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计破向冰,石勒兵临邺城。
石勒第二次南下遭遇惨败之后,痛定思痛,最终听取谋士张宾建议,再度挥师北上,前往黄河以北建立根据地。
北上途中,沿途或是因为在石勒南下时就被劫掠一空,或是被当地势力坚壁清野,所以石勒每次派兵出去劫掠时大多都空手而回,军中粮草因此极度缺乏,很快就出现了士兵相互残杀,吃人肉充饥的惨状。“勒所过路次,皆坚壁清野,采掠无所获,军中大饥,士众相食”(《晋书.载记第四.石勒传》)。
之前南下时,石勒带了至少数万大军,但是打到长江时遭遇挫败,伤亡惨重,以致被迫放弃从荆州方向南下的计划,改为取道扬州南下。后来驻军葛陂休整期间,石勒又连遭瘟疫、饥荒,以及江南司马睿的侵扰,兵力又损失过半。据此推算,石勒从葛陂北上时,兵力大概只有南下前的四分之一。
再加上这次北上途中的饥荒,虽然史书没有具体数据,但石勒手里充其量只剩一两万人了,还是士气低落的疲惫之师。带着这样的军队重新进入群雄逐鹿的河北,还想站住脚跟,建立根据地,这对石勒来说无疑是个巨大的考验!
北方乱世有进入阶段性收尾的迹象,大鱼吃小鱼的过程也逐渐进入高潮,如果石勒再度失败,也许就是最后一次失败了,石勒大概率不会再有第三次南下。搞不定王浚的结果就是成就一个更强的王浚,石勒的机会只会越来越渺茫。
所以,这一次,石勒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紧张,也更加谨慎。
虽然身处人生最低谷,但石勒的目标并没有丝毫改变,用褒义词形容就是矢志不渝,而且葛陂会议上,张宾对石勒的期望也没有因为陷入窘境而有任何打折,仍旧是称霸北方,无出其右。至于一统江山,至少到目前为止,无论石勒还是张宾,都不曾提过。
所以,未来的路对石勒来说就是不停地打怪升级,终极大BOSS是汉国,刘聪或者下一任皇帝,然后就是王浚,还有曹嶷、刘琨这些割据势力,另外还有段氏、拓拔、慕容这些鲜卑人,都得让他们臣服。除了这些不同等级的BOSS之外,再就是大量盘踞在河北和中原各地的零散武装和小型割据势力。所有这些,石勒都得一点点啃下来,一个也不能少。
王霸之业,古往今来能成就者又有几人?基本和登天一个难度,多少能人志士都殒命途中。这些道理,石勒自然都很清楚,相比我们这些只是读读史书、纸上谈兵的后世人,身处其中的石勒比任何人都更加了解自己面临的将是怎样的困难,否则也不会衡量再三、反复南下和北上了。
想的再多,说的再多都没用,唯有行动,只有硬着头皮,咬紧牙关一步步往前冲,把挡在面前的困难一个一个解决掉。
这不,深受饥荒和减员煎熬的石勒,好不容易冲到了黄河边上,第一个考验紧跟着就来了。
永嘉六年(公元312年),六月。
石勒带着士气低落的疲惫之师抵达东燕(今河南新乡市延津县东北),准备从附近的棘津(黄河古渡,今河南新乡市延津县东北)渡河北上。就在这时,石勒打探到不远处的枋头驻扎着一支数千人的队伍,首领是汲郡本地人,名叫向冰,汉民,领导义军坚持在当地抵抗胡人。
枋头隶属汲郡,位于今河南鹤壁市浚县西南,延津县东北。
枋头是魏晋南北朝时期的军事重镇,和邺城一样后来都毁于隋代。枋头是黄河、淇水、白沟等多条河流的交汇处,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因为距枋头不远的濮阳国境内有灵昌津(原名延津,后被石勒改为灵昌津)、棘津、文石津和硗津(硗音qiāo)等多个重要的黄河古渡,所以,这一带自古就是南北往来的交通要塞。
细究起来,这枋头的得名竟是来自于曹操。
建安九年(公元204年)曹操北攻袁尚时,为了增加淇水流入白沟的水流量,提高白沟的漕运能力,下令用大量巨大的枋木(即木方,方形木材)在淇水汇入黄河的入口处堆聚成围堰,将淇水横腰拦住,大幅减少流入黄河的水量,从而增加流向白沟的水量。因为当地存有大量枋木,人们便把这个地方称为枋头,后来慢慢发展为城池,扼守南北要冲。
枋头城并不是一座城,而是有两座相邻的城池,分别为东枋城和西枋城。枋头这个地方后面还会经常出现,比如接下来的后赵时期,苻坚的爷爷苻洪就曾带领族人(氐人)长期驻扎在枋头,另外,枋头也是后来东晋大权臣桓温北伐时的滑铁卢。
回到石勒。
要是搁以前,就石冰那几千人,石勒根本不会放在眼里,早就毫不犹豫地杀过去了。可现在不行了,石勒不仅不敢主动去招惹石冰,甚至还担心正率军渡河时被石冰来个半渡偷袭,搞不好这点星星之火还没过黄河就被浇灭了。
石勒很头疼,不敢轻举妄动,于是急忙召集众人开会,商议如何应对。
张宾胸有成竹,不等众人发言就抢先站了出来:“据我所知,向冰把战船都停在了黄河北岸,并没有移驻到枋内。我们可以挑选一千名精壮勇士,选一处秘密小道暗渡黄河,偷袭石冰的战船驻地,成功之后派人将战船带回,为我渡河所用,同时分兵设伏,伺机歼灭向冰。如此一来,我军不但可以更加迅速地渡过黄河,还能顺手牵羊解决石冰这股势力,可谓一箭双雕”。
石勒立即转忧为喜,也不打算再听取其他人建议,当即散会,让张宾立即着手安排。
于是,就在当夜,大将支雄和孔苌带领一批敢死队员,选在离枋头较远的文石津渡口,用临时扎的木筏暗渡黄河,偷袭枋头。石勒则率主力赶往棘津等候消息。
就在这时,向冰也打探到石勒已经到了附近,因担心石勒偷袭,正命人将战船从黄河转移到淇水,也就是枋内。可惜为时已晚,支雄和孔苌带着敢死队员抢先一步杀到战船驻地,轻松解决掉驻地守卫,然后一边派人迅速驾驶战船驶向棘津,运送石勒主力渡河,一边带领其余勇士杀往向冰驻地。这就叫兵贵神速,但凡晚一点,战局就会发生逆转。
支雄和孔苌两人还按照张宾的安排,沿途埋下了三处伏兵,只等向冰上钩。快到向冰驻地时,支雄命主簿鲜于丰带少量将士做前锋,快速先行,设法吸引向冰出战。
这边,向冰听说战船被盗,大怒,立即集合兵马冲出营门,迎面便遇到了前锋鲜于丰。鲜于丰依计而行,边打边退。到了设伏点后,突然鼓声雷动,支雄和孔苌率领三路伏兵陆续杀出,鲜于丰也随即调转方向,杀入向冰阵营。
四面夹击之下,向冰被杀的措手不及,军队四散溃逃,最终全军覆没。
向冰是死是活,史书没有交待,只知道支雄和孔苌两人紧接着就抄了向冰设在枋头的老巢,缴获了大量粮草和物资。
精彩,石勒北上后第一次闯关完美通关!
