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铮军,你要是敢去当兵,就永远别想娶我女儿!"岳父的怒吼在巷子里回荡,惊飞了屋檐下的麻雀。
我攥紧了手中的报名表,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那一刻,仿佛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这些年来,每当夜深人静,这句话总会在耳边响起,就像是命运和我开的一个玩笑。
那是1985年的夏天,知青子弟的身份让我从小就背负着比别人更重的期望。
记得那时候,住在老房子里,墙上的报纸糊得发黄,老式座钟滴答作响,连蚊子都不愿意多待。
老爸下乡时落下的腰疾,让他只能在县棉纺厂做个小工,每天下班回来都是满身的棉絮。
妈妈在副食品店帮工,一个月就挣那么几十块钱,经常偷偷抹眼泪,可从不让我看见。
家里穷,连饭桌都是用几块木板钉的,歪歪扭扭的,吃饭时总要垫几块砖头。
那时候大家都说,像我这样的成绩,考个师范学校多好,毕业就能当老师,一个月四十多块钱工资,还有粮油补贴。
可我就是倔,非要穿那身绿军装不可,就像是被什么东西蛊惑了似的。
每次路过复员军人开的小店,看着墙上挂着的军装照片,我就挪不动步子。
老爸知道后,一言不发地抽了一晚上的烟,那烟雾缭绕的样子,像极了我们家的未来。
妈妈偷偷跟我说:"儿啊,你爸不是不支持你,就是怕你吃苦。"这话说得我鼻子一酸。
罗韵秋是我们县一中的校花,成绩在年级前十,人缘特别好,走在校园里总有人跟她打招呼。
她爸是城关小学校长,家里有台14寸的黑白电视机,在我们县城也算是数得上的人家了。
头一回见她,是在学校广播站。她戴着那种老式的大耳机,认真地放着《军港之夜》。
夕阳透过玻璃窗洒进来,照在她清瘦的侧脸上,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她总爱穿一条碎花裙子,风吹过的时候,裙摆轻轻摆动,像是在跳舞。
"你喜欢这首歌啊?"我站在门口,脱口而出,声音都是颤抖的。
她转过头,眨着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嗯,特别喜欢军旅歌曲,感觉特别振奋人心。"
就这么着,我俩好上了,像是所有青春期的男女一样,傻傻地相爱。
课间,我骑着我爸那辆半旧不新的永久自行车,载着她去小卖部买冰棍。
两毛钱一根的奶油冰棍,我们掰成两半分着吃,甜得让人心都化了。
放学后,我们在操场上散步,看夕阳西下,说着傻话,数着天上的云彩。
韵秋说:"等你当了军官,我就当你的军嫂。"她的眼里闪着光。
我说:"那得等好几年呢。"心里却美滋滋的。
她说:"我等得起。"这句话,我记了一辈子。
可好景不长,命运总是爱跟人开玩笑。
那天下午,我照例去广播站找她。一进门就看见她爸黑着脸站在那里,手里拿着我们的情书。
那时候也不知道哪来的胆子,我直接说:"叔叔,我是真心喜欢韵秋的。"
"你爸是干啥的?"岳父冷冷地问,眼神像刀子一样。
我低着头,声音发颤:"我爸是知青,现在在县棉纺厂当工人。"
"哼,你家里这条件,还想当兵?你知道现在当兵要花多少钱吗?"
说着,他当着我的面把情书撕得粉碎,碎片飘落的样子,像极了我的心。
韵秋在屋里哭得撕心裂肺,我站在院子里,浑身发抖,感觉天都塌了。
从那天起,韵秋被严格看管,连上学放学都有人接送,像是被关在笼子里的小鸟。
我们班主任找我谈话:"小陈啊,你要以学习为重,现在谈恋爱太早了。"
街坊邻居也议论纷纷:"看看,知青的孩子,还想高攀人家校长的女儿。"
这些闲言碎语像刀子一样戳在心上,每天晚上我都睡不着觉。
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翻来覆去看着军校的招生简章,直到把每一个字都记住。
第二天一早,我就去报了名,仿佛这是我唯一的出路。
临走那天,我站在韵秋家的巷子口,远远地望着她家的房子,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就在这时,一个响亮的声音传来:"喂,新兵蛋子,发什么呆呢?"
