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当日,我的夫君谋权篡位,皇室一脉被杀得干干净净,只余我与幼弟。
我在宫中如履薄冰。幼弟病重,我四处求药不得。
我匍匐在宋铭脚下,求他救我幼弟一命。
宋铭怀抱美人,将杯中酒悉数浇到我头上,薄唇轻启:“野狗的命,值得救吗?”
那个冬夜,我紧紧把幼弟护在怀中,与他一同消散在冷宫的大雪里。
我变成一缕幽魂飘在宋铭上方,想看看他看到我的尸体后有多高兴。
宋铭疯了,疯了个彻底。
1.
“宋铭!我求求你,救救我幼弟,救救他,他那么小,撑不了多久的!”
我跪在宋铭脚边求他时,他正吃着美人喂他的葡萄,对我的话置若罔闻。
我扯住他的衣袖,哭得快说不出话,“救救他……他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宋铭终于居高临下看了我一眼,而后又拿起酒杯,将杯中酒悉数浇在我头上。
“野狗的命,值得救吗?”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像是看一个冷心冷情的怪物,“宋铭!他也叫过你哥哥的呀!”
一旁的美人捂住耳朵,“陛下,今日是臣妾的生辰,怎么能听到这些晦气的话?”
宋铭勾起唇角,一把搂住她道:“来人,把沈贵人,逐出殿。”
我在推搡间从台阶滚落。我艰难爬起,承乾殿中歌舞升平,与我之间仿佛有一道沟壑。
一边是天上人间,一边是无间地狱。
大雪茫茫,我看着这座我曾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竟产生了一丝陌生。
我该往何处去呢?
我快要崩溃,抱着已经烧迷糊的幼弟跪在太医院门前撕心裂肺的呼喊。
“求求你们,救救他……”
可是没有宋铭的授意,谁敢救他呢?
怀中小小的身子动了动,幼弟身上滚烫,口中却不住地喊着冷。
我连忙带他回到冷宫,用仅剩的一床发潮的棉被裹紧他。
“姐姐……我是不是,快死了……”
“不会的……姐姐在这儿呢,你会好好的,好好的。”
炭火早就用完了,我眼中满是绝望,脑海中开始走马观花。
这是我被赶来冷宫的第三年。
宋铭是敌国的皇室遗孤,本该被一同处决,但我少时心软,求着父皇饶了他。
父皇念着稚子何辜,便也准我把他带在身边。
十年一同长大的情分,我以为他心里有我。他明明答应过我,要放下仇恨,和我一生一世,永不相负。
他食言了。
大婚当日,我以为我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但正当我满心等着他来揭我的盖头时,殿外却传来此起彼伏的惨叫。
我推开门,眼前是一片血海。我避开刀光剑影,寻到父皇母后的寝殿……
父皇的胸膛被一剑刺穿,母后撞柱而亡。宋铭拿着剑,血顺着剑尖往下淌,他回头凝视我,眼中分明没半点情意。
那天之后,我便从南朝最尊贵的长公主,变成了宋铭后宫的一个贵人,谁都可以踩上两脚。
我活的艰难,却又因为幼弟不得不苟活……
怀中的躯体渐渐冰冷,我忍不住颤抖,片刻便呕出一大口鲜血。
三年的磨折,我的底子早就被掏空了。如今唯一的亲人离世,我也没有活的理由了。
我望着窗外雪花纷飞,潸然泪下,“我是个罪人……我是个罪人!”
肝肠寸断的滋味,也不过如此了。
我悔,我恨。
我和幼弟一同陨落在深宫的冬夜。
自此,南朝再无余孽。
许是怨念太重,我变成了一缕幽魂。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我,把我带到了宋铭上方。
天才刚刚亮,宋铭就起身更衣了。我正想着能不能吸他的阳寿,他开口了。
“对了……给冷宫派一个太医去吧。”
我平静提醒他,晚了。但他听不到。
他停顿片刻,又改口,“算了。朕带人亲自去……正好羞辱她一番。”
我感到好笑。他自然可以羞辱我一番,不过只能对着一具尸体了。
2
宋铭缓缓踏入冷宫,他忽然瞟了眼自己腰间的玉佩,而后取下放入怀中。
我不解,这是我送他的生辰礼,很久之前他就当着我的面摔碎了。
冷宫偏僻,处处充斥着刺骨的凉意。北风呼啸,枯叶沙沙作响,倒显得此处寂静过头了。
太监喊了两声,却没人出来迎他。
宋铭墨眉紧皱,大步闯入厢房。
“沈嫣?”破败不堪的木床上,一大一小两个人紧紧依偎着,面色已然发紫。
他喊了两声,没有应答。宫人探了探我的鼻息,对他摇了摇头。
宋铭突然暴怒,把那人踹到了雪地里。我看着他不停摇晃我的尸体,很想问他:为什么你不高兴呢?
宋铭呆滞了半晌,又开始撕我的衣裳。衣裳太粗糙,差点把他喇出血。
他只能慢慢解开,露出我的肩膀——那里有一颗红痣。
宋铭如一座轰然崩塌的大山,跌倒在地。
他哭了。我很久没见他哭过了,我以为他是没有心的。
他哭着哭着又开始笑,“死了好,死了好……哈哈哈哈,死了才清净。”
“沈嫣,这是你欠我的……”
我在他头顶上啐了一口。我保住他的性命,十年来对他如亲人般……我欠他,他怎么说的出口?