此时是永嘉六年(公元312年)七月。就在这个月,刘琨传檄各州郡,要联合各方共同讨伐平阳,结果反倒却把自己的根据地晋阳丢了。西北,贾疋刚收复长安三个月。
枋头之战是石勒北上后打的第一仗,虽然对手向冰籍籍无名,而且参战双方只有数千人的规模,很不起眼的一仗,但意义却不容小觑。
枋头之战大胜,不但让石勒摆脱了北上以来粮草物资一直处于匮乏的窘境,同时也大大提升了军队士气,一扫南下以来连遭挫败的阴霾。另外,由于谋士张宾的地位提升,枋头之战成为这一时期突袭战中以少胜多、以智取胜的经典战例。此后,因为石勒对张宾言听计从,而张宾又足智多谋,所以石勒打仗时更善于用计,仗也就打得越来越精彩,越来越有看头。
顺利渡过黄河之后,石勒一路北上,直逼邺城。
邺城正是张宾在葛陂会议上为石勒谋划在河北立国的核心,是将来作为都城的首选之地。所以,能否拿下邺城对石勒来说至关重要。
此时驻守邺城的是刘琨侄子刘演。
刘演是刘琨哥哥刘與的儿子,刘與已于几年前病逝。刘演丁父忧结束后,先是被司马越招为主簿,后升为太子中庶子,不久又外放为阳平太守。阳平郡属冀州,治所在馆陶县,今河北邯郸市馆陶县。永嘉五年洛阳沦陷后,刘演带着一家老小北上晋阳投奔了叔叔刘琨,被刘琨任命为辅国将军、魏郡太守,前往河北镇守邺城。
发生在邺城的最后一战还是好几年前的事了,那是永嘉二年(公元308年)的九月,当时石勒和王弥联手攻打邺城,迫使西晋邺城守将、征北将军和郁弃城逃跑。之后石勒继续北上,横扫冀州,但最终却在飞龙山被祁弘打得一败涂地,狼狈南逃,连邺城也不要了,一口气逃到黄河岸边的黎阳城才稳住阵脚。从此石勒彻底断了北上念头,先是在中原四处游荡,而后就有了两次痛苦不堪的南下经历。
自从那次石勒败走之后,邺城就成了一座无主之城,然后刘琨便瞅准时机派侄子刘演进驻,只是并不清楚刘演入主邺城的具体时间。
去年,就在石勒吞并王弥之后,同样活跃在中原的汉国安北将军赵固和平北将军王桑(王弥堂弟)两人见到王弥和苟晞的下场后,担心成为石勒下一个吞并目标。于是两人便离开中原,渡河北上。
到了河北之后,两人发现邺城一带已经成了刘演的势力范围,又担心被刘演盯上,就派使者去见刘演,表示愿意归附,还让长史临深去邺城做人质。刘演汇报给刘琨之后,刘琨便任命赵固为雍州刺史,王桑为豫州刺史。
由此可见,赵固、王桑和石勒、王弥一样,都只是临时依附汉国这棵大树,找个树荫乘凉而已,随时都可能离开。只是相比石勒和王弥,赵固和王桑实力更弱。乱世时期,那些没有称王称霸能力的小型割据势力大多都是墙头草,随时根据风向变换主子。
所以,即便刘聪能够一统北方,也必然会面临和汉高祖刘邦一样的诸侯问题,如果解决不好,政权就不可能稳固,甚至江山倾覆。可惜,刘聪很快沉迷后宫,显然没把这个问题当回事。刘聪没能解决,他的继任者也没有解决,这就注定了汉国必然短命。
赵固和王桑两人表面依附刘演之后,满以为双方互不打搅,这下就能在河北过几年安稳小日子了,可没想到才过了半年,石勒竟然又从南边杀了回来。
虽然石勒并不是王者归来,但是当年石勒在各地横冲直撞的影响太大,两人心有余悸,担心即便和刘演绑在一起也不是石勒对手。于是,思索之后两人决定干脆直接去平阳,把人都交给刘聪,也就不会被石勒吞并了。
二人便给刘聪写了封信,希望能派冰来接应。
为何两人不直接去平阳,非要等刘聪派人来接?这咱就不清楚了,不知道里面还有什么讲究。在咱看来,如果担心去往平阳途中被石勒堵截吃掉,那留在原地就不担心了吗?不管它了,反正故事情节就是如此。
刘聪接到信后派了镇远将军梁伏疵率军前往河北迎接二人,但是等梁伏疵到了之后,王桑突然变卦,又不想去平阳了,要带着自己人马去青州,投奔哥哥王弥的部下曹嶷。赵固坚决不同意,可王桑执意率军独自离去。
赵固一怒之下率军追击,最终在曲梁(进河北邯郸市永年区广府镇)追上王桑,两人发生火并,最终王桑战败被杀。
然后,赵固就跟着梁伏疵去了平阳,不久就被刘聪任命为荆州刺史、领河南太守,负责镇守洛阳。还在邺城做人质的赵固长史临深也不愿去平阳,于是找到赵固的帐下大将牟穆,两人一商量,于是带着一万多部下索性归顺刘演。但是,等到石勒兵临邺城时,两人又伺机脱离刘演,改投了石勒。
瞧瞧,石勒征战河北和中原多年,影响还是相当大的,这人还没到呢,无形之中就解决了赵固和王桑这股势力。
现在,既然石勒已经兵临邺城,那接下来顺理成章就该攻城了。至少,石勒麾下那帮大将们就是这么想的。
2、 王浚南下,石勒背水一战
兵临邺城之后,众将都建议石勒尽快下令攻城,只有拿下邺城,将其作为在河北的立足点,才能进一步北上扩大实力。不过石勒这次并没有匆忙下令,而是先咨询谋士张宾。
张宾绕着邺城转了一圈之后,却对石勒说:
“刘演势力虽弱,但仍有数千兵马,加上有城池之固,三台之险,我们若想拿下邺城也并非易事。虽然必能攻下,但终究耗费时日,损兵折将,代价太大。相反,如果我们绕过邺城先行北上,如此一座孤城,要不了多少时日必会不攻自溃。对我们来说,王彭祖(即王浚)和刘越石(即刘琨)才是最大对手,趁他们现在还没来及做出反应,我们应尽快悄悄地占据一些不起眼的要塞之地,然后积极储备粮草,扩充兵员,做好大战准备。另外,我们还要尽快向平阳汇报,就说要替陛下扫平幽冀。如此一来,主上必能成就桓文之业!”
