天内筹集2000元现款。李苦禅一听乐了:“你可来巧了,我刚在天津办画展卖了2000多块钱,昨天学生魏隐儒刚给我送来,你拿去吧!”那时,2块钱可以买到一袋面粉,2000块钱实为一笔巨款。

李苦禅有个大笔筒,有了银圆就往里扔,遇有进步青年离开北平前往解放区需要路费时,他就从大笔筒里拿钱资助。有一次需要的经费多,他就把大笔筒里的钱全部倒了出来。结果到了吃晚饭时,才发现家里分文没有了,只好到邻居家蹭了一顿。

1980年4月间,李苦禅收到一位“小姑娘”的来信:

苦禅老师:

您好!恐怕您不记得我了,我这样称呼您,是因为曾得到过您的帮助。倒回去40多年,大约是1938年夏天,一个穷学生念不起书,想找革命的出路——那时还是一个小姑娘(傅先芳),曾得到过您经济的援助。在临去解放区的头几天,您还为我们饯行,请我们吃了火锅,当时有余鑫元、文敬之,不知您还能记起来吗?

参加革命后我一直在部队文工团当演员,解放后一直在东北工作……我今年58岁了,已经离职休息了,现改名傅林。

前几天在电视里见您仍老当益壮,正挥笔作画,我不禁感慨万千……

李苦禅成名甚早,卖画所得殊为可观,想必过着“衣必文采、食必粱肉”的奢华生活,所以才会出手大方?恰恰相反!从学生时代到成名成家,李苦禅始终经济拮据,一辈子不识“富裕”二字。他拿出的资助钱款,都是从紧巴巴的日子中挤出来的。

如同1919年怀揣着借来的4块大洋初闯京城时那般窘迫,1922年考入国立北京艺专西画系后,李苦禅依旧生活得十分贫苦。平日里穿件粗布衣,严冬腊月也仅夹袍裹身,一锅粗粮碎米粥分成三餐食用。如此节衣缩食,仍无力购买昂贵的画具和材料,只得白天上课,晚上拉洋车。那年月拉洋车各有自己的地盘,他初来乍到,不能到别人地盘上拉活儿,只能专拣城外的活儿。最常拉的是海淀一线,两只脚板飞踏着一路荒凉,还得腰缠七节鞭,随时准备亮出少年习武时练就的一身功夫,教训那些沿途出没的强盗劫匪。

李苦禅

李苦禅原名李英杰。正是这段苦中学画、画中自乐的日子,让英杰变成了苦禅。

英杰有位身为佛门弟子的同学林一庐。他对英杰的身世和当时处境颇有感触,以为佛门苦、集、灭、道“四谛”之说,于英杰身上颇能印证。人一生所历实皆为苦,受苦、忍苦之所集方成善事,是谓苦中之乐。集苦成善之乐即离苦境,是为心灵涅槃。他认定英杰禅定于心,故终可缘理慧行,必将解脱,得大自在,遂赠英杰以艺名“苦禅”。

“名之固当,名之固当!”英杰连声称好,从此更名为苦禅。

抗战时期,李苦禅一家生活穷困,学生魏隐儒几十年后仍感慨不已:“斗室内除画板外,仅能置一窄榻,时携长公子杭同住于此。冬日常不能举火取暖,有时因经济困难晨炊难具,长子杭不得不辗转于‘粥厂’求食。生活虽如此穷困,先生却毫不犹豫将卖画所得资助革命志士和进步青年奔赴解放区。”

穷且益坚,李苦禅坚决不与日伪同流。他大笔一挥在小院挡壁上写下“忙于卖画买柴米”,以此拒绝一切“公务”。他靠画京剧脸谱卖钱,维持一家生计,宁愿过着清苦日子,也绝不为敌人所利用。

1942年,李苦禅外出办画展,感染了斑疹伤寒和脑膜炎并发症,回到北平卧床不起,人事不知。夫人李慧文正身怀六甲需住院分娩。为筹措双亲所需医药费,长子李杭只得四处奔波求助,终因苦禅平素乐善好施而获友人解囊。   

二 

“谁好就向谁学!”这句话,李苦禅一生都挂在嘴边。他的绘画如此,兼学各派,合璧中西;他的社会认知和行为规范也是如此,谁好就学习谁、靠近谁、帮助谁。

“谁好就向谁学”,学生也不例外。所谓教学相长,以黄奇南这位学生对李苦禅影响最大。受教于李苦禅之时,黄奇南已加入了共产党,成为伯父黄浩领导的八路军驻北平情报组的一员,负责与解放区来人秘密联络,动员进步青年参加八路军、侦察日伪军活动等。

