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夏天里的冰雹 ■素材:周建国
(本人用第一人称写故事,素材有原型,但情节有所演绎,请勿对号入座!)
从小,我们村里的老人常说,大暑之后就是秋天了。每到这个时候,我就特别喜欢坐在屋后的老槐树下,听着知了在树上拼命地叫着“知了知了”,仿佛在告诉人们,又一个秋天要来了。
我叫周建国,是湖南常德澧县石门乡青山村人。说起我们青山村,那可是一个藏在深山里的小山村。村子三面环山,一面临水,风景好得很。每到春天,漫山遍野的油菜花开得灿烂,远远望去,就像给大山穿上了一件金黄色的袍子。
我们村有个特点,就是姓周的特别多。据说,我们都是明朝开国功臣周德兴的后人。我爹叫周德福,我娘叫王翠花。我小姑周小芳嫁给了隔壁李家村的李大山。说来也巧,我和李大山的闺女李秋月,从小就定了娃娃亲。
其实,这门亲事还真不是我爹娘给我定的。这事儿还得从我和秋月小时候说起。那年我五岁,秋月四岁,我俩在村口的小溪边玩泥巴。我把泥巴捏成一个小狗的样子,秋月特别喜欢。这时候,我爹和李大山正好从地里干活回来,看到这一幕,李大山就开玩笑说:“德福哥,你看这两个娃娃玩得多好啊,要不,咱们把他们的婚事定下来得了!”
我爹一听,呵呵一笑:“大山啊,你这话说得在理。不过,这事儿还得问问你姐。”李大山口中的“你姐”,就是我小姑周小芳。
说来也怪,我小姑一听这事,立马就同意了。她说:“这事再好不过了。秋月这孩子,我看着就喜欢。再说了,这要是成了,那咱们两家的关系不就更近了嘛!”
就这样,我和秋月的婚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从那以后,我和秋月更是形影不离。我们一起上学,一起放学,一起去田里帮大人干活。每年春天,我们一起去山上摘野花,一起去溪边抓鱼。夏天的时候,我们一起在田埂上乘凉,数着天上的星星。秋天到了,我们一起去山上摘野果,一起去田里帮着收稻子。冬天来了,我们就一起躲在屋里,她织毛衣,我在旁边看书。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了。转眼间,我和秋月都长大了。89年那年,我19岁,秋月18岁。那一年,我们都要参加高考。
记得那是个闷热的下午,我正在自家的老槐树下复习功课。这时候,秋月从她家跑过来,手里还拿着一本《数学复习全书》。
“建国哥,我这道题不会做,你教教我呗!”秋月噘着小嘴,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
我接过书,看了看题目,是一道立体几何。“这题啊,其实不难,你看啊。”我拿起笔,开始在本子上画图讲解。
秋月认真地听着,时不时地点点头。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她清秀的脸上洒下斑驳的光影。我偷偷地看了她一眼,心里突然“咯噔”一下。
那一刻,我才发现,原来秋月已经长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她的眉毛细长,眼睛明亮,鼻梁挺直,嘴唇红润。特别是她认真思考的样子,让我看得有些发呆。
“建国哥,你怎么不说话了?”秋月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
“啊,没事没事,我继续讲。”我赶紧低下头,继续讲解题目。但是,我的心跳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那一年的夏天,特别漫长。我和秋月每天都在老槐树下复习功课。有时候,我们会聊聊天,说说对未来的期望。秋月说她想考师范学院,将来当个老师。我说我想考工科,学机械制造。
可是,事情总是不遂人愿。高考成绩出来那天,我正在地里帮爹收稻子。秋月跑来告诉我,她差20分就能上重点大学。而我,却连普通本科都没考上。