这就是我认识杜志强的开始,他是我们连队的老兵,为人耿直,走到哪都是一身的汗味。
那会儿新兵连特别苦,早上五点起床,负重越野,擒拿格斗,练得我们像条狗一样。
有时候累得实在走不动了,就躺在操场上看星星,想着家里的爸妈,想着韵秋。
杜志强总说:"铮军,你小子有股子傻劲,我喜欢!"说着就会拍我的肩膀。
军校的生活比新兵连还要苦,每天天不亮就要起床跑操,嗓子都喊哑了。
白天是紧张的军事训练和文化课,晚上还要加练,手上的茧子厚得像城墙。
我和杜志强经常互相打气,饿了就搭伙吃方便面,实在扛不住了就轮流叫醒对方背书。
有一次,我收到一封粉色的信,原以为是家里来的,打开一看却是一位叫张美玲的姑娘写的。
原来是邮递员送错了,这封信是寄给另一个连队的战友的,看着信上娟秀的字迹,我想起了韵秋。
通过老乡打听,得知她考上了省师范学院,这个消息让我五味杂陈。
高兴的是她前程似锦,难过的是我们的距离似乎越来越远,就像天上的星星,看得见摸不着。
军校第三年的冬天,在一次野外训练中,杜志强不小心踩到了陷阱。
我想都没想就冲上去把他推开,自己却摔断了腿,疼得差点晕过去。
那段时间是杜志强一直照顾我,端饭送水,半夜给我揉腿,比亲兄弟还亲。
他总说:"兄弟,你救了我的命,这份情我记一辈子。"说这话的时候,眼圈都红了。
1988年夏天,我终于穿上了军装,被分配回原籍当教官,走在熟悉的街道上。
看着路边的梧桐树长得更高了,小卖部换了新的招牌,感觉恍如隔世。
就在这时,迎面走来一个熟悉的身影——是韵秋,她还是那么清瘦,只是多了几分成熟的气质。
看见我的军装,她愣在那里,眼圈一下就红了,像是要哭又哭不出来。
"你...你回来了?"她的声音有些发颤,像是在做梦。
"嗯,分配回来当教官了。"我努力使自己的语气平静,心却跳得厉害。
原来这些年,她师范毕业后,回到县一中当了语文老师,教着一群活泼可爱的学生。
而且,她一直没有找对象,每次有人提亲都被她婉拒了。
她告诉我,每次听到《军港之夜》,她就会想起我们在广播站相遇的那个下午。
"其实,爸爸这些年也改变了很多。"她说,声音轻轻的。
"每次看到电视上播放阅兵仪式,他都会说:看看人家解放军,多威风。"
后来,在战友杜志强的帮助下,我鼓起勇气又一次上门提亲。
这一次,岳父沉默了很久,最后说了句:"你小子有出息。"这句话,让我等了整整三年。
我们的婚礼很简单,在机关招待所办的,连个像样的婚纱照都没有。
杜志强特意从外地赶来,还带来了他的对象,就是当年那封信的主人张美玲。
岳父喝了点酒,红着脸拉着我的手说:"女婿,这些年是我眼光太窄了。你们要好好过日子。"
日子过得飞快,我和韵秋一起在县城打拼,她在学校教书,我在军训基地当教官。
虽然一个月工资加起来才一百多,但我们过得很知足,因为有爱就够了。
房子是单位分的,四十平米,虽小但收拾得干干净净,像个温暖的小窝。
每天晚上,收音机里放着老歌,我们就着老豆腐,聊着各自的工作,说着贴心话。
前几天,又收到了杜志强的来信,说他和张美玲有了孩子,看着信,我不禁莞尔。
生活就是这样,兜兜转转,该来的总会来,该等的总要等。
窗外,夕阳正好,韵秋在厨房哼着《军港之夜》,我望着她的背影,忽然明白。
青春的誓言,不是一时冲动,而是一生坚守,就像我们的爱情一样。
当年那个怒吼的下午,谁能想到,最后我们都等到了最好的结局。
这或许就是青春该有的模样,不完美,却够真实,就像我和韵秋的故事一样,平淡却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