1935年12月9日清晨,北平迎来入冬最冷的一天。李苦禅毅然走向凛冽寒风,加入游行队伍当中,与学生们并肩挽臂,迎着军警冰冷的高压水枪,雨点般落下的皮鞭、警棍,一路向前,一路高呼“反对华北自治”“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打倒汉奸卖国贼”的口号。这就是著名的“一二·九”抗日爱国运动。

“谁好就向谁学”,坚定支持八路军抗日自是当然之举。李苦禅在天津办画展时结识了国民党29军张自忠所属38师军官袁祥峰。两人交谈即交心,顿觉知己,相见恨晚。卢沟桥事变当晚,袁祥峰与部队失去联系,孤身沦落北平无处藏身,遂来到柳树井2号投奔李苦禅,李苦禅毫不犹豫将他收留。

一家老小挤居的逼仄小院,上顿不接下顿的一日生计,知名大画家竟清贫如此,令袁祥峰惊讶不已。他几番告辞想另寻别处,李苦禅劝说,既来之则安之,打听打听部队上哪儿了再说吧。困局很快被打破,袁祥峰认识了常来柳树井2号学画的黄奇南。他委托黄奇南打听出城参加八路军的可能性,李苦禅一听兴奋跟进:“走!咱们一块儿走!”

袁祥峰悄悄地走了,在黄浩安排下离开北平参加了八路军。他认为苦禅有家室、有地位,不适合参加一线战斗,不比他一个军人,所以背着苦禅走了。

不久后的一天,两位男子在北海九龙壁处神秘接头,一边假装散步游玩,一边低声密谈。身着长袍的这位是李苦禅,西装革履、鼻梁上架着金丝眼镜、留着小胡子、外形酷似日本人的另一位则是黄奇南的伯父黄浩。李苦禅坚决要求到解放区参加抗战,敦促黄奇南安排了这次密会。黄浩表示,以李苦禅的地位和条件,留在敌占区,可以在宣传抗日、搜集日伪情报、掩护地下工作等方面发挥更大作用。北海一晤,更丰满了李苦禅的人格与画格。他画笔下的写意花鸟,从此又多了一层隐秘的蕴意。

李苦禅加入的秘密组织,不是广义上的地下组织,而是中共北平抗战情报史上赫赫有名的“黄浩情报联络组”。黄浩于1937年5月随清华大学同学奔赴延安。彭德怀接见他时,了解到他在平津有很好的社会关系,即派他回北平从事地下工作,并将他介绍给彭真。黄浩先是由冀中军区卫生部部长张珍领导,后于1939年7月转由晋察冀社会部部长许建国领导。

1940年始,日军集重兵于华北,对抗日根据地进行频繁大“扫荡”,对平津地区实施更为严酷的恐怖统治,敌后抗战进入最为艰苦的时期。黄浩情报联络组于此时逆风而上,深入北平,先后发展了100余名成员。在他教育影响下,子女黄宁、黄悌、黄鹂、黄莺和兄弟子侄黄声、黄恩、黄奇南等十几位亲友都参加了地下工作,是真正的秘战父子兵。

白求恩到冀中军区战地医院时,意外发现医院竟有许多西方产的贵重药品,甚至还有德国“拜耳”的药品,兴奋地竖起大拇指连称真了不起!这些药品,正是黄浩小组历经艰险从北平秘密转运到根据地的。对北平地下工作贡献卓著的国际友人、燕京大学林迈可教授,法国医院院长贝熙业大夫,正是黄浩小组负责联络的。《潜伏》剧中余则成、陈翠平的原型之一王文、王凤岐夫妇第一次潜入北平架设秘密电台时,其居民证、住所乃至室内家具摆设,正是黄浩小组精心安排的。

“他们设法为根据地购买贵重药品、医疗器械、军需物资,搜集日伪军政情报,掩护地下工作人员,营救被捕人员,做了大量工作。”《中国共产党北京历史》如是评价。

李苦禅经常到新街口簸萝仓6号黄浩家中,汇报情况,领受任务。雅兴所致,两人来到竹密花茂的后院,品茶赋诗,谈笑风生。李苦禅曾挥毫泼墨为黄浩画鹰一幅,笔墨豪放,一派英雄气概。

1943年8月7日,日本宪兵突袭黄浩所居的新街口簸萝仓6号。黄浩惊醒后只穿短裤背心越墙逃走,辗转奔赴根据地。1949年,他参与接管广州时才公开了中共党员身份,而他暗战北平的经历,直到2011年4月10日才解密。

