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子玉

这个世界的规律是，人们在解决旧的问题的时候总会带出新的问题，比如，大多数王朝的建立都是靠武力开拓所得到的结果，但这其实也是一个培养内部山头的过程，当开拓停止后，削藩又成为了新的挑战。

最典型的就是西汉。刘邦于前202年建立汉帝国之后几乎没有任何缓冲就又投入了和藩镇之间的博弈，但好处是，大汉是由彭越、韩信、英布、刘贾、靳歙、曹参等藩镇、众将共同开拓的结果，刘邦对局部的打击并不会影响全局，反而能联合大多数打击少部分。

但如果一个王朝的军功被某一个个体所垄断，那么其皇权必然面临巨大的威胁，最典型的就是大唐，秦王世民在李渊进入关中之后以武力分别搞定了兰州的薛杲、山西的刘武周、河南的王世充、河北的窦建德和刘黑闼等势力，几乎整个关东都是秦王打下的。

所以，不管是皇帝李渊还是太子建成，都感受到了来自秦王集团的寒意，被动自保，但最终还是不得不接受玄武门之变的结果。玄武门事变爆发的本质就是，秦王世民是大唐唯一的强藩，李渊很难削藩。

历史上任何一个事件几乎都不是孤本，而是同一事件的衍生版本，大唐的玄武门事变其实早就在五胡十六国时期的后赵政权上演过，只不过，石虎比李世民压力更小而已。

330年二月，后赵的石勒称大赵天王，行皇帝事，立妃子刘氏为王后，世子石弘为太子；儿子石宏为骠骑大将军都督中外诸军事、大单于，封秦王；石斌为左卫将军，封太原王；石恢为辅国将军，封南阳王。

同时，中山公石虎家族也享受了石勒称王的红利：以中山公石虎为太尉尚书令，进爵为王；石虎之子石邃为冀州刺史，封齐王；石宣为左将军；石挺为侍中，封梁王。

可见，后赵政权内部是同时存在两大军事山头，石勒家族和石虎家族，虽然这两人是叔侄关系。

由于石勒是后赵的皇帝，那么中山王石虎就是后赵内部最大的藩镇，是那种直接威胁皇权的存在，石勒在时还可以以个人威望进行压制，一旦石勒驾崩，后赵政权极有可能就会落入石虎之手。

至于石虎为什么能成为后赵政权的强藩，原因就是，后赵的江山基本都是由石虎南征北战开拓所得。

在罗列石虎的军功之前，我们首先了解一下石虎其人。石虎，字季龙，是石勒的堂侄，石勒后来一直将其当作弟弟养。永兴年间，与石勒走失，后来，在石勒屯兵葛陂之后，并州刺史刘琨将石虎和石勒母亲王氏送了过去，家人团聚。此时，石虎十七岁。

石虎年纪轻轻，在石勒集团属于“新人”，但性格却极其彪悍，史书记载：“性残忍好驰猎，游荡无度。尤善弹，好以弹弹人，勒军中以为毒患。”

石虎张扬残忍的个性已经引起了众怒，所以石勒才会请示母亲要将其杀掉，但其母却以石虎是个打仗的好手为由劝石勒将其留下。

到了十八岁，石虎的行为稍微有所收敛，此时的他身手矫捷，弓马娴熟，勇冠当时，不管是宗室还亲戚都非常忌惮，石勒因此拜其为征虏将军，于是石虎就开启了自己的军事生涯，算是个人优势和职业赛道的完美契合。

事实证明，石虎确实是把打仗的好手，不仅极其擅长攻城陷阵，且管理军队很有一套，所以，石勒就愈发信任对方，让其成为开拓的主力，尤其是石勒在落脚襄国之后，外部的开拓基本上都是由石虎所完成。