听到这个消息,我的心里像压了一块大石头。我知道,我让所有人都失望了。特别是看到秋月那关切的眼神,我更是无地自容。
“建国哥,没事的,明年再考。”秋月想安慰我。
我摆摆手:“秋月,你别管我了,你先回去吧。”
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坐在屋后的老槐树下,点了一根烟。说来也怪,我平时不抽烟的,可那天晚上,我却觉得非常需要尼古丁的味道。
月亮躲在云层后面,夜色格外深沉。知了还在不知疲倦地叫着,蛐蛐儿在草丛里轻声鸣叫。我望着天上星星,心里五味杂陈。
没想到,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听到了一个噩耗。我小姑找到我爹,说要退掉我和秋月的亲事。
“哥,你也知道,秋月这孩子学习好,要不是差那20分,都能上重点大学了。而建国这孩子。”我小姑欲言又止。
我躲在门外,听得清清楚楚。我知道,小姑说得对。我配不上秋月,我没本事给她一个好的未来。
我爹叹了口气:“小芳啊,你说得对。这门亲事,是该退了。”
就这样,我和秋月的婚事,就这么退了。那天晚上,我又一个人坐在老槐树下。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地上洒下一片斑驳的影子。我突然想起小时候和秋月在这里玩泥巴的情景,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收拾了几件衣服,准备南下深圳打工。临走前,我特意去了一趟秋月家。可是,秋月已经去县城补习了。我在她家门口站了好久,最后在门框上刻了一个“走了”。
那一年,我19岁,秋月18岁。我们的故事,本该就此结束。可是,命运总喜欢跟人开玩笑。
20年后的秋天,我带着女儿小雨去长沙市实验中学报到。谁能想到,在教室门口,我竟然又见到了她——我的秋月,我的表妹,如今已经是长沙市重点中学的老师了。
当我女儿喊了一声“爸”,而秋月则说“这是你们的班主任”的时候,我的大脑一片空白。20年了,她还是那么美,只是眼角多了几道淡淡的皱纹。而我,已经是个有了女儿的老男人了。
那一刻,我多想问问她这些年过得好不好,有没有找到一个真心爱她的人。可是,看着她端庄优雅的样子,我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长沙的秋天,总是特别美。蓝天白云下,梧桐树的叶子泛着金黄,一阵风吹过,就会飘落几片叶子,打着旋儿落在地上。
那天,我站在教室门口,看着秋月穿着一件浅蓝色的连衣裙,戴着一副金丝边的眼镜,正在认真地查看新生的资料。她的头发挽成一个简单的发髻,露出白皙的脖颈。岁月似乎格外眷顾她,那张清秀的脸庞依旧如同二十年前那般美丽。
“爸,你发什么呆呢?”小雨扯了扯我的衣角。
我这才回过神来,赶紧整理了一下衣服。说实话,要不是小雨提醒,我都忘了自己是来给女儿报到的。
“哦,这位是小雨的家长吧?”秋月抬起头,露出职业性的微笑。可是当她看清我的脸时,那笑容突然凝固了。
我们就这样尴尬地对视着,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还是小雨打破了沉默:“老师好,我叫周小雨。”
“你好,小雨。”秋月很快恢复了平静,“我是你们的班主任李老师。这些是你要准备的学习用品清单,还有一些注意事项。”
我站在一旁,听着秋月和小雨说话。她的声音还是那么温柔,就像二十年前在老槐树下给我讲题时一样。只是现在,她是我女儿的班主任,而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学生家长。
“爸,我们走吧?”小雨的声音又把我拉回现实。
“好,好。”我点点头,转身就要离开。
“周先生。”秋月突然叫住我,“明天是新生家长会,记得来参加。”
我愣了一下,然后点点头:“好的,李老师。”
回家的路上,小雨一直在念叨着新学校的事情。我心不在焉地应着,脑子里全是秋月的样子。
“爸,你今天好奇怪啊。”小雨狐疑地看着我,“你认识我们班主任吗?”