对于那段隐秘往事,李苦禅始终缄口不言。人们只大致知道他曾被日军抓去严刑拷打,表现英勇,有民族气节,却未闻其详。“文革”时,造反派辱骂李苦禅是“老反共”,逼迫他承认当过汉奸。“我这才说了,当年我参加过八路的地下工作,不信你们调查去!”李苦禅对孩子愤愤而谈,“其实他们要不硬逼我,我是绝对不说这段事儿的。解放后几回批我‘思想有问题、落后’,我也没端出这段事儿向上头邀功请赏。”造反派不信,骂他大言不惭往自己脸上贴金,找到黄奇南核实,黄奇南如实写了证明。

北平一别,李苦禅与黄浩再未谋面。老一辈的错过,或许正是为了下一代的相遇。“文革”后期为落实政策,李苦禅一家搬入西城区三里河南沙沟大院。黄浩女儿黄鹂恰巧同住于此。李苦禅离世后,黄鹂向李苦禅的儿子李燕揭开了那段隐秘往事:“是我父亲黄浩发展李苦禅先生参加了地下抗战工作。苦禅先生是我父亲那一时期在文艺界知名人士中发展的唯一地下人员。”一段鲜为人知的往事,逐渐传颂开来。鲜为人知的,是写意花鸟的画外,是画格人格的深处。   

李苦禅在创作

三 

柳树井2号所处胡同不长,有3个出口,来去方便,非常适合做秘密交通联络站。往来于北平与解放区之间的秘工人员、进步人士、外国友人,常在这里藏身中转。他们姓甚名谁、来去何处,李苦禅一概不问,只一心完成小组赋予他的任务。

“什么好用就用什么!”这是李苦禅的信条。以棉团、擦汽车纱布作画如此,隐蔽斗争方法亦是如此。

于是,李苦禅成了化装师,常到当铺买些旧衣服,根据同志们的不同口音和外形,给他们换上相应衣服,再巧用笔墨一番勾勾画画。瞬时,年轻人变成了老人家,读书人变成了庄稼汉,教书先生变成了小摊贩,弄得大家对着镜子都认不出自己来了。

于是,李苦禅成了司务长,倾全家所有,优先让“客人们”吃上饱饭。自己家人则节衣缩食,实在没得吃了,就去粥棚赊粥,赊不到粥,一家人就得忍饥挨饿。新中国成立后,李苦禅对子女们感慨:那时候讲“爱国”一词,真是沉甸甸呀。抗日爱国就意味着随时准备挨饿、流血、杀头。

于是,李苦禅成了情报员,千方百计搜集日伪情报,获取敌人军火库情况等重要情报。1942年,袁祥峰调八路军385旅政治部从事敌军工作,组织上赋予他潜伏任务。李苦禅当即写信将袁祥峰介绍给徐州治安总司令部司令王之青。袁祥峰出任第二纵队少尉副官。袁祥峰需要离开徐州前往根据地送情报时,李苦禅又假以亲友名义给他发电报、写信,要么说他母亲死了,要么说有急事需要他来北平。

为安全起见,李苦禅还与袁祥峰约定了一系列接头暗号:如院门关着,就是家里没人,不必叩门;如门开着,影壁角下放一把扫帚,就是有情况,不能进;如门开着,没放扫帚,就是没事,可以进。

1996年录制《爱国艺术家李苦禅大师》时,袁祥峰深情回忆起与苦禅并肩战斗的经历:“苦禅跟我配合得非常好。他给党做了一些有益的情报工作,使我们党在地下做工作很顺利。这个环境下苦禅是很艰苦的,也是很危险的啊!”

于是,李苦禅成了“财务部部长”。靠卖画为地下工作筹集过多少经费,苦禅老人记不清,也没有记过。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要邀功请赏,自然无需记录这些。

1939年隆冬,为期7天的“李苦禅画展”在天津法租界滨江道永安饭店举办,一时间人流涌动。未及正式开展,60%的画作已名花有主。画展一结束,李苦禅当即通知黄浩情报组成员将卖画所得取走。为了御寒,他和长子李杭各买了一顶帽子、一条围脖,两手空空返回了北平。

第二年夏天,李苦禅到天津“三不管儿”租房作画、卖画,引得豪门巨贾接踵而来,10天内所有字画被抢购一空,一时名冠津门。多少人羡慕他名利双收,却不知,他所得巨款又是分文不动交给了黄浩情报组。

晚年忆起,苦禅老人只淡淡地说:“当时共产党的工作经费相当紧张,几乎全要靠自己去想办法!我没别的本事弄钱,只能靠卖画来筹集呀!”