三台就是曹操修建的金凤台、铜雀台、冰井台三台。桓文之业,就是春秋时期齐桓公和晋文公那样的霸业。
之前几千人马的向冰让石勒大为紧张,现在,同样只有几千人马的刘演又能迫使张宾暂时放弃邺城,这只能说明此时石勒实力严重不足,急需恢复。另外,张宾特意提到要向平阳刘聪汇报,这点也非常重要。
虽然石勒早就和刘聪同床异梦,但毕竟没有足够资本和刘聪撕破脸,所以,还得老老实实做臣子,面子上该做的还得去做。其实,这也是张宾为何这次极力主张谋据河北的原因。
之前石勒无法在河北立足,那是因为当时北有王浚和刘琨,东有苟晞苟纯这些死对头,南边中原地区则是西晋,再往南还有江南司马睿,同时还要和王弥等人勾心斗角,石勒夹在中间,多头受气。
可现在不一样了,西晋在中原已经彻底土崩瓦解,仅剩零星据点。同时,因为汉国国力有限,没有能力统治整个中原,无力向各郡县派驻地方官员,更不要说派兵驻守了。所以,中原很多地方实际就是三不管的真空地带,被一些零散势力或者当地自保武装控制。对于石勒来说,这次到河北之后,来自南边的威胁基本消失,或者说很小。而东边青州的曹嶷也不是苟晞,至少目前和石勒仍在同一条战壕。
对刘聪来说,关中得而复失,长安还有司马邺政权,西晋并没有灭亡,对付长安政权依旧是刘聪当前的工作重点。而像北方的王浚和刘琨,因为两人背靠拓拔鲜卑和段氏鲜卑两大势力,刘聪无力顾及,只能先依赖石勒这样的诸侯去解决。石勒和刘聪就成了互相依赖的关系。
一句话总结,这次北上后石勒的主要敌人只在北方,只要和刘聪搞好关系,背后的南方就是安全的。
所以,石勒完全可以专心致志地对付王浚和刘琨,至于如何对付,估计张宾早就胸有成竹,所以才会力劝石勒谋据河北,为石勒勾画出未来战略。
这就是所谓“时势异也”,情况不一样,策略就不一样。关键是你有没有能力看出这些变化,如果能准确把握时局,你就至少成功了一半。
张宾上面的话还没有说完,除了大的战略之外,张宾甚至还把一些具体细节都想好了,比如应该偷偷先去占据哪些不起眼的要塞小城。
张宾接着说:“如今四海鼎沸,群龙无首,真正的兼并战争才刚刚开始。各方势力都处在游离彷徨的时刻,人无定志,暂时也没有谁能强到保万全、制天下的地步。所以,此时就是‘得地者昌,失地者亡’。邯郸和襄国两地都是赵国旧都,依山据险,形胜之国,主上可二选其一,暂设为都城,然后四面出击,兼弱并强,同时辅以奇谋良策,最终必能扫除各方,成就王霸之业!”
虽然司马邺还占据长安,但不过续命而已,而且还内斗不止。所以,张宾眼里长安政权不可能支撑太久,晋朝在北方基本可以忽略不计。战争已经进入到新的阶段,从之前的灭亡西晋之战,到现在的强弱兼并之战,也就是最后的收尾阶段。这就是有破有立,旧的已经被打破,自然就进入立的阶段。
整个十六国时期,北方总体上虽然混乱不堪,但是如果分的再细一些,实际仍旧遵循“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这样的朝代更替规律,并不是一直都打打杀杀,中间也会出现大一统时期,只不过时间非常短暂。
所以,十六国历史其实就是一部超浓缩的中国历史,把中国几千年来的朝代更迭打包压缩成一百三十五年。其间,每一个朝代从最初的发迹,到兴起,到鼎盛,再到衰败,直至最终灭亡的整个过程,从正常的一二百年、二三百年被压缩成只有几十年,甚至十几年。虽然每个朝代的生命周期大大缩短,但里面的内容本质上完全一样。也就是说,十六国时期一百三十五年里经历的所有事情,中国几千年的朝代更迭都在反复重演。
随便举个例子,战争的性质和形式。十六国时期的战争囊括了所有性质的战争,有皇室内斗、外戚夺权、地方官员反叛、平民起义等等各种内战。还有国与国之间的灭国之战,国与割据势力以及各种势力之间的兼并战等等各种外战,还有柔然南下这种纯外敌入侵等等。
说到这里也顺便提一下,一些不了解历史的人一提到五胡十六国,首先想到的就是外敌入侵,是胡人入侵了汉人的地盘,抢走了汉人的土地。其实并不是,胡人和汉人在当时只是民族成分不同,但都是实实在在的魏晋子民,甚至包括远在东北的慕容鲜卑、段氏鲜卑首领,都是西晋地方官员。各族胡人从两汉时期就已经陆续加入汉人大家庭,纳入政府管辖。其中有些胡人,比如匈奴五部、羯人、氐人、羌人等早就和汉人杂居一起,基本完全汉化,跟汉人几乎没有区别。有些胡人,比如处于偏远地区的慕容鲜卑、拓跋鲜卑等,正处在半汉化过程中,汉化程度相对低一些。
因为这些胡人长期受到汉人的剥削和压榨,产生大量积怨,同时西晋皇室自己又太不争气,各种因素相互叠加,于是这些胡人纷纷揭竿而起,最终形成了五胡十六国乱世。但是,本质上这些都只是胡人的自发反抗,性质都属于起义,比如李特在四川发起的流民起义,刘渊在山西吕梁地区发起的匈奴五部起义,石勒汲桑在山东聊城茌平发起的马牧起义等等,这些起义和其它朝代的起义性质上完全一样,没有任何区别,只不过首领是胡人而已。十六国时期唯一属于外敌入侵性质的,就是居住在北方蒙古高原上的柔然人的南侵,而且这种入侵更像是骚扰,最终也没有成功。
十六国时期的战争形式更是五花八门,多种多样。骑兵、步兵、步骑兵、水军,长途奔袭战、阵地战、攻城战、平原地区大兵团做战,山地战,各种奇袭战等等。战车、弩车、重装骑兵、轻骑兵、各种兵阵,甚至还有多兵种联合作战等等。战争规模上,从大到双方投入五十万以上兵力,甚至苻坚南征时号称百万,小到只有数千人,各种大小规模的战争无所不包。历朝历代所有形式和规模的战争在十六国时期你都能见到。
另外,还有一个细节也能证明这点。单单是本书里提到的地名,各种城池、郡县、重镇、要塞、关口、渡口、河流、山川,所有这些,从东北到西北,从东南到西南,甚至涉及到广东、广西这些当时偏远地区的很多地方,遍布整个中国的大江南北,非常全面,完全就是一个中国古代地名的大百科全书。
以上这些,你读哪一个单独朝代的历史能一次都读到?能有两晋十六国这么全面?
