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述:宋艳梅
我叫宋艳梅,今年48岁,八岁那年,母亲因病去世,我从此开始了颠沛流离、坎坷曲折的一生。
七十年代的农村还比较贫穷落后,但母亲在时,日子虽然是苦的,回忆起来却是甜的。其实幼时的我和母亲并不怎么亲近,原因是她的性格非常强势,只要我做了错事,她从来不会因为我是女孩子而对我心慈手软,从院子里随手摸起一根木条就往我身上抽。父亲有时会心疼的把我护在身后,她就气急败坏地指着父亲的头皮一顿骂。
我有时对她是怨恨的,非常羡慕别人母亲的温柔如水,可她不在了之后,我想听她的骂声都听不到了。
八岁那年的夏天,那天晚上我们一家人吃过晚饭,坐在院子里乘凉,小我五岁的弟弟嚷嚷着晚上要在院子里睡,母亲就用扫帚把院子打扫干净,铺上了一张草席。刚躺下一会,母亲就说自己肚子疼,并且蜷着身子、抱着肚子、忍不住呻吟起来。母亲是个很要强的女人,如果不是疼到难以忍受,她绝对不会叫出声来。
我们离镇上的卫生室不远,父亲慌里慌张的把母亲挪到地排车上,拉起车子就走。
走到半路,母亲说想大便,于是父亲就把母亲从地排车上搀下来,天乌漆嘛黑的,路上也没有行人,母亲就蹲在马路边上,可蹲了好长时间也没能解出来。于是父亲就又把她弄上车,然后,她的呻吟声就越来越小,等到镇卫生室时,已经咽气了。
母亲的身体一向康健,谁也想象不到她突然就这么走了。
她又被拉回了家里。家里来了很多人,叔叔、婶子、大爷、大娘都来了,虽然不时地有啜泣声,可我还是感觉空气安静的可怕。
母亲静静地躺在那,就像睡着了一样。
我看着她,心里没有悲伤,只有迷茫。
堂叔家的妹妹过来拽了拽我的袖口,“姐,你娘死了。”
“死”这个字让我一下回过神来,我突然就爆发了,狠狠地把堂妹推倒在地,大声吼:“你娘才死了!”然后我哭着扑到母亲身上,求她:“娘,你睁开眼看看我,睁开眼看看我啊……”
从那之后,我和母亲只能在梦中相见。
父亲变得沉默了很多,脸上也很少露出笑容,他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去地里干活,我则留在家里做饭、照顾弟弟。爷爷奶奶虽然还很健朗,但他们一向不喜欢我父亲,自然也不喜欢我和弟弟,他们愿意照看叔叔家的孩子,却不愿意照看弟弟。
那时候好羡慕那些可以上学的孩子,我想读书想识字,别的孩子在教室里上课,我则背着弟弟在外面趴着窗户听老师讲课。
老师把这事告诉了父亲,父亲这才让我去上学。他去地里干活的时候,怕弟弟乱跑,就用麻绳把弟弟拴在地头的杨树底下。
虽然学习成绩不错,但读完初中我就没再继续读,当时在农村,我的大部分同龄人都是这样,很多读完小学就不读了,能读完初中的就算挺不错了,只有少数才继续读高中。
那时候父亲因为常年辛勤劳作,腰伤已经比较严重,虽咬牙硬挺着,可地里的一些活做起来还是有些吃力,于是我就成了家里的主力。
十八岁那年,在一个初中同学的怂恿下,我决定出去打工。那时候,农村的打工潮还没有开始兴起,村里人非常传统,如果听说谁在外面打工,特别是女孩子,就会认为这个女孩不检点,作风有问题。
父亲不同意,说就算打断我的腿,也不会让我出去打工,生怕我在外面学坏。可我早已厌倦了那种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趁着一天夜里逃了出来,身上仅揣着从家里抽屉里偷来的78元钱。