他遣散宫人,在房里足足坐了一天,若不是他第二天就开始寻欢作乐,我还真的以为他有多深情。
他每走过一个地方,我就细数他的“罪行”。
御花园,因为碍了宋铭爱妃的眼,我在秋风中跪了整整一日,落下咳疾。
朝鸾宫,我与宋铭一同长大的地方,因为李舒舒喜欢,他在冬夜把我逐入冷宫。
承明殿,他让我对着北朝皇室四十多个牌位忏悔了整整五天五夜。从那之后,每个雷雨天,我的右腿都会隐隐作痛。
……
“皇上,你这几天怎么一直心不在焉啊?是有什么心事吗?”
我回过神,就看见李舒舒把手摸向宋铭胸口,摸索出那枚玉佩。
“这玉佩,好生眼熟……啊!”李舒舒没拿稳,玉佩顿时在地上四分五裂。
宋铭一时没反应过来,片刻后沉下脸色,连我这个鬼魂都好像能感到几分冷意。
李舒舒瑟缩了一下,问:“怎……怎么了皇上?难道这玉佩是什么珍贵的东西?”
我冷眼看她。南朝祸起,李舒舒的丞相父亲立马便投靠了宋铭。
她也算从小和我们一起长大,难道被送入宫当了妃嫔,就认不出我的东西了?
宋铭呼吸急促起来,“滚!滚出去!都给朕滚出去!”
直到大殿上空无一人,宋铭才跌跌撞撞瘫坐在碎片旁。
“怎么办?阿嫣……我找不到你了……”
宋铭猛地喷出一口血,而后昏了过去。这是他的老毛病。只要情绪波动太过剧烈,他就会吐血。
我不懂,宋铭明明对我厌恶入骨,为何如今却这般模样?
正想着,我突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脑袋剧痛无比。
等等……我能感觉到痛了?
我艰难睁开眼,入目是陈旧的橱柜。墙壁裂开向内渗水,空气中隐约还有霉味儿。
3
门外传来窃窃私语,“你说沈烟还活着吗?要是病死了,岂不是很晦气?”
“别说了,快去看看。晚了又要被姑姑骂!”
沈嫣?我的名字?不对,我想起来了。
记忆逐渐涌入脑海——这具身体的主人是沈烟,一个刚入宫一年的小宫女。
刺眼的光照射进来,我遮住眼睛。
两个宫女看到我坐起身似乎很惊讶,“你,你病好了?”
原先沈烟病得很重,本来到今天也该咽气了。没想到机缘巧合之下,来了出借尸还魂。
二人皆用惊奇的眼光看着我,对视一眼便迅速转身离开。
桌子上有一面铜镜,我缓缓走近——镜子中的脸与我有三分像,只不过多了几分稚嫩。
我轻轻覆上手臂上的疤痕,眼神坚定。
这是上苍给我的机会,我会带着沈烟那份好好活下去,让伤害过我们的人付出代价。
我如今地位卑贱,想要得偿所愿谈何容易?当务之急,就是要找一个靠山,借势往上爬。
而在那之前,我只能明哲保身,确保自己不被这深宫“吃掉”。
身上已经有些发酸,我匆匆清洗了身体,发现了许多陈伤。
记忆中沈烟从未给管事姑姑塞过银子,所以经常被当做发泄的对象。
倒也不是沈烟正直,是她实在穷的叮当响。本来例银就不多,还要为了家中的妹妹不被送进怡春院把所有钱寄回家里。
沈烟住的这处地方本来是已经废弃了的,只因她病重,便被赶到这儿。
如今“病好了”,宫女看我的眼神也都带着嫌弃,生怕我把病气过给她们。
于是我便主动请求继续住在这儿,倒方便我做自己的事情。
天不遂人愿,才第三天我就被指派打扫御花园。
我动作极快,生怕遇见不该遇见的人。忽然墙边映出一道黑影,是宋铭!
“沈,嫣。”
我向宋铭行礼,他却拦住我,“沈嫣。”宋铭眼神太利,仿佛要刺穿我。
“你化成灰我都认得。”
我忍不住颤抖,沉默半晌才说出一句:“陛下英明。奴婢的确叫沈烟,‘烟水暮沈沈’的烟。”
宋铭愣住了,眼神飘渺了一瞬。我这才趁机看清他有几分醉意。
“烟水暮沈沈”,是他少时偶然读到,一笔一画亲手给我写过的。
他当时说,这句诗最好听,因为里面有我的名。
宋铭冷不丁又吐出一口血。
“陛下这是怎么了?我去叫人过来!”我跑到一边抚了抚心口,那里还在砰砰的跳。
好险。若是真的继续与他纠缠,保不齐会出什么岔子。
我现在身如蜉蝣,禁不得什么风浪了。
害怕再遇到“故人”,我常与其他宫女换值,脏活累活我都愿意做。
她们占了我便宜,态度也不似以往恶劣。那个破旧的屋子被我收拾得很干净,住着倒也安静舒心。
是夜,我锁好司库的门便往回走。长廊拐角处我冷不丁撞上一堵坚实的肉墙。
“沈嫣?”
……我欲哭无泪,皇城什么时候这么小了?
“霍将军恕罪,奴婢无意冒犯。”我在心里默默骂他。霍止年少时也是我的玩伴,只是他十三岁那年父兄相继战死,次年竟主动请缨去了边疆。
这位少年将军五年后带着赫赫战功回来,便是王朝覆灭。
众人都以为会有一场血战,霍止却带着三十万亲兵向宋铭俯首称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