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家有条规矩。

女孩不能参加高考，除非她在高考前被人破了身子。

这不是什么封建迷信，而是因为，老家实在太穷了。

村子在一座偏远的大山里，因为穷，没有女人愿意嫁进来。

村里的人为了传宗接代，害怕女孩出去了不再回来，便出此下策。

被破了身子的女孩，就是有夫之妇。

如果她真的背叛村子不再回来。

夫家就会找到女孩的所在，把她的丑事宣扬出去，让她无法在外面做人。

那年，读了书又高考适龄的女孩只有我和闺蜜两个。

这也意味着，我们不得不选择的时候到了。

01距离高考还有一个月的时候，村里派人来到我们学校。

学校里高三的学生大部分都回家复习了。

整层的高三宿舍只剩我跟同村的方小诺两个人。

今天是我们留在这里的最后一天。

也可能是我们出现在这个学校的最后一天。

我们奢侈地花了一下午时间回忆我们的过往。

来纪念，我们可能戛然而止的学生生涯。

方小诺与我同龄，是我从小最好的朋友。

不知道是不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关系，我跟她不仅兴趣相投，长得也很像。

学校里的人甚至问我们是不是亲姐妹。

我们每次都咯咯直笑。

现在回想起来，唯一值得庆幸的是。

村子虽然愚昧闭塞，但依然给我们留下了读书的机会。

村里的大部分孩子，读完初中，便停止了学业。

男孩回村务农或者外出打工。

女孩则留在村里，一边帮着家里干活，一边等待被安排婆家。

我跟小诺比较幸运，很早就知道读书的机会来之不易。

所以即使千辛万苦，也咬着牙坚持下去。

所幸皇天不负，我跟她的成绩都很不错，在县里上千名学生中依然拔尖。

当年我们跪在祠堂前苦苦哀求，再加上学校免了我们一切费用。

我们以三年半工半读反哺村子的条件，终于换来上高中的机会。

在上高中的第一天，我晚上跟小诺互相抱着喜极而泣。

命运为我们打开了一扇窗，让我们能看到窗外的世界。

可是那扇门，却始终牢牢关着。

小诺告诉我，她偷偷听到家里人跟村长说。

反正女娃现在也帮不上多大忙，成家早了点，还不如在外面赚些钱，也遂了我们的心愿。

至于以后嘛，到时生米煮成熟饭，就由不得我们了。

我滚烫的心仿佛被丢入一个冰块，我知道，他们说的是那个规矩。

为了彻底杜绝女娃走出大山后不回去，村里不让女孩参加高考。

除非女孩在高考前就找好婆家，还要被破了身子。

以后这个女孩就算是有夫之妇，如果她敢不回来，夫家便会将她的丑事闹得人尽皆知。

这个规矩在大城市人看来也许很愚蠢。

但对于当时年幼且单纯的我们来说，简直就是狠毒。

所以我跟小诺上高中后，无时不刻没在找破解的方法。

我们想过求饶，想过逃跑，甚至想过报警。

但都被我们一一否决。

村里这么多年的规矩，不会坏在我们手上。

如果一走了之，先不说去哪以及面临的各种困难。

我们这十几年寒窗努力的意义，难道只为逃出去做个没有文凭的黑工吗？

至于报警，我们不知道警察到底管不管，但好像也没有哪条法律说不让高考是有罪。

这件事，就像枷锁一样深锁了我们三年。

而我们在镇上呆了三年，见到了未来可能的模样。

更加心中坚定，一定要走出大山，活出一个人应有的样子。

如今，最后的日子终于来临。

是抉择的时候了。

每次我们互相打气，都说总会有办法的。

可是办法，真的有吗？

02宿管老师让我们下楼，说有人在外面等我们。

我跟小诺心情沉重地踱出宿舍楼，远远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

竟然是宋哲哥？

宋哲是村长的儿子，也是我们村现在学历最高的人。

他在外面读了大专。

毕业时村长通知他。

要么，他带个媳妇回来。

要么，他回村，所有的女孩任他挑。

要么，村长就赶到他学校，死在他面前。

村长对他的要求比其他人更严厉，其他男孩至少还有外出打工的权利。

我们都知道，村长是在拿自己儿子立规矩。

规矩，谁也不能破。

从某种意义上说，村长也算是个尽忠职守的人。

只是，有时候，愚昧比坏更可怕。

至少坏人，知道自己是在作恶。

最终，宋哲妥协了，回到村里。

他那么有文化，都能守着这规矩。

村长很欣慰，再过不了多少年，也许就把村长的位置传给他。

而他这次来，也很明显，他就是我们的表率。

规矩，谁都不能破！

宋哲哥比我们大不了几岁，之前对我们也不错。

