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一种最不按“出厂设置”来的文体

愚鲁说文化 2024-04-02 03:13:35

根本上,中国文学有一种共同的出厂设置,即“中国”。

随处可见一些生活小妙招,如:不按“出厂设置”使用某种东西,反而更得其宜——有人买来食堂里盛粥盛饭的大桶做洗脚盆,既便宜,又保温,洗完了放水也方便,还不怕食品级的金属伤害皮肤……观之,熟悉而亲切。稍一想,不同的文学也有不同的出厂设置,却也多的是作者不按它们的出厂设置写——且写得很好。最显著者,“词”这一文体。词体的出厂设置是什么?“小词”、“诗余”、“长短句”……

——总之不是用于“言志”或“载道”,娱乐性强,使用场景自不如诗、文那般严肃。

明人王世贞总结得甚好:“词须宛转绵丽,浅至儇俏挟春月烟花,于闺檐内奏之。一语之艳令人魂绝,一字之工令人色飞,乃为贵耳……”(《弇州山人四部稿》)就是词体重“好玩”,一,内容宜轻松;二,应用场景宜放松,以香闺暖阁为最好;三,一字一句,刻意追求工巧上的意外,如文学的玩具——真正的“文玩”。是的,这就是词体的出厂设置。然而,彼王世贞自己,似也不大在乎这一设置。

——“歌起处,斜日半江红。柔绿篙添梅子雨,淡黄衫耐藕丝风,家在五湖东。”

看看这阕《望江南》的天大地大,哪里来的“闺檐”?又哪里来的“宛转”?分明已到达了王国维先生所谓的“不隔”之境,豁然入目,“语语都在眼前”(《人间词话》)。至于苏辛开启的“豪放词”一系,更不须说,更不在词体的出厂设置之内。岂止是词?诗就一直恪守它“兴于《诗》,立于礼”、“不学《诗》,无以言”的出厂设置吗(《论语》)?明清小说即常常以诗装点、渲染或归拢情节……

——文也一样,史也一样,民俗也一样,出厂设置归出厂设置,常也随着人走。

甚至可说,我国全部的文化,乃都有一种显明的“一体性”——忽而以诗入词(北宋词人),忽而以曲入词(元明词人),忽而以诗词曲赋入小说(四大名著),忽而把严肃的史书写成“无韵之离骚”(都知道是谁)……《论语》又是个什么体裁?“智者乐水,仁智乐山”、“一箪食,一瓢饮”、“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不是诗吗?《坛经》又是个什么体裁……似有极坚实的东西缀起了这种一体性。

——具体这种东西为何,想必人人都感受得到,待到说出来,角度若有不同而已。

可以是我们一直用着同样的汉语言文字,纵然有兵祸阻隔、六国异文之时,但汉字的根早已刺穿了历史的流沙层;可以是我们早早形成了大一统的政治格局,且政治、伦理、宗教亦早早地不必区分彼此——投射于文学,则文亦是史,亦是哲,诗亦是词,亦是曲;可以是我们一直以来最主要的生产方式乃都是耕耘,天人谐和,天心即人心,天心与人心,共此心——投射于文学,“一切景语皆情语”……

——太多角度都说得通。根本上,中国文学有一种共同的出厂设置,即“中国”。

【主要参考文献】《论语》,王世贞《弇州山人四部稿》,王国维《人间词话》,张毅《词林观止》等。

写于北京办公室

2024年2月22日星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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