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陆允这一生曾有过三次羁绊。
第一次,他冲进火场救了年幼的我,烧伤了大半张脸。
第二次,他伸手拉起了被人群推搡的我,避免了踩踏事故的发生。
第三次,医院里的擦肩而过,成了我们的最后一面。
他用七年的谎言为我编织了一个美梦,梦醒时是每年送来的九十九朵玫瑰。
他说,玫瑰的续期是一辈子,他对我的爱却永不过时。
可是后来,他还是食言了。
1
十五岁那年,陆允独自一人冲出火场救下了我。
二十岁那年,他又在人群中拉起了被推搡在地的我。
在温言的人生里,陆允就是我的救赎和唯一的一束光。
所有人都说,陆允将我看的比自己的命还重要。
就连我也这么认为。
我以为我们能一直走下去,陪伴彼此,共度余生。
可仅仅两年时间,我们就从昔日的爱人变成了陌生人。
再见面,我们之间已经相隔七年。
此时的他早已成了他人的丈夫和父亲,我却还停留在七年前。
马路上,陆允和妻子女儿一家三口站在那里,而我独自一人站在他们对面。
旁边是洒落一地的水果和孤零零倒在地上的导盲棍。
我摸索着想要把东西捡出来时,旁边有人先一步捡好东西递到了我的手中。
“阿姨,对不起,是我不小心撞到你的。”女孩稚嫩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接着就是男人清润温和的嗓音:“我代替孩子向你道歉。”
熟悉的嗓音响起的那一刻,我就认出了面前的人是谁。
即使隔了七年,可再次听到这个声音还是让我的心忍不住发颤。
握住导盲杖的指尖不断收紧,我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干涩的字:“谢谢。”
对面的人显然也认出了我,眼神复杂的看着我,最后还是提醒:“下次小心点,别让自己受伤了。”
我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只能从语气推断他可能是出于礼貌或者同情的提醒,可无论是哪一种都不是我想要的。
难堪的情绪在心间蔓延。
我避开他们一家三口的目光,无视背后灼热的视线,拿起导盲杖匆匆离开了这个地方。
回到家开门时,摸到门口桌子上放着的那束花,我才想起今天是自己的生日。
每年生日我都会收到一束玫瑰和一张生日贺信,上面是满满的祝福。
以前,我以为是陆允送的。
可自从他结婚后,我就否定了这个猜测。
陆允是一个很有责任感的人,他不是会在结婚后还背着妻子给前女友送花的人。
线索到这里彻底断了,我后来也没去特意查找。
我想,无论是谁,总归给我这清冷孤寂的生活带来了一点颜色。
把花小心的插在阳台的花瓶里,又将信放入盒子里,里面还有整整齐齐的七封信。
相隔七年的相遇,让我再一次意识到,原来我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洒脱,能够轻易忘记七年前的一切。
2
第一次见陆允,是在我十五岁那年。
那时,我居住的小区发生火灾。
在愈演愈烈的热浪和烟雾中,所有人都在往外逃。
刺耳的尖叫声,凌乱的脚步声在我耳边响起。
我从房间里出来,却不知该往哪个方向跑。
眼前一片漆黑,就连四周的呼喊救命声都凌乱无序,让我一时分不清方向。
等我摩挲着找到下楼的楼梯时,火已经很大了,伸手只能感受到皮肤被灼烧的温度。
脑袋因为吸入大量的烟雾而感觉昏昏沉沉,我只能蜷缩在角落,感受着越来越高的温度而心生绝望。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模糊间,我听到了一个沉稳有力的脚步声向我跑来。
“抓紧我。”男人的声音清缓却掷地有声,那双结实的臂膀牢牢的将我抱住,带我逃向火场外。
房屋坍塌的前一秒,我被救了出来。
呼吸到新鲜空气的那一刻,我才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
可我还没来得及道谢,甚至没来的及说上一句话,男人的身影就消失在了人群中。
耳边只剩下他人劫后余生的哭泣声和失去亲人的压抑痛哭声。
3
再次相见是在混乱的街道上。
有人报复社会持刀当街砍人,街区一时混乱不已。
我被人群推搡着向前,一个没注意摔在了地上。
后面的人跑着撞上来,差一点就踩在了我身上。
就在那一刻,一只大手将我从人群中捞了出来,将我带到了安全的地方。
“这里很安全,先待在这里别乱走。”
男人嘱咐了一句就要离开。
只一句话,我就听出了这个声音,是五年前将我从火场救出来的人。
所以在他转身时,我拉住了他的衣摆。
陆允以为我还在害怕,下意识安抚性的揉了揉我的脑袋:“别怕,坏人已经被制服了。”
我却倔强的不松手:“你还会回来吗?”
