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辛苦劳作,将父亲送入都城的学堂之中,供他读书科举,三年后,父亲不负众望,探花及第。
他走时曾含情脉脉的对母亲发誓,此生绝不辜负,可风光而归时,却一脸歉疚,告知母亲,他必须娶丞相之女为平妻。
在父亲考中探花那一年,被宋丞相榜下捉婿。
当时人人都说,父亲是宋丞相最看重的门生,否则他也不会将相府最受宠的幺女下嫁。
然而,父亲却当众拒婚,称自己的发妻,且在家乡等他三年,如今一朝高中,断不能做出那等抛弃糟糠之妻的事情。
谁不知道当朝丞相,最得圣上看重,且门生遍布朝堂,如今不过一介探花郎,竟敢驳了相爷的面子。
一时之间,众人皆传,这位探花郎惹怒丞相,仕途必然堪忧了。
却没想到,宋丞相不怒反笑,夸赞探花郎情深义重,为招其为婿,不惜委屈最宠爱的女儿做平妻。
一边是年少相伴的青梅竹马,一边是有提携之恩的伯乐之女,探花郎左右为难,最终也只能无奈接受。
但父亲唯一的条件,便是要先将发妻接入都城,才能迎娶相府小姐入门。
自那以后,父亲的好名声传遍了都城,就连圣上听闻后,都当着百官的面夸赞这位探花郎有气节,重情义,甚至特意亲自恭喜宋丞相,再得佳婿。
所以几个月后,当我与母亲被父亲接进都城之时,还依稀能够听到,有人在讨论父亲当日,不攀附权贵的高洁与正直,以及对发妻的情深一片。
在都城里生活的日子,平淡又无趣,父亲似乎丝毫不嫌弃母亲的苍老,反而经常与母亲出双入对,遇到好友宴请,也会将我抱在怀里。
这一幕看在外人眼中,那些女眷们都很羡慕我的母亲,明明出身不显,相貌不佳,却能得一位如此俊朗且深情的夫君,这般相待。
明明父亲与母亲成亲十载,且亲口承诺,此生唯有她一人。
可如今,违背誓言,迎娶平妻,都成了他深情的证明,也是对妻子的恩赐,多么讽刺。
那些人根本就不知道,我的母亲,为了父亲,究竟付出了多少。
我的母亲虽出身农家,却也是被外公娇养长大的,幼时粉糯可爱,少时明媚倾城。
只因嫁与了一心科举,不事生产的父亲为妻,操持家中十年,辛苦劳作赚钱,风吹日晒,起早贪黑,早已没了曾经那份好颜色。
在那个叫做曲水县的小城里,外公凌玉和外婆卢媚娘因家中父母的关系,自小相识,青梅竹马。
外公的父亲是木匠,外公从小耳濡目染,手艺早已青出于蓝,在城中小有名气。
外婆的母亲善刺绣,外婆绣技于同龄姑娘之中,尤为出众。
只是两人成亲后,并没有生活在城里,反而去了乡下,在一处依山傍水之地,建了房子,过着最简单的生活。
家里但凡目之所及的家具,器具,都是外公亲手所做,他还做了很多轻便的农具,令耕种田地变得十分省力,也会制作箭弩,陷阱,上山狩猎,所以家中一直都不愁吃穿。
没多久,他们便生了一个女儿,取名为凌宝珠,便是我的母亲。
但遗憾的是,外婆因难产,在拼死生下女儿之后,就撒手人寰了。
外公丧妻之后,再未续娶,一个人养活着女儿,如珠如宝的疼爱着,从来不让她干重活。
最开始的几年里,外公和外婆家里的人,都来探望过,也希望外公可以回家,但外公不愿,就想这样守着女儿,渐渐的,便也没人来劝了。
母亲得父母所传,有一双巧手,会雕刻,善刺绣,还很喜欢研究各种工具。
她的刺绣,比外婆绣的更精美,工具比外公做的更精致,但外公向来不舍得女儿操劳。
因为外公的宠爱,母亲虽在乡下长大,却像娇养的富家小姐一样,皮肤白皙嫩滑,双手柔弱无骨。
母亲十三岁时,非要跟随外公一起进山,外公拗不过女儿,只能将她带在身边。
却没想到,那日的收获,除了一些野味猎物之外,竟还捡回了一个美少年,那便是我的父亲。