“不认识。”我下意识地回答,然后又补充道,“就是觉得她。很像一个故人。”
“哦。”小雨似乎对这个话题不太感兴趣,又开始说起新同学的事。
回到家,我坐在阳台上点了根烟。长沙的夜景很美,远处的霓虹灯闪烁着,像是天上的星星落在了人间。我想起了青山村的那棵老槐树,想起了秋月认真做题时的样子,想起了那个刻着“走了”的门框。
二十年了,我以为我早就放下了。可是今天再见到她,我才发现,有些事情,根本就放不下。
第二天的家长会,我特意提前半个小时到了学校。教室里已经坐了不少家长,我找了个最后一排的位置坐下。
秋月走进教室的时候,整个人看起来特别精神。她穿着一件米色的职业套装,头发依然是那个利落的发髻。她站在讲台上,声音清亮:
“各位家长好,我是高一(3)班的班主任李秋月。”
我听着她介绍班级情况,讲述教学计划,忽然觉得特别不真实。二十年前,她说要当老师的时候,我还觉得是童话。可现在,她真的成了一名人民教师,而且看起来很成功。
家长会结束后,其他家长都走了,我却还坐在位置上。秋月收拾着讲台上的资料,忽然抬头看了我一眼。
“周建国,你还要坐到什么时候?”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
“你还记得我啊?”我傻笑了一下。
“怎么会不记得?”秋月放下手中的资料,“你在门框上刻的那个‘走了’,到现在还在呢。”
我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二十年了,她居然还记得这件事。
“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秋月走到我面前,轻声问道。
“还行吧。”我苦笑了一下,“在深圳开了个小厂,后来结婚,生了小雨。前几年离婚了,就带着孩子回长沙了。”
秋月点点头:“小雨很像你,特别是笑起来的样子。”
“是吗?”我有些惊讶,“我倒觉得她像她妈。”
教室里安静下来,只有外面操场上传来学生打球的声音。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照在秋月的脸上,让她整个人显得格外柔和。
“你呢?”我鼓起勇气问道,“这些年过得好吗?”
秋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我毕业后就留在学校当老师了,一直没结婚。”
“为什么?”我脱口而出,又觉得这问题太唐突。
“可能是因为。”秋月看着窗外,“遇到的人都不是你吧。”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我心上。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就在这时,办公室传来广播声:“请李秋月老师到办公室一趟。”
“我先走了。”秋月拿起资料,快步走出教室。留下我一个人,呆呆地坐在那里,看着她离去的背影。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躺在床上,想着秋月说的那句话:“遇到的人都不是你。”这句话在我脑子里转来转去,让我怎么也睡不着。
我想起了那个夏天的老槐树,想起了她认真做题时的样子,想起了她说要当老师时的憧憬。原来,我们都还记得,只是,我们都学会了假装遗忘。
第二天一早,小雨要去学校。我特意开车送她,心里还存着一丝遇见秋月的期待。可是到了学校,却只看见她匆匆走进办公楼的背影。
就这样,日子一天天过去。小雨经常在家里说起李老师多么好,课讲得多么精彩。每次听她提起秋月,我的心就会不自觉地颤动一下。
一个月后的一天,小雨放学回来,兴冲冲地对我说:“爸,李老师要调走了!”
“什么?”我差点打翻了手中的茶杯,“为什么?”
“听说是要调到城东中学。”小雨撇撇嘴,“我们班同学都不想让她走。”
我放下茶杯,心里突然空落落的。这是不是意味着,我们又要错过了?
第二天,我特意去学校找秋月。她正在收拾办公室的东西,看见我,似乎一点也不惊讶。
“你真的要走?”我站在门口,问道。
“嗯。”她头也不抬地继续收拾东西。
“为什么?”
“建国,”她终于抬起头,“你觉得这样下去合适吗?我是小雨的班主任,你是她爸爸。我们之间。”
我打断她:“可是我们之间还有未完的故事啊!”
“故事?”秋月苦笑了一下,“二十年前就结束了。现在,我们都要为下一代负责,不是吗?”
我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啊,我们都已经不是当年的少年少女了。我有了女儿,她是一名人民教师。我们之间,隔着太多太多。
“秋月。”我还想说什么。
“周先生,”她正色道,“希望你能理解。”
我站在那里,看着她收拾东西,突然觉得特别无力。二十年前,我们错过了。二十年后,我们还要错过吗?
回家的路上,我开着车,路过一片梧桐林。秋风吹过,黄叶纷纷扬扬地落下来。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如果当年不是门第之见,我们的人生会不会不一样?原来相爱的两个人,错过了最好的年华,还能重新开始吗?为了各自的体面,我们是不是又要错过一次?
转眼到了周末,我接到小雨的电话,说是要搬到外婆家住。我知道,她大概已经察觉到了什么。这个小丫头,比我想象的要懂事得多。
而秋月,已经正式调去了城东中学。听说,那里的生活更安静,更适合她。只是不知道,在那个陌生的地方,她会不会也像我一样,在某个夜深人静的时候,想起那个夏天的老槐树,想起那些未完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