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能写会算,在我们那个小小的村庄里,称得上是不折不扣的文化人。但凡哪家有红白喜事,主家必定会登门邀请他去做“账房先生”,掌管财务事宜。爸爸还是当时村委会的会计,他写得一手极其板正的楷书,不管是使用毛笔还是硬笔,只要提笔就能挥洒自如,展现出非凡的书法功底。
90 年代的时候,科技还没有如今这般发达,没有便捷的打印机。村委会的宣传单、报告、文件、通知、财务报表、学习资料等等,都需要通过千辛万苦的纯手工刻字(画)油印才能完成,这一过程被称为刻钢板。在那个年代,能写一手漂亮的钢笔字、毛笔字的人自然是大有用武之地。因此,当时村委会大大小小的文件,无一不是出自爸爸那一双巧手。
从小,我就对爸爸那一手漂亮的毛笔字钦佩不已,立志要练就像他那样的好字。所以,每逢闲暇的时光,我总会兴致勃勃地拿出毛笔,认认真真地练上几个字。只可惜,时至今日,我写的字依旧刚硬刻板,丝毫没有半点爸爸的笔风神韵。由此可见,在书写方面,我着实是个没有什么造诣的人。“家和万事兴”这几个字,是我在25岁之前练得最多的。我反复书写,孜孜不倦,乐此不疲。因为,这简简单单的五个字,承载着我内心深处最殷切的期望,是我最渴望实现的一件事。
曾经,我满心期待着能够凭自己的一己之力去实现这个“家和万事兴”的美好愿望。为此,我付出了诸多的努力。我努力充当爸爸妈妈之间的润滑油,试图化解他们之间的矛盾与摩擦;努力做妈妈要求的听话懂事的乖孩子,只为让她少些烦恼;努力去调节爸爸跟哥哥之间的尖锐矛盾,期望他们能和睦相处;努力去缓和妈妈跟哥哥之间的冷淡关系,盼着亲情能够回暖;努力做个呼之则来,挥之则去,有求必应的好妹妹,希望能给家人带来温暖;努力让自己提前长大,勇敢地承担起供养家庭的责任。
只是,无论我怎样竭尽全力,都无法拥有一个温馨和谐的家;不管我如何拼尽全力,这个家里的人心始终难以紧密连结到一起;在这个缺乏温暖语言、爱意极度匮乏的家,我总是如履薄冰地用力活着,时刻提心吊胆,生怕自己一个小小的疏忽,这个本就摇摇欲坠、四分五裂的家就会彻底分崩离析,不复存在。
“你少说话”“你闭嘴”“小孩别问那么多”“快走开”“听话”“要乖”“要懂事”“挨打好”“挨骂好”“学做事好”……这些话语充斥着我的童年。那个性格刚硬的妈妈,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将这些话抛向我。从我懵懂记事起,一直到我14岁参加工作,开始赚钱养家,她才终于收口不再说。
在那段漫长的时光里,妈妈似乎从来没有过充满爱意的温柔语言。每次出口,不是生硬的说教,就是严厉的呵斥。愤怒仿佛是她情绪的永恒底色,而且她始终保持着这种愤怒的状态。每一天,我都要置身这种情绪的暴风雨之中,无处可逃。那狂风骤雨般的愤怒,无情地摧残着我幼小的心灵。
我就像一株在狂风中飘摇的幼苗,努力地想要站稳脚跟,却又无力抵抗。在这种日复一日的折磨下,为了保护自己,我的心灵渐渐长出了一层坚硬厚实的茧。这层茧紧紧地包裹住了我内心原本脆弱柔软的心,从此之后,我再也不敢轻易地对外人敞开。
身边最亲的姐妹曾经跟我说:“总感觉你有点小家子气。”确实如此!防御、脆弱、敏感、虚伪,这些特质的确如影随形地伴随着我,仿佛是我甩不掉的影子。
在34岁之前,不管我怎么努力去敞开自己的心扉,也不管别人怎么尝试靠近我,都没有人能够真正走进我心里。我就像一只刺猬,把自己紧紧地包裹起来。
我对外界的所有东西,态度非常复杂。一方面想要索取,想要得到更多的关注和好处;另一方面又极度排斥,害怕那些东西会伤害到自己。对于新的事物,我总是本能地对抗,不愿意去接受和尝试。别人对我的好意,我也总是充满怀疑,不相信那是真心的。
不管是人与人之间真挚的感情,还是实实在在的物质,我都没法大大方方地给出去。我总是担心给得太多会让自己受到损失,或者不被珍惜。而想要得到的时候,我也不敢痛痛快快地去要,总是在心里纠结犹豫,害怕被拒绝,害怕被嘲笑。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以来都处在自己束缚自己、自己跟自己纠结的状态。就像陷在一个无形的牢笼里,怎么挣扎也出不来。我总是想得太多,做得太少,让自己陷入无尽的痛苦和迷茫之中。这样的我,又怎么可能展现出那种豁达、豪爽的大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