言归正传。
此时,虽然汉国在北方一家独大,但各方大小势力仍然众多,即便没了西晋,刘聪想一统北方依旧困难重重,这就是石勒存在的意义,也是石勒成功的历史机遇。
只要你占据足够多的土地,拥有足够多的人口,实力就会足够强,就有资本参与争夺天下。而那些小的势力,前期看不清形势,不知何去何从,成为墙头草也就成了必然,并不是因为这些人骨子里就喜欢做墙头草。等形势发展到一定程度,逐渐接近尾声,水落石出了,各方势力必然又会重新做出选择,最终完成了混乱阶段的大鱼吃小鱼的过程,世界也重新归于平静。
张宾这段话不但对当时天下大势作了精准分析,还提供了两个具体选项,石勒只需要二选一即可。
要知道,此时的石勒可不是羽翼丰满、根基深厚、独霸一方的大势力,而是一个连根据地都没有败逃之师,疲惫之师。可张宾却眼光独到,洞悉大势,坚定地认为石勒必能成功。所以,即便不看张宾以后的表现,单单凭借自葛陂会议起的这几次亮相,说张宾是战略家、政治家、军事家,都毫不为过。不只在五胡十六国时期,即便放到整个中国历史,张宾也照样能排的上号,哪怕他的知名度几乎为零。
每一个成功男人的背后都有一个女人在默默付出,同样,每一个成就霸业的帝王背后,必然有一个顶级谋士作为支撑。刘渊和刘聪就因为没有一位像张宾这样的谋臣,所以汉国始终问题重重,最终未能一统北方,而因为石勒有张宾,苻坚有王猛,拓跋焘有崔浩,所以这几位就能成就一统北方的霸业。
至于张宾为何坚定地认为只要暂时放弃邺城,不久邺城必会自溃,这中间到底有什么逻辑?说不定石勒和我一样,也没搞明白,但是石勒很信任张宾,可以不问来由,只管照做。
所以,张宾说完之后,石勒什么也没问,只说了一句:“右侯之计是也!”(《晋书.载记第四.石勒传》),右侯的办法就是好!
然后,邯郸和襄国二选一,石勒定的是襄国。
邯郸城位于现在的河北邯郸市,襄国是襄国县,治所就在襄国城,所以襄国并不是谁的封国,不像成都国、淮南国、东海国这些地方。襄国城位于今河北邢台市襄都区境内,最早叫信都县,项羽大封诸侯时改信都为襄国,作为赵王张耳的封国赵国的都城,所以张宾才会说是赵国旧都。
襄国和邯郸此时都是无主之地,有城无防,所以石勒不费一兵一卒就进了襄国城,时间是永嘉六年(公元312年)的七月。
一到襄国,张宾就立即提醒石勒:
“我们进驻襄国后,王彭祖和刘越石一定很快就会得到消息,他们必会视我们为大患,一定会趁我们立足未稳、城防不固、贮备不足之际发动进攻,陷我们于死地。我已经派人查看过了,今年广平郡各县秋粮长势很好,需要尽快派人去收割。同时还要尽早发动城内军民修缮城防,做好防御准备。另外,尽快派使者前往平阳,就说我们已经进驻襄国,稍事休整后便会替陛下扫平幽冀。”
张宾这工作做得真是到位,什么都替石勒考虑好了,遇到这样的贴心助手也不知道是石勒哪辈子修来的福。
石勒完全照做,派部下以襄国城为圆心,四面出击,攻占周边郡县,为襄国城提供物资和人口基础。同时,石勒很快派使者前往平阳,向刘聪汇报工作,使者返回时带回了厚厚一沓任命书。
刘聪任命石勒为使持节,散骑常侍,都督冀幽并营四州杂夷、征讨诸军事,冀州牧,爵位进封为上党郡公,食邑五万户。之前的开府仪同三司、幽州牧、东夷校尉等官职仍保持不变。
刘聪当然知道石勒早就和自己不是一条心了,但是没办法,该封还得封,反正这些都只是名号,不用掏一分钱。
正如张宾所料,石勒这次北上立即引起王浚警觉,只不过老天对石勒的考验似乎已经结束,从此开始偏心石勒。于是,就在这段时间,一场大雾让石勒抓住战机,在广宗(今河北邢台市广宗县境内)一举歼灭了前来征讨的王浚帐下第一猛将祁弘。接着,因为王浚临时决定要先灭掉中山国境内的刘希,因而撤回了南下对付石勒的大军,结果给了石勒更多的准备时间。
石勒在准备什么呢?
石勒在准备打一场恶仗,这场恶仗早晚会来,不可避免。
在襄国城东北方向,大概几十公里处,有一个地方叫苑乡(今邢台市任泽区东北),盘踞着一伙拥有数万军民的地方势力。为首的是两人,名叫游纶和张豺,都是广平本地人,队伍是他俩在战乱时期一手拉起来的,名义上归附王浚。
因为游纶和张豺实力较强,所以石勒特意把苑乡放在最后,等周边其它地方都拿下之后,最后才安排夔安和支雄等七员大将合力攻打苑乡。
游纶和张豺据守苑乡多年,利用地形修建了大量坞堡和壁垒,存储了大量粮草物资,里三层、外三层,易守难攻。夔安等人猛攻数日,也只拿下了外围一些壁垒,中间核心区域始终无法攻克。
难道,这就是石勒准备要打的恶仗?