于是,李苦禅成了战斗员。1939年5月14日,一群日本宪兵和汉奸冲进柳树井2号,以“私通八路”罪抓捕李苦禅及其弟子魏隐儒。李苦禅一掌一个,接连打翻两个日本人,终因寡不敌众被铐至宪兵队。审讯时,李苦禅大骂日本少佐上村喜赖:“没有中国,你们连字都不会认、不会写。你小子的名字上村喜赖四个字都是偷了中国字写的。要没中国字,你们祖宗八辈儿都不知道叫什么东西!还什么‘王道乐土、共存共荣’,别放你们倭寇的狗屁啦!”一个汉奸冲上前来想要动手,李苦禅当头一通臭骂:“你小子真棒,想动手就把我放了,出去找个场子比试比试!我要是三拳不把你打成狗屎一堆,我就不姓李!回去查查你祖宗牌位,到这一辈儿怎么出了你这么个王八蛋?”

凉水灌了一次又一次,杠子压了一遍又一遍,皮鞭抽,竹签扎,李苦禅宁折不弯。日本人以死亡相威胁,李苦禅坦然笑答:“你们杀人的法子不是四个吗?一狗吃,二枪毙,三活埋,四砍头,你尽管用吧,我不怕这个!”

28天后,李苦禅昂首走出了宪兵队。魏隐儒因受刑过重病倒,出狱即住院,若不是李苦禅为其购得德国“药特灵”,恐性命不保。

于是,李苦禅成了宣传员。柳树井2号情报站暴露了,李苦禅转以画笔为武器宣传抗战,作《大官风顺图》讥讽有奶便是娘的汉奸,题道:“有乳为母金为爷,奴颜婢膝三世节。”他另作《兰花图》借古喻今,题曰:“曾宋人写兰而无根无土,或有问之曰:‘奈兰无土将何以生?’即曰:‘土被金人夺去矣!’文人为社稷之怀抱如此,其伟大可知矣。”他还常画竹,上题:“胸无气节者不可画竹,胸有气节者写竹易成。”

《百年巨匠李苦禅》一书有赞:“无论他的生命轨迹还是绘画风格,都体现出一种长枪大戟、大开大合的张力和收放自如、张弛有度的表达。”

李苦禅的隐蔽斗争何尝不是如此!在抽象、写意的画作与具象、现实的情报工作之间,随意切换,自如游走。画格上写意,人格上写实。有品茶赋诗之幽情,亦有视死如归之气概;有一助千金之豪放恣肆,亦有秘密接头之缜密入微;有隐秘地下之冷静,亦有上阵杀敌之冲动。

画家“跨界”从事隐蔽斗争,竟能如此娴熟、敏捷、高效,更像一位久经沙场的秘战老手,不禁让人想起他笔下的鱼鹰。初出茅庐之时,李苦禅以一幅《群鱼鹰》面世,恩师白石老人欣然题诗:“曾看赣水石上鸟,却比君家画里多。留写眼前好光景,篷窗烧烛过狂波。”

鱼鹰,渔夫捕鱼的好帮手,反应极灵敏,眼疾嘴迅,从不“失嘴”。一猛子扎入水中,叼鱼而出,飞衔回船,至鱼舱满满,方舒展身躯,抖擞羽毛,一派快然模样!

1983年6月,李苦禅去世。时任文化部副部长的周巍峙代表组织致悼词时,用了这样一段文字:“他因抗日爱国,以‘私通八路’罪名被捕入狱,受尽严刑拷打,但坚贞不屈,表现了崇高的民族气节。在解放前白色恐怖的岁月里,他多次掩护和资助中国共产党地下工作人员,体现了一个无私无畏的中国知识分子的正义立场。”

画者的职业天性,就是要追求“画”不惊人誓不休,追求名冠天下。秘工则必须隐姓埋名,把无声无言作为人生归宿。两种人生观截然不同,交集在李苦禅身上,却并不相逆,反能交融相成。前者代表他的画格,后者体现他的人格,共同构成了丰满、多彩、完整的苦禅人生。

如诗文之意在不言,如丝竹之弦外有音,李苦禅的隐秘岁月亦如他的作品那般画外有画。柳树井2号那座小小院落,已从城市现代化的蓝图里走向了画外,而苦禅大师以无私无畏之人格挥就的那幅无声无言之画格,则需要后人端立于前,长久地仰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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