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望/文
1944年秋中国驻印军在印度兰加(即兰姆伽)训练中心经历了中美合作的紧张训练,作战部队开往前线,进行反攻,夺回被日军侵占的缅甸地区。当时还有美军战车旅的火力配合,战事发展非常顺利。1945年初,我从驻在印度兰姆伽的外事局办事处出发,首先到达列多。在那里我见到了印缅地区最高的中国领导人郑洞国副总指挥,告诉他我准备到前方各地去视察翻译人员的工作情况。他就派了有关人员陪同我去看望安排在后勤部队和医疗单位等处的翻译人员的情况。
从列多副总指挥部方面了解,当时孙立人领导的新一军对日军的反攻非常顺利,很快收复了前方的密支那。隔一天,我得到总指挥部人员的帮助,坐车前往密支那。到了那里,就立刻去见孙立人军长,他热情地招呼了我,要我同住在他的室内。
正在和孙立人谈话时,楼梯上有一个副官走进来向军长请示:“附近的老百姓都在哭诉:‘粮食都已被日军抢光,很多人都已没有饭吃,在挨饿。’是否可以马上打开日军的粮仓?”孙军长立即回答说:“可以立即开仓,越快越好,把粮食分配给缅甸老百姓。我军决不可占用缅甸老百姓的一点粮食。”口气非常坚决痛快。
孙看我远途坐车来密支那很疲乏,叫我在室内休息。过了约二小时,孙处理完军务后,对我说:“我们下去走走吧!”我们走了约20几分钟就看到不远处有一个巨大的粮仓,有穿白色衣服的缅甸妇女和少数老年人排着长队,走近时看到每人拿着白布袋或柳条巴斗,以及户口本子,正在领粮。
太阳下山了,分粮还在进行,我跟着孙立人漫步走回那幢架空式的缅甸房屋。在吃晚餐的时候,他告诉我,前线来的消息,昨天八莫已被我军收复了。他说:“明天,我决定到那里去,如果你有兴趣,可以跟我一起去看看,那里也有少数翻译官。明天,我们准备坐小飞机去。”我说:“好,我跟你去,见识见识。’
第二天早餐后,我跟他走到一块草地上,见到两个年轻驾驶员已在两个蚂蚱式的小座机旁边等待我们。前面的驾驶员先请孙军长跨进只能容一个人的座舱坐下。我走到距前机约20多米的小座机跨进座舱,开始起飞。那天天气晴朗,两只小飞机飞了大约近两个半小时,飞机到达八莫。
八莫刚被新一军三十八师从日军手里攻夺下来。孙立人由一位副师长接待,他们稍谈一下战争的形势后,孙立即叫随身的年轻副官打开背包,拿出作战地图,让副官把地图上的几处小红旗拔下来,插到前方我们已占领的新的乡村点上。这使我明白我军正在继续前进。
接着,他们又谈到前一天的傍晚原应与我师密切配合行动的美军战车旅,轻信从左前方山上走下来的缅甸老百姓传说的“远处看到许多人在移动,可能是日本兵”的谣言,惊恐万状,也不与我军部队联系,就慌忙下令全旅官兵、坦克、装备、武器、粮食等往后撤退,造成了严重的损失。
我军方面,由于李涛师长经验丰富,当他听到左前方高山上可能有日军时,认为此事不大可信。因为日军是从右前方后撤的,转移到左前方向我进攻的可能性极小,所以他就决定先派侦察员上山探查,部队原地戒备。几小时后,探查人员回来报告,山上根本没有日军的任何动静。李师长就一面派侦察兵上山侦守,一面命令其余官兵安定休息。
孙军长对我说:你是军用文职人员,在印度缅甸的任务是安排与督导翻译官的工作。你在后方的时候多,这次你到前线,可以到前面战场上去看看情况。我们走出师部的茅棚,来到一个人声喧闹的较大的草棚,听到官兵在议论战争胜利的情况,也有人在谈美军逃跑的狼狈相,我们有的士兵拾到了美国兵丢掉了的绿
卡其茄克衫,也有人拾到他们丢下的电筒。长官们已得到消息,美军方面已知道逃跑的错误,现正在返回八莫的途中。副师长把在场的一名翻译官介绍给我,要我与他谈谈翻译官的情况,同时要他陪我到战场上去看看。我们沿着一条石板路向前走,两旁的房屋已成瓦砾,沿途躺着日本官兵的尸体,还未来得及收拾。
我和那位翻译官沿着原路走回大草棚,那里仍是人声喧杂,听到人们在讲美军战车旅已逐渐回到八莫。接着,我就转身走向师部的茅棚前门,看见里面站着两个人:孙立人和一个美国陆军军官。孙见我进去,就挥手示意要我在旁边坐下。
孙严肃地问:“你是美军战车旅派来的联络官吗?”那个联络官立正躬腰回答说:“是的,长宫。”
孙问:“你有否受过美军哪一个军官学院的训练?我看你的领章是陆军上校,是么?”他回答说:“我曾在州的军事学院受过训练,
现在我是陆军上校,长官。”
孙又问:“你既然是派来的联络官,你到这里应对谁负责?”
他思索地说:“我应该接受这里师长的指导,但我也要听从旅长的指示。”
孙激动地说:“既然你知道在这里应与这里的师长联系和接受他的指示,你事实上是否做到了呢?昨天你听老百姓说前方有日本兵,为什么不去与我方联系?为什么不听师长的指示?你不是受过军校的教育吗?你想想你尽了一个联络官应尽的责任吗?你这样不负责任,完全是失职行为,造成了我们合作方面多么大
的损失?你难道不知道吗?”美军联络官说:“这是我的错误,长官!”
孙说:“幸亏,我们的师长具有作战经验,决不轻信传言,要大家镇静、不要惊慌。这是一个经验教训。你是一个受过教育的军宫,现在应当回去认真检查自己严重失责的行为。”
这个联络官在听了孙立人的严肃训斥后,保持立正姿势,并略低下头说:“我承认这是我的错误,我要回去向派我来此联络的长官承认我的错误,接受应得的处理。”孙军长认真地说:“好,现在你可以回去了。”联络官举手行了礼,转身走出了茅棚。
孙立人在与英、美外国人交谈时,常用熟练的英语讲话,这次对一个美军上校军官如此严肃批评,合情合理,使对方感到心悦诚服。
赵望,“民革”成员,曾任国民党军事委员会办公厅上校英文秘书。1944年负责管理印缅地区翻译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