当然不是,游纶和张豺虽然难啃,但也只配是开胃小菜,真正的大餐只有王浚才有资格给石勒端上桌。
游纶和张豺一边坚守苑乡,一边派人急报王浚,请求增援。恰好王浚差不多也搞定了刘希,可以腾出精力专心致志对付石勒。
永嘉六年(公元312年),十二月。也是石勒进驻襄国后的第四个月。
王浚任命段氏鲜卑首领段疾陆眷为主帅,幽州都护王昌、中山太守阮豹等人率领幽州各军,段疾陆眷的弟弟段匹磾(音dī)和段文鸯、从弟段末柸等人率领鲜卑骑兵,合计五万步骑兵,径直南下,攻打襄国城。
这,才是石勒要面对的恶仗。
闻讯后,石勒立即把夔安、支雄等在外将领全部召回,严阵以待。
因为襄国城四周的城墙和护城河还没有完全修好,城防严重不足,为防止敌人趁机来攻,石勒只能提前命人在城池四周临时设立多重栅栏和各种障碍,这些工事虽然也能起到防御作用,但和城墙、护城河相比,还是逊色许多。
段疾陆眷率领众将到了襄国之后,并没有立即下令攻城,而是将驻地设在襄国城东北三十里处的渚阳(今河北邢台市任泽区境内),然后命人砍伐树木,大量制造各种攻城器械。
石勒听说后忧心忡忡,一旦这些攻城设备打造完毕,自己那些工事根本不堪一击,城破也就在旦夕之间。于是,虽然兵力处于明显劣势,但思索再三之后石勒还是决定主动出击,想趁段疾陆眷立足未稳之时杀个措手不及。
结果却令石勒大失所望,虽然先后派出多位大将出城迎战,结果却无一例外,全都战败。“勒分遣诸将连出挑战,频为就六眷所败”(《晋书.载记第四.石勒传》)。估计石勒手下这帮将士一直患有严重的恐鲜卑症,这么多年来只要对阵鲜卑就没赢过,这次依旧如此。
城外,段疾陆眷的兵工厂搞得热火朝天,石勒眼睁睁看着却无可奈何。再想不出有效办法,石勒就只能举手投降了。不,是刎颈自杀,因为石勒不可能投降。
石勒手足无措,心急如焚,最后索性决定集中全部力量和鲜卑人来个鱼死网破,决一死战,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输了咱也认了。
可石勒又不敢轻易下这个决心,于是又召集众将商议。
这次石勒先发言:“贼兵大军压境,兵力远超我们,可我们却连像样的城防都没有,出城迎战又屡战屡败。照这么打下去,我们内无粮草,外无救兵,纵然是孙武和吴起重生,恐怕也难以守住城池。所以,我打算集合城内所有将士,全都拉到城外摆开阵势,和这些鲜卑人来个决一死战,诸位意下如何?”“大阵于野以决之,何如?”(《晋书.载记第四.石勒传》)。
这也太悲壮了,明明这才刚开始,石勒就已经打算结束了。
在野外,正面交锋石勒根本不是鲜卑人的对手,当初飞龙山一战,石勒十几万大军面对鲜卑人时,眨眼间就灰飞烟灭。所以,如果真这么蛮干,襄国之战注定就是石勒的最后一战。
也难怪之前石勒为什么宁愿去南方也不敢来河北,因为只要一北上,石勒就面临被灭的风险。
不过,有几员大将却不同意,站出来说:“野战我们胜率太低,还是固守城池最好,只要我们坚守城池,多拖一天,贼寇就会多一天疲惫,最后师老兵疲,自然会撤军而去。然后我们再趁胜追击,定能大获全胜”。
想法很好,但是石勒难道就不想坚守吗?石勒很想问问几位:“你们觉得能坚守几天?”,但是话到嘴边又忍住了。
石勒向四周望了望,发现张宾和孔苌两人站在一起,于是就冲两人问:“你们俩有什么想法?”
然后,张宾就开口了:
“根据最新情报,段疾陆眷计划在下月上旬由城北方向攻城,这说明他们的攻城器具很快就会完成。这次他们南下,不但士气旺盛,兵力又占据绝对优势,最近更是连战连胜。而我们正好相反,兵弱将寡,城防缺失,连战连败。但是,这同时也意味着,此时他们一定会轻视我们,在防备上必然会松懈下来。以臣之见,骄兵必败”。
顿了顿,张宾接着说:“鲜卑人的战斗力向来强悍,其中又属段末柸所部最为出众,鲜卑骑兵的精锐都集中在段末柸帐下,只要我们设法搞定段末柸,其他人便不在话下。所以,接下来我们可以这么做,从今天起不再出战,示敌以弱,同时在北城方向秘密开凿二十条出城密道,务必在本月底前完成。然后挑选精锐士卒加紧训练,随时准备由秘道出城作战。等下月初,段疾陆眷移师城北的时候,事先打探好段末柸大营的位置,然后趁夜色秘密出城,突袭段末柸大营,争取活捉段末柸。只要我们动作迅速,出其不意,敌人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必然大乱,然后城内将士再一起杀出。如此一来,段疾陆眷纵然再能打,也唯有北逃一条路可走。一旦此战我军大胜,从此王彭祖就不再是我们的对手了”。
张宾不但战略上远超常人,在战术细节的考虑上同样无人能比,善用奇计,善出奇兵,善以少敌众,以弱胜强,总能在绝望之际扭转时局,让人佩服得五体投地。由此可见,晋书对张宾的评价“机不虚发,算无遗策”毫不夸张。
石勒再次转忧为喜,当场任命孔苌为攻战都督,负责总体指挥这次作战,并让孔苌立即派人去城北挖地道,训练士卒。
说到这里,我很想给石勒提个建议,以后再开会,直接让张宾说话就完了,说完就散会,无须再问别人。不过,这也太不给别人面子了。
接下来,孔苌很快就派人挖好了二十多条秘密出城地道,按计划顺利完成任务。段疾陆眷那边进展也很顺利,攻城设备也按时打造完毕。
于是,公元313年正月初,段疾陆眷率军离开渚阳,开进到襄国城北驻扎。
然后呢?战争进展是否真的会按照张宾的预料进行?