虽然回大山已经一年多，身上依然有隐隐的书卷气。

他坐在校园操场的角落，就像一个大男孩。

我看到他望向周遭的一切，眼中闪着羞涩又兴奋的光。

小诺坐到他的左手边，我坐在小诺身边。

宋哲哥，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们，怎么样？

快了吧。

嗯，我们都，好紧张。

你们是村里最棒的学生，一定没问题的，加油！

他说完，我们全都沉默了。

因为，他的来意，我们其实都知道，只是心照不宣。

终于，他打破沉默。

那个，你们考虑好了吗？

五月的晚风，已经带了暖意，却吹不走我们心头的寒霜。

我注意到宋哲的手，伸开又握拳，仿佛比我们更紧张。

这是他的任务。

他为了村子，为了规矩，放弃了自己的未来。

他，会放了我们吗？

宋哲哥，没有其它办法了吗？

小诺是个多愁善感的女孩，一说话，眼圈就红了。

宋哲低着头，似乎不敢看我们的眼睛。

他摇了摇头。

我没办法，即使我不想，我也没法改变。

不，你可以的，你是村长的儿子，你帮我们劝劝村长。

我们可以保证，可以写欠条，保证以后会回来造福村子。

求求你了。

小诺呜咽出来，我紧紧握着她的手。

宋哲苦笑。

如果规矩可以破，今天来找你们的也不是我了。

小诺伏在我的肩头，用力啜泣。

有远处的人看到我们，投来诧异的目光。

我拍了拍小诺的背，轻声问宋哲。

真的，没有任何希望吗？

宋哲摇了摇头。

深吸了一口气，我扶正了小诺，然后紧紧盯着宋哲的脸。

宋哲哥，那我有一个问题，我们，可以选你吗？

03宋哲和小诺同时睁大了眼睛。

你说什么？

宋哲似乎有些害羞，脸一下子就红了。

就连小诺也仿佛有些难以置信。

虽然宋哲不错，是村子里年轻一辈中出类拔萃的。

但谁知道未来会怎样？

况且，规矩不能破，也就意味着我们将来的人生，依然被锁在那座大山里。

我没有在意他们的诧异，一字一句地继续解释。

如果，我，或者小诺，选择你，你愿意帮我们渡过这个难关吗？

将来，四年以后，也许村子就开明了。

也许我们真的爱上你，与你共度余生。

但至少，我们有了一次机会，能全身心地拼搏我们的未来。

你，愿意帮助我们吗？

沉默，三颗心脏怦怦直跳。

小诺反应过来，抹了一把眼泪。

对，宋哲哥，这是现在唯一的办法，你能帮我们吗？

宋哲望了我们很久，仿佛下了什么重大决定。

他点了点头。

小诺再次喜极而泣，紧紧抱住我。

我们有希望了。

我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却并不兴奋。

是的，我们有希望了。

这是我三年来想到唯一的办法。

可是这办法也有一个致命的问题。

我和小诺，只能选一个。

04第二天，我们跟宋哲回去了。

接下来的日子，我们全程都要在村里人的眼皮底下。

我们能不能再次出来，全看我们自己的决定。

一夜过后，小诺不像昨晚那样兴奋，恐怕她也已经意识到这个方法的缺陷。

我们不可能再找一个像宋哲这样的人。

因为他受过高等教育并且体会过我们的痛苦，我们才敢赌一把。

而这样的人，全村仅他一个。

所以，仿佛从昨晚的那一刻起，我跟小诺间似乎突然有了隔阂。

毕竟谁都不愿自己多年的努力付诸东流，更不愿亲手丢掉改变命运的机会。

回到村里后，我跟小诺没说什么，各自回了自己的家。

晚上，村长和一众人来到我家。

我的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是村里人与奶奶把我拉扯大。

客观地说，村里人待我不薄，甚至比其他女孩更加照顾。

如果不是那种近似于未开化的陋习，我是真的愿意用自己未来的努力回报大家。

我知道他们的来意，是想提醒我作决定的时候到了。

而他们第一家就来找我，也是给了我选择的先机。

当晚来了很多人，包括村长和村里几乎全部有名望的长辈。

寒暄一阵后，村长几人围坐在我面前。

小羽，那件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该来的还是来了。

我的假笑僵在脸上，心脏怦怦直跳。

面前是几双期盼的目光。

他们心知肚明我的选择，不过想趁机为后辈们谋个姻缘。

他们只是愚昧，但不傻。

找个有点文化的媳妇，总是面上有光一些。

我怯懦又羞涩地低下头： 村长，我读了这么多年，还想试试。

村长和长辈们哈哈笑起来。

我就知道你这丫头有心思。

