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 爸

（2024年4月9日）

昨天，跟两个村干部聊天，忽然说到一个话题，就是做女婿的尤其是几十年的老女婿为什么对岳父叫不出“爸爸”，实在为难。春节拜年，面对面非叫不可时，要么趁人多嘴杂混过去，要么直接省略主语一抱拳脱口而出“过年好啊！”反正也没人计较，更不会揪住不放。但是对于女方的爷爷叫着就很自然，难道是隔辈显得更亲的缘故吗？我说也不是，那是因为你的爷爷，别人的爷爷，都能叫爷爷。但是能叫“爸爸”的人毕竟只有一个。岳父是女方的爸爸，按理说也是女婿的爸爸，但到底还是外父，故而难以叫出口，因为心里觉着不亲。

现如今，我早已是做了爸爸的人，有时女儿还故意逗我叫什么“我的老父亲”云云。但是，女儿却并不理解我，尤其是我对于我爸爸的感情。爸爸离开我们整整十八年了，前十年爸爸时不时给我托梦，那叫个父子情深，溢于言表。这些年爸爸想必走远了，梦里回来看看我们也很少。不是爸爸不想我们，或者我们对爸爸的感情淡了，而是我们都也长大了，步入中老年阶段，眼看再有几年就赶上爸爸“出国”的那个年龄了，离我们在另个世界相见的日子不远了，就没必要来回折腾。可是我看到和爸爸一样的姓名，一见着那两个字，就难掩内心的激动，不禁说出“那是爸爸的名字”。可是女儿不以为然，觉着我奇怪，说什么“那不过是一样的名字”，激动个啥？她守在爸爸身边，却不知道我这个做爸爸的，曾几何时也陪在我爸爸的身边，可惜那样温馨的情景再也没有了，记忆也模糊了，因为我的爸爸早就不在了，我想我的爸爸。可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人如何在女儿面前吐露这样的感情，显得太矫情或太煽情。女儿那里知道，在我“爸爸”面前，我永远是个孩子。虽然我们的年龄越来越接近，爸爸早已定格在那里，我却义无反顾赶了过去，但是爸爸就是爸爸，儿子永远是儿子。或许我能成为很老的儿子，面对比自己“年轻”的“爸爸”，会更激动。

前天，村里一个老干事来驻地找我帮忙，他的社保半年认证通不过，看看我这里行不行。我以为是人老以后脸部不易识别，上次给一个老人弄过，非得以白墙做背景，好不容易才识别通过。就照着那个办法来弄，结果很意外，人脸是识别了，但未获通过，显然面部信息比对，出现不一致。这在村里老人中已经不是头一次了，昨天一个村民找我也是这样。我建议他们通过镇里或者跟县社保局咨询一下，看看问题出在哪儿。我在给村里老干事认证时，看了他的身份证，一见是“1951”年的，就非常感慨。我爸爸也是1951年的，就像《潜伏》里翠平看到她牺牲妹妹的资料，激动地叫了出来“我妹妹”一样。我看到“1951”字样，也很激动。抬头看看那个慈祥而又矍铄的老头，看着他那岁月的印记写满沧桑的脸，我就想我爸爸活到现在大约也这样了。可惜我连爸爸的老样子也看不到。我觉得爸爸真的很亏，自己的老年都没过过，带着那么大的缺憾就匆匆离去。

爸爸是不想死的，他想亲眼看看自己的孙子或孙女，虽然侄孙子、侄孙女和侄外孙、侄外孙女见了不少，喜爱的不得了，但到底不是亲的，小孩子也喊他“爷爷”或“姥爷”，但前面还得加一个“三”字。这是爸爸的排行，但也是他心灵和亲情的隔阂，还是差着那么一点。当我家属怀孕了，我爸爸很高兴，很欣慰，他期待的那一天快到了。于是，爸爸鼓起勇气跟病魔作斗争，跟胎中我的女儿他的孙女赛跑，看看谁先见到谁。爸爸病重的时节，我家属挺着大肚子，坐在炕沿上，跟爸爸交谈。那是爸爸跟他“孙女”最近的距离，或许我女儿在肚子里也多多少少能听得到他“爷爷”的说话，也是那么慈祥，却不能矍铄，只好偎在炕上，做着活下去见一见亲孙女的梦。

病魔对爸爸太狠了，把整个家族最健康最能干的人，彻底整垮了。爸爸实在撑不住，从医院回来的当晚，就在我们的守护下，悄然而去，至死也没有等来他期待的那一刻，没能见到自己的亲孙女，更别说后来的亲孙子。爸爸走后十几天，我的女儿姗姗来迟。倘若她是男孩儿，或许就迫不及待跑出来（早产），那样就能见着“爷爷”了，他们爷儿俩包括我们就都没什么遗憾了，可惜我们的修行不够，就像绛珠草一样，胎儿仅仅修成个女体，故而到底来晚了。

女儿现如今已经年满十八周岁，成年了，即将高考。这个清明节，她主动提出，要和我以及我弟弟我侄儿一起回乡祭祖，给我爸爸她“爷爷”上上坟。当我们几个跪在爸爸的坟前，我想这是我女儿跟她“爷爷”再次最近的时候。她“爷爷”暂住在那里，在天之灵会保佑她考试顺利，“光宗耀祖”吧。我的爸爸，没有走远，还在村西头，深情地望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