别急,下一节再接着说。
3、 襄国大胜,石勒一战定乾坤
这天,石勒登上北城城楼,远远望去,发现很多鲜卑士兵就地休息的时候,甚至把盔甲都脱了,兵器也扔在一边。石勒知道,正如张宾设想的那样,这些鲜卑兵防备松懈,早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了。
石勒大喜,下令让孔苌当夜就率领训练多日的锐卒由二十多条密道一起出城,趁鲜卑兵初来乍到,阵营尚未完全布置好的时候突袭段末柸大营。
接下来的一切都在张宾的意料之中,没有任何意外发生。
段末柸,甚至是段疾陆眷,都完全没想到看似寡弱的石勒竟会在当夜派人偷袭大营,结果被杀的措手不及。听到喊杀声后,段末柸来不及穿上铠甲就慌忙跑出大帐,骑上一匹马就要逃跑,结果还没出营门就被孔苌等人团团围住,速手就擒。
段末柸的营寨乱作一片,士兵四散奔逃,很快就蔓延到其它各营。段疾陆眷仓惶组织兵力反抗,但根本不管用,士兵们早已乱作一团。一直在城头擂鼓助威的石勒见孔苌得手,立即命城内早就准备好的将士们全都杀向城北。
段疾陆眷完全被打懵了,毫无还手之力,只好下令向渚阳撤退,孔苌率军紧追不舍。
从城北到渚阳,三十里官道成了埋葬鲜卑兵的坟墓,沿途丢下无数尸体。等孔苌停止追击大胜而回的时候,仅仅身披铠甲的重装战马就缴获了五千多匹,其它兵器甲杖、粮草物资更是不计其数,战果极其辉煌。“苌乘胜追击,枕尸三十余里,获铠马五千匹”(《晋书.载记第四.石勒传》)。
需要说明的是,以上关于孔苌夜袭段末柸大营并生擒段末柸的片段内容出自《晋书.载记第四.石勒传》,但是在《晋书.列传第九.王浚传》以及《资治通鉴.卷八十八》中关于段末柸被擒的记载则稍有不同。根据这两部分的记载,孔苌突袭到段末柸营帐后,遭到段末柸的顽强抵抗,孔苌战不能胜,于是下令撤退,段末柸则紧追不舍。结果段末柸因为孤军深入,在冲进城下石勒的营门后被石勒俘虏。“末柸逐北入其垒门,为勒所获”(《晋书.列传第九.王浚传》),“苌攻末柸帐,不能克而退。末柸逐之,入其垒门,为勒众所获”《资治通鉴.卷八十八》。
逃回渚阳的段疾陆眷已经毫无斗志,尤其因为段末柸被俘,更让段疾陆眷心灰意冷,于是决定派使者前往襄国,要和石勒化干戈为玉帛。
段疾陆眷的弟弟段文鸯坚决不同意:“石勒虽然大胜一场,但兵力仍处劣势,我们不能因为一员大将被擒,而把本可以消灭的敌人放跑。何况一旦我们撤军,必然会得罪王浚,后患无穷。”
可是段疾陆眷担心石勒杀了段末柸,思虑再三后还是决定派使者带着几百匹披甲战马和大量金银财物去见石勒,请求息兵罢战,并送上段末柸的三弟作为人质,要替换回段末柸。
石勒询问众将意见,众将都劝石勒杀了段末柸以重挫鲜卑士气,彻底扭转这么多年来只要面对鲜卑兵就心里发怵的不利心理。
石勒却说:“辽西鲜卑与我并无恩怨,不过是被王浚利用罢了,杀了段末柸就等于和整个辽西鲜卑结下仇怨,这不是上策。如果同意讲和,放了段末柸,则辽西鲜卑和王浚之间必会产生嫌隙,这对我们非常有利。”
于是,石勒派石虎带着厚礼前往渚阳,和段疾陆眷订立盟约,双方还结为兄弟。石勒答应只要段疾陆眷撤军,就立即释放段末柸。
段疾陆眷信守承诺,很快就撤军北上,返回辽西去了。王浚的部下王昌、阮豹等人无力阻止,更无力单独进攻石勒,也只好先撤回蓟城。
得知段疾陆眷撤军,石勒便叫来段末柸,为其设宴送行。席间,石勒收段末柸做义子,并以厚礼相赠,段末柸大为感动。后来北返途中,段末柸每天早中晚三次向南而拜,以示对石勒的敬意。
这意味着,襄国之战以石勒大胜为最终结局。这场胜利对石勒来说意义非常重大,如同官渡之战对于曹操的意义。
襄国之战是石勒北上后面临的第一场大战、恶战,也是决定石勒北上能否成功的关键一战。得益于谋士张宾,原本各方面都处于完全劣势的石勒以段氏鲜卑的核心人物段末柸为突破口,以奇兵夜袭的方式,最终以弱胜强,赢得大胜。
襄国之战也完全可以视为石勒的立国之战。
战前,石勒师弱兵疲,居无定所,北上能否成功充满疑问,襄国只是临时据点。战后,石勒一举扭转颓势,从此,包括王浚在内,再没有哪个势力能轻松攻下襄国,石勒人生中第一次有了根据地,在北方站稳了脚跟。与此同时,因为缺少了段氏鲜卑的支持,王浚不再有明显优势,在和石勒的对决中渐渐处于下风。
段氏鲜卑在石勒口中被称为辽西鲜卑,这是因为段氏鲜卑的大本营就在辽西,即辽河以西,今天的辽宁锦州、朝阳、葫芦岛一带,往南一直到河北北部的秦皇岛、唐山等地。前任首领段务勿尘十年前就被晋朝封为辽西郡公。
拓跋鲜卑想借助刘琨南下,同样,段氏鲜卑也想借助王浚达到南下目的,所以屡次不遗余力的替王浚卖命,段氏鲜卑最远曾经跟随祁弘打进过长安。
不过,因为各种内外因素,段氏鲜卑的南下策略最终失败,沦为其它势力的附庸,直至消亡。相反,比段氏鲜卑还要偏远的辽东鲜卑,也就是活跃在今沈阳、辽阳一带的慕容鲜卑,却因为人才济济,慕容廆、慕容皝、慕容垂、慕容恪等人前赴后继,最终反而南下成功,问鼎中原。不过这些都是后话。
段疾陆眷撤军之后,还在苑乡坚守的游纶、张豺两人彻底傻了眼。放眼整个河北,如果连王浚都救不了自己,那就更没人了。于是,两人只好也派使者出使襄国,向石勒请降称藩,被石勒任命为将军,仍旧镇守苑乡。