你考大学，我们不反对，只是，祖辈的规矩不能破。

年轻这辈里，你有哪个喜欢的，我们说和说和。

挑个好日子这件事成了，你也放放心心地去。

村长说着，眼睛往后面扫了一圈。

跟随他们一起来的还有不少年轻人，言下之意便是让我挑选。

我看了眼，更加羞红了脸。

宋哲也站在人群中，默默不说话。

我抿着嘴，偷偷打量他。

他脸上面无表情，眼神却出卖了他的不自然。

村长捕捉到我的小动作，回头看见宋哲，似乎更加高兴。

你看，阿哲也是念完书就回了村子。

虽然我们有不少男娃出去打工了，但他就是不可以。

因为他是我的儿子，要为了规矩以身作则。

这么多年，多少村子都没了，但为什么我们能留下来？

就是因为我们定下的规矩。

村长激昂陈词，面上是说奉献，其实是在推销宋哲。

将来宋哲一家成为村里最有文化的，他在村里说话的分量，自然更重了。

我一时之间，竟有一种冲动，想将宋哲的名字脱口而出。

但是我克制住了。

理智告诉我，不能这么自私。

如果我现在说了，小诺怎么办？

她被我占了先机，将命运拱手相让？

还是与我公然撕破脸，抢一个男人？

这都不是我愿意看到的。

这件事还要从长计议，至少，在我们三人的决定之后。

所以我深吸一口气。

村长，我刚回来，终身大事，再让我考虑一下，好吗？

村长脸上闪过略微失落的神色。

但我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他与几个长辈合计后。

七天，再给你七天的时间。

七天后就是黄道吉日，我们把事办了。

村长起身，与众人慢慢踱出我家。

他最后转头叮嘱了我一句。

小羽啊，你是聪明的孩子，要懂得抓住机会。

但规矩万万不能破，你可千万别做什么傻事让我们为难啊。

我点头称是，送走了他们。

宋哲跟在人群最后，给了我一个难以言说的眼神。

05之后两天，我大部分时间都在家里复习。

偶尔出门，总能遇见村里人在我家不远处歇凉。

他们也不算盯梢，因为大山出去只有一条路。

凭我一个小姑娘，几乎不可能。

第二天晚上，我回村后第一次见到小诺。

我们在儿时经常玩耍的小土丘看到彼此。

一愣之下，相视而笑。

十几年的姐妹情谊，在一笑之下融破坚冰。

小诺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问我这两天学得累不累。

我说我只想让自己累得忘记所有事情，你呢？

小诺咯咯咯地笑，说我们真是心意相通。

我们像小时候一样，头并头坐在小土丘下面。

沉默了一会，小诺问我，村长来找过你吧。

我点了点头， 他第一晚就来了。

他们也来找我了。

你怎么说？

我忽然心里有些莫名的紧张。

还能怎么说，先考虑考虑呗。

也是七天？

黄道吉日？

你，没有说宋哲？

还没说好呢，我怎么能抢？

我拉住了她的手。

两个人，两颗心，此刻紧紧靠在一起。

哪怕不久，即将分道扬镳。

天上的月亮渐渐升到顶点。

就在我们觉得清冷准备离开的时候，小诺突然说了一句让我心脏狂跳的话。

阿羽，我们逃吧。

我赶紧捂住她的嘴巴。

四下张望无人之后才敢松开。

你胡说什么！

这样太冒险了，很可能两个人都要搭上。

我们就算只有一个人能出去，也比两人一辈子困在这里好。

小诺却丝毫不慌。

不，我是说，一个人用老办法，一个人逃出去。

留下的那人按原计划拿到我们的准考证，再在考场汇合。

大不了去警局睡两天，我就不信他们还敢去警局抢人。

小诺的条理很清晰，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

这样，我们两人都有机会，最不济，也就是跟之前一样。

抓回来被责罚一下，将来，还能更糟糕不成？

我沉思了一会，她说的好像并不是没有道理。

如果这条路走通了，哪怕之后再大的代价我也愿意承受。

那，谁走？

谁留？

我问小诺。

她俏皮地从地上拔了两根草。

抽到短的走，长的留下。

好！

06我回到家的时候，心里还在怦怦直跳。

我抽到了长签，所以，她走，我留下。

可我没心情沉浸在喜悦中，我对小诺说，要不再好好想想，不必这么冒险。

小诺却很淡定地摇摇头。

反正我们本来就只能保证出去一个，我拼一把，就算失败了，也没什么遗憾的。

她让我赶紧回去，虽然是逃，也要想个万全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