后来母亲给我讲述这件事时,都还在感叹,一直觉得外公的相貌,已经不俗了,可父亲的模样,却更加英气俊朗,就是穿得破败了一些。
被救回的少年悠悠转醒,称家中遭了难,亲人都死了,他逃难至此,意外踩中陷阱,受伤昏厥。
听到少年说被陷阱所伤,母亲和外公还有些不好意思的对视了一眼,那陷阱多半就是他们放置的。
父亲姓徐,单名一个昭字,年十四。
外公和母亲留他在家中养伤,却没想到,竟留出了一个女婿。
虽然父亲手无缚鸡之力,令外公不太满意,但父亲写得一手好字,且颇有才华,这才令外公平衡了一些。
据说外公当年很郑重的问过母亲,究竟喜欢他什么,母亲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纯纯是看脸,这一点令外公很无语,连带着对女婿也有些不好意思。
姻缘讲究的是两情相悦,这看脸算怎么回事,好在父亲对母亲,是真的有情的。
两年后,母亲及笄,父亲与外公商定了一个吉日,便办了喜事。
又过了一年,我便出生了,虽是个女儿,却得到了全家的喜欢,不为别的,就因我的长相,像极了父亲,却又比父亲更精致,而那双眼睛,却与外婆的一模一样。
因此,我的名字,便取了外婆名字中的媚字,叫做徐明媚。
在乡下的生活很惬意,可父亲是读书人,满腔抱负,想入朝为官,想为国效力。
母亲察觉出了父亲的心思,便鼓励他去念书,外公也很赞成,只告诫我父亲,日后功成名就,不要嫌弃妻女便好。
听到外公的话,父亲当即起誓,此生唯有妻子凌宝珠一人,绝不相负。
只是很可惜,外公并没有看到父亲高中的那一日。
读书很费钱,又要束脩,又要书籍,外公攒的那些家当,支撑不了多久,便想进深山里,打些猛兽。
然而他年纪大了,再也不是年轻时,见到猛虎都能周旋存活的年纪了,在山中还未见到猛兽,便因踩到青苔,滑下了山坡,被人发现时,早已没了呼吸。
父亲从城中的学堂里赶回,母亲已经哭得几乎昏厥,在父亲的操持下,才办完了外公的葬礼。
葬礼一完,母亲便让父亲回去读书,父亲不放心,想要多陪陪我们,可母亲却说,她的父亲,是为了替女婿多赚些读书钱,才拼了命的,所以他们不能辜负他。
父亲回到学堂,发奋图强,而母亲也一改往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模样,开始像平常的外公一样,下地干活,上山打猎,还会挖各种野菜卖钱。
或许,母亲心中是有悔的,若她平日里能多帮帮她的父亲,而不是像娇滴滴的大小姐一样,她就不会失去他了。
父亲早已考过童生试,就等着乡试了,而母亲没日没夜的辛苦劳作赚钱,面容已有沧桑之感。
在乡试之前,父亲回了一次家,见到母亲的模样,抱着她大哭了一场,可母亲只是将攒下的银钱交给他,让他努力。
乡试之后,父亲果然不负众望,名列第一,考中解元。
父亲回来之后,带着母亲和我,一起去了外公的坟前祭拜。
三年后才需进都城科考,但母亲却让父亲早早赶去都城,只因她觉得,在都城里读书,效果一定在小地方不一样。
父亲不想那么早去,想在家里多陪陪妻子和女儿,就算要去,也想带着我们一起走,但母亲说都城里花销大,在这里她还可以赚钱。
临别那日,父亲红着眼眶,十分用力的,将我们抱在怀里,不舍得分开。
那一年,我四岁,母亲像外公当初照顾她那样照顾我,什么都不让我做,自己却格外辛苦。
她也才十九岁,却再也不愿穿新衣了,每年都给我做好看的衣裙,可自己的衣服却越来越旧。
三年的时光,仿佛过得很漫长,又仿佛一眨眼便过了,父亲考中探花的消息传到母亲这里时,她突然就哭了,带着我来到外公的坟前,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