不过石勒可不像刘聪,会放任诸侯做大,平添麻烦,此时同意游纶、张豺二人归降只是权宜之计,只要二人手里一直有兵,石勒早晚会抽出精力彻底解决这股势力。
守住襄国城之后,石勒乘胜攻打信都城,也就是当时冀州的治所,位于今河北衡水市冀州区境内。隶属王浚的冀州刺史王象战死后,王浚随即又任命邵举为冀州刺史,代替王象坚守信都城。
石勒毕竟还没有到能势如破竹的程度,而且攻城也不是强项,所以,攻打一段时间无果后,石勒便放弃信都,又撤回了襄国城。
此时正是年初,天寒地冻,石勒索性息兵罢战,休生养息。几个月后,到了公元313年四月,石勒再次出兵,派石虎南下邺城,攻打刘演。
事实再一次验证了张宾的神机妙算。
果然不出所料,刘演困守孤城几个月后早已山穷水尽,不堪一击,一攻即溃,石虎不费吹灰之力就拿下了邺城。刘演孤身逃往禀丘(今山东菏泽郓城西北),手下大将谢胥、田青、郎牧等率众投降。
石勒任命大将桃豹为魏郡太守,镇守邺城。
刘演逃到禀丘后,随即被刘琨任命为兖州刺史,镇守禀丘。与此同时,当初不愿随阎鼎去关中,后来逃到开封县的司空荀藩,在司马邺上台后被授予“督摄远近”的大权,于是荀藩便任命了和自己一起来到开封的镇军司马李述为兖州刺史。另外,前中书侍郎郗鉴当时正带着一千多户高平老家的乡人在峄山(今山东济宁市邹城东南)避乱,被江南司马睿看中,于是也任命郗鉴为兖州刺史。
刘演、李述、郗鉴三人同为晋室大臣,又同时被任命为兖州刺史,弄的兖州地方官员和百姓都不知道该听谁的,这反映出当时的混乱。
拿下邺城后,石勒继续清剿周边的敌对势力,尤其是乞活军。
石勒很快攻下了上白城(位于今河北邢台市广宗县南),驻守上白的乞活军首领李惲(音yùn)战败被杀。
因为李惲的乞活军极为仇视胡人,石勒打算把被俘的乞活军将士全部杀掉,可就在准备行刑的时候,石勒发现俘虏队伍里有个人非常面熟,很像是旧日恩人郭敬。
郭敬是并州唯邬(山西太原阳曲县)人,也是石勒早年身为佃户时的东家。石勒年轻时曾被算命先生说“相貌奇特,气度非凡,日后必成大器”,但当时乡人们都拿这个当笑话,只有郭敬和阳曲人宁驱两人看好石勒,经常接济石勒,石勒很受感动。
石勒上前问道:“这位是郭季子吗?”,季子是郭敬的字。郭敬赶紧磕头称是。
石勒立即下马,扶起郭敬,然后拉着郭敬的手激动地说:“你我今日能相见,真是天意!”。然后命人给郭敬送上新衣服和车马,封郭敬为上将军,同时下令将俘虏全部释放。
拿下李惲后,石勒接着又派大将孔苌攻下了定陵(地名,非皇陵,具体位置不知),斩杀了乞活军另一位首领田征。
因为李惲是王浚任命的青州刺史,李惲死后,王浚又改任乞活军另一位首领、乌桓人薄盛为青州刺史。李惲和田征战死后,薄盛感到势孤力单,于是挟持了王浚任命的渤海太守刘既,带着五千户百姓投降了石勒。
当初石勒和汲桑第二次举兵失败各自逃亡时,汲桑后来逃到乐陵,就是被薄盛追上后斩杀。这次石勒不计前嫌,仍然接纳了薄盛。
就在石勒专心致志对付乞活军的时候,王浚也在着手准备再次大举南下,第二次攻打襄国。
王浚先派女婿枣嵩南下至易水河畔驻扎,然后急命段疾陆眷出兵,和枣嵩合兵一处,共同南下。
王浚平时脾气暴躁,为政严苛,下属也大多贪婪残暴,幽州百姓受不了,很多都偷偷北逃到段氏鲜卑所在的辽西避难。从事中郎韩咸就因为劝了王浚一次,结果被王浚一怒之下斩首示众。段疾陆眷很了解王浚的火爆脾气,担心因为和石勒结盟而被王浚在出兵途中找机会除掉,何况本身也不愿再替王浚卖命,所以拒绝出兵。
王浚不甘心,又反复派使者带着厚礼去见段疾陆眷,结果仍被拒绝。见苦心培养多年的势力竟然背叛自己,王浚出离愤怒,于是临时又决定暂时放过石勒,先搞定段氏鲜卑。
王浚派使者携重金前往代国和辽东,说服了拓跋鲜卑和慕容鲜卑两家共同出兵,一起攻打辽西。
这显然是王浚做的又一件傻事,和当初抽调对付石勒的大军攻打中山国刘希一样,用削弱自己的方式来成全对手。
接下来,拓跋猗卢的儿子、右贤王拓跋六修率军和枣嵩由西向东,慕容鲜卑首领慕容廆派庶长子慕容翰由北向南,三方联合讨伐辽西的段氏鲜卑。
结果却让王浚大失所望。
拓跋六修和枣嵩两支大军很快败下阵来,拓跋六修随即撤回代国,枣嵩带着残兵败将孤掌难鸣。北线,慕容翰倒是进展顺利,先后拿下阳乐(今辽宁锦州市义县境内)、徒河(今辽宁锦州市区)等段氏鲜卑地盘,但因为拓跋六修和枣嵩战败,慕容翰下令停止进军,就地在徒河境内的青山修建壁垒,长期驻扎。
王浚联合三方攻打段疾陆眷的计划就这样不了了之。这次行动唯一受益的就是石勒和慕容鲜卑。损失最大的无疑就是组织者王浚自己,从此彻底失去了段氏鲜卑的支持,完全就是自废武功。
乱世中,因为王浚据守的幽州相对安宁,而且名义上仍属于西晋朝廷,所以很多北方名士都前往幽州归附王浚。但因为王浚脾气暴躁,不善安抚,境内官员又贪婪残暴,这些人到了之后极为失望,于是又纷纷离去,继续北逃,依附段氏鲜卑。
段疾陆眷兄弟性格豪迈,喜欢舞刀弄枪的勇士,对文人却没有多少感觉,只是给这些士大夫们安排了一些闲职供养起来,完全没有发挥出作用。这也是段氏鲜卑没有做大的重要原因。