我抬头看他,那张脏兮兮的小脸上带着些希翼。
我听到男人低声笑起来,声音带点无奈和散漫:“等处理完事情我送你回家。”
得了保证,我松开手让他离开。
然后摸索着找到一片空地,就这样坐下去,面对着男人刚才离开的方向呆愣的看着。
因为看不见,所以我的听觉更加灵敏。
我能听到青年在温和的安抚人民群众,然后跟赶来的警察说明情况。
最后,一如五年前一般沉稳有力的声音向我走来。
几乎是两三个呼吸的功夫,他就到了我面前。
“走吧,小姑娘,我送你回家。”
因为导盲杖在混乱中丢了,所以我只能小心翼翼的牵着他的手跟在他身后。
男人的手骨节修长又宽大温暖,那股热气似乎通过手心传递到了我的心里。
“可以加个微信吗?”
站在家门口,我鼓足了勇气才敢开口。
好在他没有拒绝,拿出手机利落的加上联系方式和微信。
将手机递给我时,没忍住又揉了一把毛茸茸的脑袋:“我叫陆允,以后遇到困难可以给我打电话。”
陆允,我在心里默默将这个名字重复了一遍。
然后抬头看向他的方向,一字一顿认真的开口:“我叫温言。”
“记住了,温言同学。”低沉悦耳的轻笑声在耳边响起,加上那副懒散调笑的意味,瞬间让我红了脸。
尽管看不见,可在脑海中,我已经自动脑补出男人眼尾轻挑,嘴角含笑的模样了。
直到男人走出很远,我还抱着手机站在门前。
4
梦醒时,天已经亮了。
梦里的场景如潮水般快去退去,关于陆允的记忆也再次被我封锁在内心深处。
今天是奶奶的祭日。
我从小被奶奶拉扯长大,可惜奶奶身体一直不好,在我十三岁那年就去世了。
这些年凭借奶奶留下的房子和我工作挣的钱,也能养活自己。
去买花时,老板看到我亲切的问:“小姑娘,又来买花啊?”
“是的,还是要一束菊花。”我笑着开口。
临走前,老板笑呵呵的说:“怎么这些年都不见你男朋友,他之前在这订的花每年都是我给你送去的。”
“男朋友?”我怔愣在了原地。
老板继续感慨:“就七年前,有个带着口罩的帅小伙来预定了玫瑰花,说是要给女朋友过生日用的。”
捕捉到关键词,我连忙开口:“他有没有留下名字或者电话?”
“电话倒是没有,不过有名字。”
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响起,接着是老板的直爽的嗓音:“那小伙留的名字叫陆允。”
陆允。
我呆呆的站在原地,一时都忘了思考。
可是,怎么可能是他呢。
再开口时,我的嗓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他预定了多久的花?”
“这玫瑰花是没有期限的,你男朋友当时说只要我们的店不倒闭就每年这一天送一束给你。”
“说起来,你男朋友对你可真用心。”
后面的话我已经听不清了,我拿着导盲棍踉踉跄跄的往墓地走去。
到了墓地,将东西放在奶奶的墓碑前,我才拿出手机拨出了这七年里从未打过的号码。
“喂?”电话里传出了熟悉的声音。
我的心稍微安定了下来,平复好心情才开口:“我生日那天的玫瑰是你订的?”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声音有些飘忽不定:“是七年前的陆允给你买的。”
像是怕我误会,他又急忙开口:“你不用有负担或者多想,这束玫瑰本来就是给你的,你收下吧。”
到了最后,甚至带了点祈求的意味。
电话挂断,我的心里突然有些空落落的。
心脏酸涩的难受。
我突然想起跟陆允谈恋爱的那两年,那大概是我们最相爱的时候。
5
自从加上陆允的微信后,我经常会给他发消息。
陆允可能是怕打字我看不见,所以每次的回复都是语音。
懒散的男声从手机里传来,酥酥麻麻的,像是在耳边低语。
每晚我都会抱着手机循环播放里面的语音晚安后,才嘴角带笑的睡去。
后来,我搬到了离消防队很近的地方。
每天出门后,可以听到他们训练的声音。
有时,我都会抱着手里的饭盒静静地等在外面,等陆允训练完出来吃饭。
他的队友们见了,纷纷打趣:“呦,小姑娘又来给陆哥送饭呀。”
“陆哥,你的小女朋友等着呢,还不快出来。”
“滚犊子。”陆允从后面走出来,作势给了开玩笑的那人一脚,笑意低低沉沉。
一想到他没有否认女朋友的关系,我的心就控制不住的砰砰直跳,连呼吸都放慢了下来。
“脸怎么这么红?”
身旁的人突然将手放在了我的额头上,在宽厚的手掌贴上去的那一刻,我感觉脑袋都要炸了。
热的我晕晕乎乎。
不过,我还是谨记自己的主要任务:“他们说,我是你女朋友?”
我低着头,小声开口。
“哦~,你说这个啊。”陆允故意拉长语调,慢慢悠悠的说出一句话。
就在我的心又提起来时,他却话锋一转:“那温言同学愿不愿意做我的女朋友?”