除了路费,我一分钱都没舍得花,等找到打工的厂子,我身上仅剩下15块钱。厂子里虽然包吃包住,却不提供被褥,可我却没钱买。那时候是冬天,宿舍里也没有暖气,我躺在床板上,虽然把带的衣服都套在了身上,可还是冻的打哆嗦。宿舍里的姐妹都没有多余的被子,她们就把脱下来的袄盖在我身上。
也有姐妹让我和她一起睡,宿舍的床本来就小,我这人天生不愿给别人添麻烦,就拒绝了。我就这么睡了差不多一个半月,直到发了第一个月的工资,才去买了被子。
那天晚上,躺在暖和和的被窝里,我觉得真幸福。
第一个月因为业务不怎么熟练,只拿到了150元钱,慢慢地稳定在了三百多。那时候我最大的愿望是攒够一万元。
第一个春节我没敢回家,怕真会被父亲打断腿。第二年,父亲不知从谁那打听到了我所在的厂子,给我写信说他不生气了,让我有时间就回去,他和弟弟都很想我。我眼里的泪瞬间夺眶而出。
那年春节我回去了。我把打工挣的钱都给了父亲,我们一家三口开开心心的一起过了个年。父亲没再提不让我出去打工的话题。就这样,我在外面打了六年的工,自己省吃俭用,把挣的钱都给了父亲,父亲用那些钱给弟弟盖了三间宽敞明亮的大瓦房。
家里的老房子
这期间有人给我做了几次媒,过年回去时,也相过几次亲,不是没有看中的,可等见过面,对方就往往没了下文。我以为是因为自己长得丑,后来才知道,就因为我在外面打工,村里人口中的我,竟然那么不堪。他们说的有鼻子有眼,说我挣的都是“脏”钱,不然不会有那么多钱给弟弟盖房子。
我深深体会到了人的嫉妒心,还有人言可畏,我愤怒、难过的同时又心疼父亲,毕竟我一年才回一次家,父亲却要常年经受他们的指指点点,被他们非议、瞧不起。
为了父亲的脸面,我决定不再出去打工。
那时候我已经24岁,在村里算是大龄姑娘了。父亲托人给我介绍了一门又一门亲事,结果都没有成。不仅父亲焦急,说实话,我也有些心急。现在回过头去看看,如果早知道婚姻会带给我那么多痛苦,还不如一直做个单身姑娘。
后来有人给我介绍了大我四岁的前夫,他当时28岁,因为家里穷,一直没有娶妻,他着急娶,我着急嫁,我们就在这种情况下走到了一起。
没有要一分彩礼的我,本以为会得到公婆的怜惜,可他们却压根没有瞧得起我,特别是婆婆,动不动就对我冷嘲热讽,那时候年轻,不敢和她顶撞,只能背地里悄悄流泪。
前夫一开始对我还不错,慢慢地,随着新鲜感逐渐褪去,加上结婚三年我的肚子还是一直没有动静,他对我越来越没了耐心,特别是喝醉酒后,我不敢在他面前说一句话,否则他就会对我各种辱骂,说不知道我以前做过什么,所以现在才生不出孩子、丢他的人。说到激动的时候还会对我动手。
这么昏天暗地的日子,我过了好几年,我提过离婚,可每次都会换来前夫的一阵拳打脚踢,他说只要他不同意,我就休想离开他。
又过了两年,我还是没有怀孕,那段时间,我身上老起一些红斑,于是就去看了医生,结果医生说我得了红banlangchuang,别说怀不上孩子,就算怀上了,也不能要。
我们村之前有得这个病的,不能见强光,也不能干重活,后来因为一个小小的感冒,人就没了。
前夫怕我这个病把他们家拖垮了,这次主动提出了离婚。
离婚后,我回了父亲家,父亲整日愁眉苦脸、唉声叹气。
我身上除了偶尔起点红斑,有点痒,其他没有任何不适。弟弟打算带我去大医院找专家再看一下。我们去了省里最好的医院,最后专家说我只是有些过敏,给我开了几盒药就把我们打发走了。
我站在医院门口又哭又笑,哭的是造化弄人,笑的是阴差阳错之下,我总算是摆脱了令自己窒息的婚姻。