与段氏鲜卑恰恰相反,身居辽东偏远地区的慕容鲜卑首领慕容廆却是一位有德之主,礼贤下士,政治清明,将境内治理的有声有色。于是很多在段氏鲜卑那里得不到重用的文人士大夫便继续北上,改投慕容鲜卑。
一时间,慕容廆帐下聚集了河东人裴嶷、北平人阳耽和西方虔、庐江人黄泓、代郡人鲁昌、广平人游邃、北海人逄羡、西河人宋奭及封抽、裴开等一大批能人志士。
为了让投靠自己的百姓有一种回家的亲切感,慕容廆还在境内专门设置不同的郡来吸纳来自不同地方的人。比如设置冀阳郡来接收冀州人,设置成周郡接收豫州人,营丘郡接收青州人,唐国郡接收并州人等等,可谓用心良苦。
慕容廆曾经对部下们说:“狱者,人命之所悬也,不可以不慎。贤人君子,国家之基也,不可以不敬。稼穑者,国之本也,不可以不急。酒色便佞,乱德之甚也,不可以不戒”(《晋书.载记第八.慕容廆传》)。
刑狱之事往往牵涉人命,必须谨慎对待;贤人君子是治理国家的基础,必须敬重;农业之事是国家的根本,必须作为头等大事对待;酒色和只会阿谀奉承的小人是为政大敌,必须禁止。
能说出这样的话,慕容廆是不是有德明君就不用再多说了吧。
除此以外,慕容廆的儿子里,庶长子慕容翰和三子慕容皝都是当时少有的智勇双全的大才,文能定国,武能安邦,都是慕容廆强有力的接班人。
所有这些因素作用在一起,慕容鲜卑的实力必然会越来越强,这次借王浚之名讨伐段氏鲜卑,更是开启了慕容鲜卑的南下进程,使将来入主中原成为可能。
反观王浚,在得知段氏鲜卑和石勒结盟之后,不但没有及时笼络段疾陆眷,努力恢复和段氏鲜卑的关系,反倒激化矛盾,想以武力迫使段疾陆眷屈服,将段氏鲜卑彻底推到了对立面。
更有甚者,王浚此举必然产生多米诺骨牌效应,让其它依附王浚的势力备感心寒,于是纷纷离去。尤其是王浚一直依仗的另一股较大势力,乌桓人,就是在这个时候离开了王浚,在首领审广、渐裳、郝袭等人的带领下归顺石勒,被石勒重用。
从此,曾经对石勒拥有绝对优势的王浚再没有能力主动南下,襄国之战也就成了王浚讨伐石勒的最后一战。相反,在占据了襄国和邺城周边大片土地后,石勒迅速展示出一副明君面孔,将所占地区治理得井井有条。
那么,接下来无疑就是形势逆转,轮到石勒开始琢磨怎么进攻幽州了。
不过,在继续说石勒和王浚之前,这里要插一段西北长安的故事,因为就在前面石勒攻打乞活军的时候,汉国中山王刘曜的大军已经进驻蒲坂,兵临关中门户潼关了。
前蕃曾说过,长安政权建立之后自信心无故爆棚,莫名其妙地连发两份诏书,要集结天下八十万兵马合力攻打汉国,结果毋庸置疑,只能是不了了之,成为笑柄。反倒是刘聪得知司马邺在长安称帝后,为消灭西晋最后的香火,立即派中山王刘曜率司隶校尉乔智明、平西将军赵染等人第二次攻打关中。
就在第二封给琅琊王司马睿的诏书发出后不久,刘曜就已经到了蒲坂,时间是公元313年五月。
长安政权兵少将寡,根本无力分兵防守,虽有潼关天险,却早已人去楼空,只是在得知刘曜大军压境之际,才慌忙派雍州刺史麹允率军进驻黄白城(长安城北,今陕西咸阳三原县境内),以抵御汉军。
刘曜兵不血刃进入关中,然后长驱直入,直抵黄白城下。
麹允见刘曜来袭,数次出城迎战,结果屡战屡败,最后只能退回城内闭门坚守。虽然野战不力,但麹允守城却很厉害,刘曜和赵染多次攻城都被击退。
见黄白城久攻不下,赵染就向刘曜建议:“长安兵力缺乏,现在麹允率军在外,长安城内必然空虚。如果能拿下长安,黄白城则不攻自破。不如大王继续带领主力攻城,吸引麹允,臣另率一支轻骑去攻打长安”。
刘曜一时也没别的办法,便任命赵染为前锋大都督,率五千精骑攻打长安。
赵染便率军直奔长安,在渭水北岸斩杀了前来迎战的西晋大将王广,随后趁夜攻入长安城,斩杀晋军千余人,还纵火焚烧了龙尾及数座军营,司马邺吓得临时躲进射雁楼才避过一劫。赵染一直打到天亮才退出长安外城,驻扎在逍遥园(今西安市西北)内休整。龙尾,指皇宫正殿前斜坡形状的甬道。
第二天,赵染正准备再次杀入长安城时,闻听西晋大将麹鉴率领五千兵马自阿城(具体位置不明)前来救驾,已经到了长安城外。赵染担心被内外夹击,于是撤军而回。麹鉴率军追击,结果在零武(今咸阳市渭城区境内)遭遇刘曜伏兵,大败而回。
刘曜虽一时攻不下黄白城,但自恃兵精粮足,准备长期围城,困死麹允守军。结果时间一久,城内的麹允倒还没什么,反而刘曜这边的将士们却不由自主地松懈下来。
于是,麹允抓住战机,趁刘曜防守不利时突然出兵,夜袭刘曜大营,斩杀了司隶校尉乔智明,汉军大败,刘曜被迫撤回平阳。
长安虽弱,但汉军似乎也不强,司马邺取得了称帝后第一次长安保卫战的胜利。
刘曜撤军的时候,时间已是公元313年底十一月,接下来就是公元314年,农历甲戌年。
当初石勒被司马腾卖到山东茌平做奴隶的时候,有一天在地里干活,一个白胡子老头突然出现,然后对石勒说:“您脑袋上的鱼龙发际线已经长成了四条,今后必会贵为人主。甲戌年时,正是图谋王彭祖之时”。
时过境迁,多年后的石勒脑袋上是否又多长出一条鱼龙线,这咱不清楚,史书也没再提过。但是,未来的公元314年却是实实在在的甲戌年。
不知道石勒是否还记得当初那位白胡子老头的话?这甲戌年对王浚来说,又到底意味着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