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已对清水河县存在的大量烽火台产生寻迹的念头,而事实上让我放下手头的工作,去专门沿着那条古老的朝代历史脉络,逐个探寻每个烽火台的故事,却似乎显得不太可能。尽管长城和众多的烽火台保护也算与工作不可分割,但繁忙的分内工作,甚至清水河交通现状和地理环境,让我曾经一度想制定一个打起背包、徒步跋山涉水去寻迹的计划,变得毫无意义。
好歹我扶贫的地方就在遍布烽火台和古长城遗迹的清水河,去过几次,心中却有了些莫名的难忘。烈烈西风中,我近距离触摸了汉代的长城和一座座烽火筑台,仿佛来到了公元前的汉武时代,灵魂穿越,血脉悦动,耳畔便是金戈铁马的呼啸回荡,旌旗辉映,边关狼烟,长河落日如血,每一声厮杀和弓鸣刀响,都是一方天地和一方历史的宣泄。
是的,我从具有丰厚历史的中原走来的时候,心里只有一个似乎片面的设想,那就是塞外阴山与古老的中原相比拟,究竟存在哪些迥异的地方?相同之处不必细说,当冷兵器时代渐渐被替代的今天,拥有古战场的中原,从朝代不断更迭中一路领跑,秦砖汉瓦步入历史的时候,这个民族疆域的正北方却保留了让人难以忘怀的历史疤痕。我们脚下到底有多少鲜血、尸骨、瓦砾和箭镞?
扶贫回归途中,信步攀登清水河县城东北面的山梁,沿着山沟的小路,在山梁的顶部就有一座古代烽火台遗址。烽火台下是一片金黄的油菜花、荞麦之地,麦浪与花香并非这片土地上真正的主人,唯有烽火台居高临下,静默于莽苍的天地间,见证了这方边关异域的古老历史,那种“朝歌传音,跑马赴死”的壮烈,或许永远留在烽火台的记忆之中。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的烽火台,残台高六米左右,四条底边每条各长八米左右,呈四棱柱状台体,黄色胶泥夯实筑就。南部有一洞穴,似乎为烽火兵居住之所。沿着它的东侧似有通到上面去的台阶,听白局讲,原来台上建有木质的台顶,现在仅仅有几处断木的残渣,台体四面虽已斑驳陆离,到处是黄泥横淌的遗迹,但还是可以发现它的四面都有许多条竖直的排水小槽,自顶极底上下贯通,想是预防雨水冲涮之用。距烽火台周边二十米,是一圈修在断岩层上的一圈土筑的城墙,古老的城墙内已经丛草掩映,我脚下这片城墙内的土地,让我产生玄幻的思绪,似乎站在现实之上,依旧历史故土。城墙之下便是六七米高的悬崖,在向外,便是油菜花开的现实世界。
一个王朝的背影,它的身后便是一首沧桑的长歌我曾想,大汉王朝,那该是一个什么样的朝代啊!去年,高中几名要好的同学相陪,我再一次进入芒砀山区,叩拜了千年传承的汉代文化。在豫东这个四省交界的地方,我童年就对这片号称“汉兴之地”的地方烙下很深的记忆。伟人毛泽东曾把秦皇汉武并列,足见伟人对伟大的相惜和认同。当我站在汉武帝刘邦的发迹之地,仰视立在芒山之巅开创汉王朝的一代君主的雕像,我的胸中是沸水般的沸腾,血脉膨胀,从脚底升腾起一种荡气回肠的东西。
刘邦于芒山斩蛇起义,振臂而歌,以“大风起兮云飞扬”的气魄,摧古拉朽,完成了建国、立国的行为大志,他以汉为号,取兴于汉中和来自天汉之意,于是汉人、汉族、汉语、汉字、汉文化等闪光的称谓自此一脉相承,流播于世,流传千古至今,成为我们整个华夏民族辉煌的不朽徽号。
我翻阅了有关汉王朝历史的记载,汉朝自立国后,北方那片土地上另一个伟大的民族匈奴在冒顿单于的率领下正处于史上最强盛时期。历史如此,当一方强盛的锋芒超越了那方土地的存在,便会有征服和更强盛。匈奴单于为了一个民族的生存,多次越过长城,侵劫汉朝边境地区,并深入到今天的太原以南地区。高祖刘邦不甘其扰,亲率大军驰援,但几次交战终不能胜,还导致白登被围七天七夜,只得屈辱求和。此后汉朝限于国力,被迫采取“和亲”和输送财帛的办法,以缓和匈奴南下劫掠之势,为国力恢复求得一时和平。今天的“昭君文化”便是和亲见证,也是华夏民族大一统的历史文化结晶。
那个盛极一时的汉王朝不仅仅有千古传颂的“和亲文化”,更有丰厚的征战和防御的军事文化。“和亲”是一种独创,军事文化则来源于秦帝国。早在秦帝国那时起,当时生活在北部广阔荒漠地带的游牧民族始终觊觎着相对富庶的中原。有文字记载可以考证,自西周起始,北方的游牧民族就不断南下骚扰劫掠,迫使后来的中原北部秦、赵、燕等各诸侯国纷纷“因地形,用险制塞”,构筑长城,阻挡异族的侵扰。一番人类文明史的阵痛,从战火纷飞的诸侯争霸开始,便蔓延开去,引发了华夏大地不同民族和文化的激烈对冲,“烽火戏诸侯”引燃照亮了边关那轮惨凄的明月。