和刘邦一样，石勒在人才层面也是极其幸运的，文有张宾，武有石虎，都属于不世之才。

永嘉六年（312）六月，石勒采纳张宾的建议引兵自葛陂北行，进据襄国，将其作为自己的根据地，准备以襄国为中心向四方开拓建立基业。

石勒以襄国为根据地开创基业 图源/网络

次年（313）四月，石勒遣石虎攻邺，陷之。

在搞定幽州的王浚之后，石勒又将目光瞄准了并州的刘琨。316年四月，石勒首先遣石虎进击刘琨任命的兖州刺史刘演于廪丘，陷之。

319年，石勒在平定靳准之乱后，赵主刘曜封石勒为赵王，石勒以石虎为骠骑将军督诸军事，赐爵中山公。

323年秋，石勒遣石虎攻青州曹嶷，陷临淄围广固，曹嶷投降，青州之地邃为石勒所有。

接着，石勒又于328年用兵洛阳，命石堪自寿春会兵荥阳，石虎自朝歌进据石门，石勒亲自统兵至成皋。在向刘曜军发起总攻时，石勒命石虎攻赵中军，石堪攻赵前锋，大败赵军，擒赵主刘曜。

在听闻刘曜被擒之后，前赵太子刘熙大惧，率领百官直奔上邽，关中大乱。于是，石勒遣石生率领洛阳的军队进军关中，准备乘胜拿下关中。329年秋天，前赵南阳王刘胤率众数万自上邽争长安，陇东胡夏势力皆应之。于是，石勒派遣中山公石虎驰援长安，与赵军战于义渠，大破之。石虎乘胜进军，俘获刘熙和刘胤等三千人，皆杀之。前赵灭亡。

虽然石虎残忍的本性依然难改，但石勒面对其耀眼的军功也只是口头批评而已，毕竟，乱世的猛将最难得。

由此可见，在石勒定都襄国之后，后赵的疆土基本都是由石虎开拓所得，对于此，我们可以从石虎后来的话中得以验证：“主上自都襄国以来，端拱仰成，以吾身当矢石。二十余年，南擒刘岳，北走索头，东平齐鲁，西定秦雍，克十有三州，成大赵之业者我也。大单于当以授我！”

事实也确实如此。在开拓的过程中，石虎也有意识地经营自己的势力，在军功傍身之外，石虎还同时打造自己的核心班底，并有意识地将邺城打造为自己的根据地。

说实话，石勒当年就是这么干的，汉赵政权将开拓东部地区的任务交给了他，石勒呢，在为汉赵政权开拓的同时也有意识在打造自己的根据地，最终拿到了雄踞河北的结果，而不管是刘聪还是刘曜都只能承认继承事实，变相承认了石勒的独立地位。

唯一的好处是，汉赵的西方之地石勒却无法染手，只能将来采取武力的形式和汉赵争夺天下。

如今的石虎只是复制了石勒当年的做法，强势成长为后赵政权内部最大的山头。和后来的李世民一样，石虎属于宗室和藩镇的综合体，所以，自然有问鼎皇权的野心，当石勒将大单于的位置给了儿子石宏之后，石虎马上就表现出了不满情绪。

因为，大单于管理的是所谓的“国人”，是专业从军的羯族本部，掌控了本部兵马就等于掌控了后赵的军事。在五胡政权中，大单于一般都是储君的角色，这对于有问鼎之心的石虎来说当然不是个好消息。

既然石勒不给，石虎就计划动手去抢：“今乃以与黄吻婢儿，念之令人气塞，不能寝食！待主上宴驾之后，不足复留种也！”

后赵政权之后的一系列悲剧就此埋下。

石虎早就有不臣之心 图源/剧照

更要命的是，石勒的太子石弘不仅没有军功还性格暗弱，将来肯定不是石虎的对手，对此，石勒也曾表示忧虑：“大雅（石弘的字）愔愔，殊不似将家子。”

于是，中书令徐光就及时建议石勒削藩：“皇太子仁孝温恭，中山王雄暴多诈，陛下一旦不讳，臣恐社稷非太子所有也。宜渐夺中山王权，使太子早参朝政！”

徐光不仅建议石勒削藩，还建议让石勒允许太子参政。

石勒虽然认为徐光说得很有道理，但还是没听。

332年夏，右仆射程遐也建议石勒削藩：“中山王勇悍权略，群臣莫及。观其志，自陛下之外，视之蔑如。加以残贼安忍，久为将帅，威振内外，其诸子年长，皆典兵权。陛下在，自当然无他，恐非少主之臣也。宜早除之，以便大计。”

