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首诗歌好不好懂，不是判断这首诗歌优劣的标准。有的作品好懂，但诗的内涵与境界经不起审美、品味，比如梨花体、废话体的那些文字。
有的作品难懂，可能在于诗人的情感角度与觉悟观点没有与读者的经历、经验相重合。一旦二者重合时，就有可能发现诗人作品的惊艳之处。本期我们分享余秀华的一首诗歌《蜷缩》。
《蜷缩》
诗 / 余秀华
蜷缩在四月，四月的夜晚，四月的孤独
蜷缩在一根黑发，一个烟圈，一声叹息
四月如一抹云影
在光阴之外，在山水之外，在世俗之外
四月是一只草色缠绕的茧
从哪个方向入手，都抽不出一根丝
布谷深藏，杜鹃深藏，声音深藏
我的第三十三个生日如一颗发霉的谷种
在风声密布的黄昏弯曲地吐芽
然而想起你，正好作为我的礼物
我蜷缩到一个日子最轻的部分
蜷缩到一个穿针引线的动作里
一只蚂蚁带我过河
它撑一张破损的树叶
抓住拐弯的那一阵风
作为生日的又一个礼物
我蜷缩到自己腋下的那一个伤疤
桃花色的伤疤，我偷来的伤疤
正好在这个日子里，倒出蜜，倒出酒
倒出风月，倒出你
于是我蜷缩到一滴酒里，像一颗水珠
可是今夜
我久久不能，蜷缩到一个梦
在网上无意间浏览到了余秀华这首诗歌。她以《蜷缩》为题目，由于题目里只是单单包含了一个动词，让人感受到一种动作的状态，没有主语、宾语，因此它并不能让人感受或想象到太多的诗意。所以我们只有通读全篇才能领会这首诗的内涵。
余秀华这首诗分为四节。前七行为第1节，接下来的八行为第2节。第2节后的六行为第3节，最后两行为第4节。
诗一开头就对主题进行阐释。显然，蜷缩是诗意里的一种静止、蛰伏之态，是一个女人的心灵、或灵魂类似于休眠的隐匿之状：“蜷缩在四月，四月的夜晚，四月的孤独 / 蜷缩在一根黑发，一个烟圈，一声叹息”。
四月本是万物舒展，向阳而生，一派蓬勃生机的时光，而诗中的“我”却体现出一种相反的状态。她的身心一点都没有伸展的样子。这让人联想甚至怀疑她的人生或生活的样子是否很晦暗很憋屈。余秀华曾经在一首作品里这样写过：“夕阳落下，气温在鸟的翅膀里冷了下去 / 在这鄂中部的丘陵地带 / 蜷缩在生存里的人也蜷缩进生活里 / 我提着的心依然提着”。
如此读来，“蜷缩”一词所体现出来的意味在这两首诗里是一样的，即提心吊胆地活着，小心谨慎地活着，如田间路边的一株稗子草。很多人处于这种蜷缩的生活状态，但不一定提心吊胆。而余秀华只是余秀华，她一出生就决定了她的生活与别人不同——可以说每个人都不同。
一个卑怯的女人是无法让自己在人生和生活里舒展开来的，哪怕在四月。由此诗一开头用了两行并行的排比句式来诠释她那蜷缩的身姿——在美好的光阴里，在寂寂的夜里，在光阴的孤独感里，小到一根发丝，大到一个烟圈，一声感叹都能让她圈在其中，不能让她从中走出。
接下来女诗人围绕第一行中的四月反复咏叹，以释放她灵魂蜷缩时的向往和苦闷。她向往的是四月的诗与远方，于是四月便被她由衷地赞美：“四月如一抹云影 / 在光阴之外，在山水之外，在世俗之外”。
她热爱一朵云，羡慕云的自来自去，舒展自如，羡慕它穿梭于时光内外，山水内外，尘世内外。而相比于云朵，自己只是一枚草绿色的茧，空有生命，却受束缚于密不透风的壳。自己的身心都蜷缩其间，找不到任何脱离的头绪。纵有着这尘世最动人的千娇百媚之姿和声音，纵有无尽的缠绵、风情万种，也只能在这小小的空间里回荡：“布谷深藏，杜鹃深藏，声音深藏”。
第1节的后五行通过四月里的云朵和“我”进行对比，抒发了女诗人的郁闷和苦衷。整节诗围绕主题“蜷缩”，诗行蕴藉含蓄，情感节奏如弦紧绷，如雨点骤密，充满张力感。
第2节是女诗人力破时光茧房的无声抗争和自渡的情节：“我的第三十三个生日如一颗发霉的谷种 / 在风声密布的黄昏弯曲地吐芽”。
诗人以发霉的谷子的发芽来比喻她在新的日子里、恶劣的环境中暗暗努力生存下去的决心。
接着诗人把生日和礼物相关联，自然地从意象“谷种”跳跃至另一个意象“穿针引线的动作”：“然而想起你，正好作为我的礼物 / 我蜷缩到一个日子最轻的部分 / 蜷缩到一个穿针引线的动作里”。
一个日子最轻的部分是什么？是她生日里的开心时刻，是她对人生觉醒后通透的刹那间。在这样的时刻里女诗人行将破壁，灵魂化蝶而出。
她以“穿针引线”来象征这一觉醒自渡的过程，而后面三行诗正是象征这一过程的细化之处：“一只蚂蚁带我过河 / 它撑一张破损的树叶 / 抓住拐弯的那一阵风”。
灵魂的觉醒、自渡是看不见的思想转变。女诗人在这一节里通过谷种、穿针引线、蚂蚁过河这三类事物形象的借喻和暗示，化抽象为具象，让人切实感受到这一转变。这就是余秀华所说的“诗歌通向灵魂”的体现。
第3节衔接着第2节里女诗人对生日礼物的联想，想起被她藏匿的往日的伤痕：“我蜷缩到自己腋下的那一个伤疤 / 桃花色的伤疤，我偷来的伤疤”。
这片伤疤是她的生日礼物，也是对往昔在爱情路上所经历的苦痛的告别。总是来不及爱，就已沦陷。可爱的女诗人在感情上就是个容易受伤的人。
这一节写的是女诗人在情感上蜷缩的心灵。这经年的伤疤，在心上，在生日里已化成蜜和酒；在记忆里是迷人的风花雪月和迷人的你。
在最后一节两行里女诗人把诗意陡转，跳出前三节紧紧诠释主题的写法，让人回味不绝：“可是今夜 / 我久久不能，蜷缩到一个梦”。
今夜还是四月的夜吗？她想蜷缩到什么样的梦里呢？诗人把最后一行诗用逗号分为两句，既强调了长期不能了结心愿的痛苦，也强调了不能圆梦的遗憾。而这个梦或关乎爱情，或关乎命运，或关乎生活，任人猜想。
关于余秀华这首《蜷缩》，诗友们感觉如何？欢迎一块交流讨论。欢迎注白马侃诗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