他的语气收敛了平常的散漫,多了分认真。
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从他颤抖的尾音和放在我额头上微湿的掌心可以看出他的内心没有表现出来的这么平静。
我没有回答,而是将男人的手拿了下来牢牢的握在掌心,十指紧扣。
陆允笑了起来,没忍住用另一只手掐了掐我的脸。
“明天放假,带你出去玩。”
“好。”
就这样,我和陆允进入了情侣模式。
有他在我身边,我出门时不需要依靠导盲杖,只需要紧紧牵着他的手。
他会带我去看电影,去游乐场约会,也会时不时的给我准备礼物惊喜。
自从确定了关系,家里的一切都被他包揽了下来。
冰箱里提前放好了食材,窗台边多了几枝插在花瓶里的新鲜的花。
用他的话说:“好不容易找到个女朋友,当然得宠着了。”
我心里知道,他是怕我看不到不小心受伤。
6
恋爱三年时,陆允向我求婚了。
在夕阳下的傍晚,陆允单膝跪地将戒指举到了我手边。
“请问温言同学,你愿意嫁给我,以后让我来照顾你的一生吗?”
听着青年鼓动的心跳声,我突然有种落泪的冲动。
奶奶去世后,这个世界上就只剩下了我一个人,我只能依靠自己磕磕碰碰的长大。
直到遇到了陆允,青年的身影从十五岁那年就印在了心里,终于在二十三岁这年开出了花。
从此漂泊的心好像也有了港湾。
从见家长到婚礼所有事宜的安排,都是陆允一手操办。
我在家里一天一天的倒数着婚期的临近,却在婚前的一个月接到了陆允要去B市执行任务的通知。
B市突然发生了山火,整座山连带着山脚下的居民楼都烧毁了一半,情况危机。
接到任务那天正是假期,陆允在家里哄我睡觉。
我窝在他怀里,黏黏腻腻的吻落在他下巴处。
男人的气息微乱,眸色暗沉的看着怀里的人,最后实在受不了掐着我的腰吻了下来。
“乖,快睡觉。”陆允松开了放在我腰间的手,轻拍背部安抚着我。
就在我快要睡着时,一阵电话的铃声响起。
挂断电话的下一秒,陆允就穿上外套往外走。
我凭借着记忆的方向慌张拉住了他的手,只来得及嘱咐一句:“注意安全,我等你回来。”
“放心,我还要回来完成婚礼呢。”
陆允笑着摸了摸我的头,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
7
心里想着那些往事,不知不觉间我就走到了陆允以前工作的地方。
站在门口,听着里面熟悉的训练声,我没有进去打扰他们。
不知过了多久,那股突然窜出来的想要去见陆允的冲动被压了下来,我动了动手里的导盲棍准备离开。
就在我转身的那一刻,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传来:“嫂子?”
是从七年前就跟陆允在一个队的同事。
他显然认出了我,语气突然有些感慨:“自从陆哥出事后,我们大家伙都没见过你,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嫂子你也该向前看了,当年陆哥还托我们照顾你呢。”
他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安慰鼓励的话。
我却只听到了两个字,出事?
陆允这些年不是已经娶妻生子,生活的很好吗?
“陆允……出了什么事?”我艰难开口。
男人似乎误会了我的意思,叹了一口气:“当年陆哥为了救人牺牲,他在我们心里是英雄和榜样,也怪我,如果那时候能早点赶过去说不定……”
到后面,男人的声音带上了哽咽。
我浑浑噩噩的回到了家里。
拿出手机语音搜索了七年前B市山火的事件。
在听到牺牲人员里陆允的名字时,手机从手中脱落重重摔在地上。
怎么会这样。
如果陆允七年前就已经死了的话,那么这七年来我见到的陆允又是谁?
眼泪毫无预兆的落了下来,我爬过去找到地上的手机,颤抖着手拨通了那串烂记于心的号码。
再开口时,已经泣不成声:“你不是陆允,对吗?不管七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想我有权知道真相。”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说了一个地点。
中山墓地,埋葬英雄的地方。
8
陆允用七年的时间为我编造了一个谎言,也为我编织了一个美梦。
七年前的那次任务,他没能如约回来继续举办那场婚礼。
在生命的最后十天,他只做了三件事。
第一件事,预定了我以后每个生日的玫瑰。
第二件事,亲笔给我写了十封遗书。
第三件事,让他的双胞胎弟弟扮演他,为我编造了一个七年的美梦。
我想起七年前,陆允执行完任务回来的那段时间。
听说他受伤了,我想要去看他,却被他用借口拦住了。
后来的那段时间,他开始慢慢对我疏远冷漠。
连仅有几次的电话,也下次比一次敷衍冰冷。
渐渐我意识到了不对,当第三十通电话打过去时,我终于妥协开口:“陆允,你这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