石勒还是不听，理由是，天下未安，石弘需要宗室辅佐。

笔者推测，以石勒的雄才和其对历史的敏感不可能不知道石虎于少主的威胁，但在当时的乱世，他所能依靠的也只有宗室，如果天下太平，除掉石虎自然无所谓，但当时天下未平，后赵政权需要石虎这样的悍将去开拓，也需要宗室来拱卫皇室。

历史上，有些事情根本就是无解，我们绝对不能以自己狭窄的认知来非议古人，事实是，石勒肯定比你我聪明。

对于石虎，石勒肯定有防备之心，其让太子石弘干预朝政就是具体表现，当中常侍严震成为太子的心腹之后，石虎的府门就渐渐变得清冷。

可见，石勒没有选择削藩，而是将石虎逐渐边缘化。

但这还是解决不了根本问题，因为，石虎有军功、有根据地、有兵权、有班底，太子石弘根本就不是其对手，如今，石勒的行为反而进一步刺激了石虎。

333年夏，石勒生病，石虎直接入侍禁中，封锁内宫，矫诏不让任何人入内，又矫诏召秦王石宏、彭城王石堪回襄国。

同时，石虎还以广阿有蝗虫需要扑灭为由，让其子冀州刺史石邃率领三千骑兵在当地游荡，目的就是作为其发动政变的武力策应。

到了这时，局面已经完全不受石勒所控制，他只能无奈地表示：“大雅兄弟宜善相保，司马氏，汝曹之前车也。中山王虎宜深思周霍，勿为将来口实。”

让石弘等人要提防石虎，要石虎最好考虑一下身后名声不要妄动。

但残酷本就是政治的本质，石虎此人也绝对不会被道德所束缚。石勒驾崩之后，石虎就挟持了太子石弘并将徐光和程遐逮捕、杀死，基本掌控了朝政。

当年八月，即位之后的石弘以石虎为丞相魏王大单于加九锡，以魏郡等十三郡为国，总摄百揆。石虎立老婆郑氏为王后，儿子石邃为王太子，加使持节侍中都督中外诸军事大将军录尚书事，次子石宣为使持节车骑大将军冀州刺史河间王，石韬为前锋将军司隶校尉乐安王。封石遵为齐王，石鉴为代王，石苞封乐平王徙平原王，石斌为章武王。至于石虎那些心腹班底也都被提拔到重要岗位，石虎基本完成了对政权的渗透。

此时的石弘已经完全被架空，只能无奈看着石虎走篡位那一步。

石弘即位就是傀儡 图源/剧照

在篡位之前，石虎选择先肃清石生、石朗等地方藩镇。在克定洛阳和长安之后，氐帅蒲洪也率二万户族人投降，石虎遂彻底平定关中。

和后来的杨坚一样，石虎也是先以权臣的身份肃清地方的反对势力才最后走篡位这一步。在搞定长安并分两次将秦雍之地的包括氐羌民族在内的十三万户民迁徙到关东之后，石虎于334年十一月废黜了皇帝石弘，降其为海阳王，自称居摄赵天王，同时将石弘、程太后、秦王石宏、南阳王石恢等人囚禁，杀之。

335年九月，石虎将国都由襄国迁往其大本营邺。

对于后赵发生的事，东晋实际上也是认可的：“石勒举事，虎常为爪牙，百战百胜，遂定中原，所据之地，同於魏世。勒死之后，虎挟嗣君，诛将相，内难既平，剪削外寇，四境之内，不失尺土。”

什么是世界的本质，世界的本质必然是丛林法则，适者生存。乱世之中，不管是军事还是政治，感情和眼泪都是最没用的东西。只能说，石弘生错了时代。

后赵就这样在腥风血雨中完成了权力过渡。但石虎是战场上的猛人却绝不是政治领域的精英，在掌控后赵政权之后就开启了一系列乱作行为，最终一步步将后赵推向深渊。

这样看的话，石弘反而更适合治理后赵，因为，石勒毕竟已经基本统一了北方，当时天下的格局和三国时魏蜀吴割据的情况很像，石弘完全可以在发展北方经济的同时蚕食东晋、打击蜀地割据势力。

但是吧，石弘即使躲过了藩镇石虎的威胁，在内部胡汉矛盾严重且天下局势严峻的情况下也很难坐稳江山。

历史诞生李世民这种集政治才能和军事能力于一身的猛人真的属于概率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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