弟弟已经结婚成家,父亲和他们一起生活,虽然他们住的房子是用我挣的钱盖的,但那也不是我的家,无法给我归属感,我总感觉自己像是一个外人。所以过了一段时间,我就再次外出打工了。
一晃,好几年又过去了。
那时的我对婚姻已不抱有任何希望,打算再攒上几年的钱就回老家盖个房子,守着父亲,余生就一个人这么过下去。
老公的出现改变了我的想法,也再次改变了我人生的轨迹。我和他是在厂子里认识的,他比我大三岁,也是离异,和前妻有一个12岁的儿子,在老家跟着他父母一起生活。我们厂子里女工比较多,男工很少,他刚开始来的时候有些拘谨,我是老员工,班长让我带带他。
我觉得他性格脾气很好,很会体贴人,在食堂吃饭时,他经常把自己盘里的肉挑出来给我,休息的时候他跟着同事出去逛街,还会给我带点零嘴回来。同事们都起哄我俩,慢慢地,在面对他时,我总是感觉有些不自在。
说真的,活了将近四十年的我,还是第一次体会到心动是什么感觉。
我给他坦白了我可能无法生育的事实,他说没关系,他已经有了一个儿子,就算我生不出孩子来也没关系。
于是我们在一起了。
让我惊喜的是,我们在一起没多久我就怀孕了。一直以来,可能生不出孩子的压根不是我,而是前夫。
怀孕后我就跟老公回老家草草办了婚事,婚后他说不想和我分开,所以就没再出去打工。
第二年,我生下一个儿子,我以为自此会苦尽甘来。慢慢地却发现,老公虽然对我体贴,却懒惰、不求上进。在我心里,我从不奢求他可以让我过上什么好日子,但至少要有养家糊口的能力。别人每天都在想法子挣钱,他却天天在家睡大觉,睡觉起来要么去抓鱼,要么找人打牌。
地里的活都是我干,硬逼着他去干,干一会他就趁我不注意偷偷溜走了。让他出去打工,出去了两次,每次都不满半个月就回来了,说想我和孩子。
孩子慢慢大了,家里的花销越来越多,我为了挣钱,忙完自己地里的活还要去别人的地里打零工。老公却天天游手好闲,没钱了就问我要,我要是不给,他就去找别人借,到头来借的钱还是得我替他还。他的脾气倒是和最开始一样好,不管怎么骂、怎么数落都不带生气的。
还有他和前妻的大儿子,读完高中就出去打工了,这两年,隔上一段时间就打电话来要一次钱,一开始问老公要,老公没钱给,后来干脆就直接问我要。给不甘心,不给又怕被别人说后妈坏。
我现在和老公没有任何交流,看到他就忍不住心烦,不知道自己怎么又找了这么个男人。希望可以找个男人当避风港,结果我硬生生成了他的避风港。
马上就要过年了,我手里却连一千块钱都拿不出来,孩子想要一件新衣服都不舍得给买。
我的人生已活了一多半,这些年真是太累了,有时候真有种找个井跳进去的冲动,可想想自己的孩子,再想想老父亲,只能硬逼着自己打消那种念头。这些年来,我发现一个规律:幼年丧母或是丧父的人往往一生都比较不幸,原因有三个方面:
1、没有父母的帮持,凡事只能靠自己,被人欺负了也只能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咽。
2、没了母亲或父亲,可能会有后妈后爸,不论后妈后爸对自己好不好,性格方面都多少会有些扭曲,性格决定命运。
3、性格要强的人为了出人头地,往往要付出常人难以想象的努力,这一路跌跌撞撞,注定会头破血流。
都说先苦后甜,希望等我到了晚年,日子可以轻松一点、甜一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