这就是超越了传说的汉朝,一个真实的汉王朝帝国。当汉王朝用战争结束了秦亡后诸侯割据的混乱局面,成就了汉室四百多年的基业之后,“边关”这个概念似乎愈发走进王朝的史册。假如燕赵长城只是一个历史的符号,那么秦长城则是章节,汉长城更像一篇行文的段落,而明清长城更像行文的结尾。
一切都有历史的渊源,这是民族文化进步的引擎,因为战争而推动王朝的更迭,因为进攻和防御,让沸腾的国土变得充满了生机和希望。这是历史的必然。
长城也好,烽火台也罢,当厮杀与征服成了华夏文明发展的助推器,历史的车轮就永不停息,直到今天,我站在莽苍的高天之下、厚土之上,黏土、砂石和芦苇夯就的长城,甚至用碾米筑就的烽火高台,就兀立裸露在我的面前,尽管残破不堪,但王朝的雄风依在,西风掠过,草丛、荒土、旧城郭发出呼叫,心头似乎也有飘荡的音符。
二、长城和烽火台本不该是一对孪生兄弟,而历史却让它们一路同行经过考古和调研,我们知道清水河系列烽火台属于汉长城北面汉民族对付游牧民族第一道防线。市文物专家告诉我,对每一段长城和每一个烽火台的概况耳熟能详,甚至都能讲述每一个流传的故事。而这些故事让古老的烽火台愈发充满了传奇色彩。
毫无疑问,在战云密布的古代,游牧民族与农耕民族的冲突经年不断,而这类烽火台就是为当时报警和守卫要塞之用,是农耕民族抵御外族入侵的第一道屏障,在阴山南麓、黄河沿岸,到处烽燧不断,尤其是接近古长城的地方,成为烽燧密布的焦点。清水河县是个重点,在闻名于世的黄河地标“老牛湾”周围,烽火台栉比鳞次,远远近近高高低低到处都是,山岗制高点上、狭谷要冲处、重要道路旁都有它孑孓独立。老牛湾与山西的偏关县城仅一河之隔,我虽然没去过黄河的对岸偏关县城,但我知道这片广袤的土地对长城和烽火台的神敬。这可能就是这方水土孕育的精神内在。
清水河县不仅仅有汉长城和烽火台,也有明长城和烽火高台,多数因水土流失或者农牧业生产而渐渐消失。保留下来的,大多外观看就是低矮的一条土垅,还有并不很高的烽火土堆。那些水土流失严重地带的边墙,所处沟壑密集,土质脆弱。从远处看很难发现古老的遗迹。而烽火台虽然因为日积月累的风化,比过去低了许多。甚至让人很难想到,当时一个中等规模的烽火台里面可驻兵50-100人,里面武器弹药粮食等等一应俱全,而今天这些所谓的“军营”竟然如此的狭小和破落。这毕竟是历史遗迹。
这些连成一片的边关烽火群,天地之间,他们是历史的见证。每个烽火台都有自己的故事,甚至散发着神奇和壮烈的气息。站在六米多高的烽火残台,举目四望,山峦起伏,沟壑蜿蜒,向南极目远眺,那峰峦如涛、气势雄险的所在,长城蜿蜒伫立,烽火台星罗棋布,让我幻想滋生蛮荒之力,揭开厚重大地的梦想。
这一天之后,我没有消除对古长城和烽火台寻迹的梦想,反而更感到这背后的东西突兀地跑到现实前台,影响着我对历史,对整个民族崛起历史的深度反思。
三、历史携带风尘一路走过,文明的躯体越站越直战争远去,刀弓剑影步入历史,而土地依然炙热。
千百年来中华大地上不断进行着战争、和平、融合的轮回周转,仿佛就形成了一个固定的历史进化模式,演绎着伟大的民族进化史诗大剧。而车轮走过之处,无论是尘土飞扬,狼烟四起,还是歌舞升平,边关是永远连着朝歌。汉民族也不断汲取了少数民族骁勇强悍、豪爽帅真的习性,给这个老大民族不断地倾注入新鲜的血液,这就是我们的民族,这个有着深刻民族底蕴具有超常力量的集合体,对这样一个优秀种群,你根本无法去鄙视他,只能感到民族的伟大和历史的厚重。
古老烽火台静静地矗立在山峦之巅,数千年的风霜雨雪给它留下许多难以磨灭的记忆。无烽无火的年代,叩问历史,寻迹长城和烽火台,关键是寻找保护现有长城的方法,修补心中被毁的长城,我们应该清楚的知道,心中的长城一旦被毁,长城也自然敞开了门洞,成为徒有其表的一个象征。
阅尽沧桑,烽火台依旧昂首探苍穹。清水河清,边墙漂零,山峁不再破碎。在破与立之间,我们有理由选择和平安定,可以忘记边关烽烟的历史,决不能忽略枕戈待旦,一个民族可以无需险塞雄关,而不可以缺少一种民族的精神,一种蓬勃向上、顽强奋发、生机盎然的精神。人心即长城,这样的民族才是永远打不跨、击不倒、摧不毁的。(阴山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