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久祝大家假日愉快!
接上篇:
1“妹妹”很随和,说话时脸上始终带着笑,聊天得知她家不在当地,是乘了5个小时的火车特意来探望姐姐的。
我说很羡慕她们那一代人,姊妹兄弟间相互关心、彼此照顾,遇事有依有靠,不会孤立无援。
“妹妹”很赞成我的说法,房东徐太太扯扯嘴角,随后垂下眼眸,仿佛里面的内容过于沉重和拥堵,只能低下一样。
“妹妹”轻拍着徐太太的手背,“姐,小姜说得多好,所以,我说的话你应该听!”
徐太太把妹妹的手拿起来放到桌上,语气平平淡淡,“吃饭!”
“妹妹”若有所思地盯了徐太太几秒,冲我笑笑,夹了一块排骨放进我的碗,“多吃菜!”。
我不明白她们的隐喻,直觉跟她们下午吵架的内容有关。
2我劝“妹妹”多住几天,“妹妹”微不可察地探口气,“家里很忙,我出来后小孙子就没人带,若非万不得已,我哪能出来?”
说到最后,她把忧戚的目光定格在徐太太脸上。
徐太太没去碰触妹妹的视线,胸脯起伏着说道,“净瞎操心,我能没数?”
她的声音带着旋律,四五个音符长,错落起伏,像是撒娇又像是耍脾气。
我好像听明白了,妹妹乘了5小时的车来探望徐太太,是因为徐太太的一件要事,这件事导致她们吵架。
饭后,我主动承担起洗碗任务,两位老姐妹坐在客厅里看电视喝茶说话。
徐家老姐妹坐在一起的背影让我莫名温暖。
人年轻时,世界很大,老年后,世界就是一套房子,如果出入都是一个人,多么凄冷。
3洗完菜板,我泡了一量杯豆子,打两个鸡蛋加酵母和成面团,明早我想为她们做一次早餐。
准备下楼扔垃圾时,我看到徐太太很激动地冲向房门口,她妹妹在后面喊,“姐,你好固执!”
话音一落,“妹妹”传出呜咽声,初时压抑,渐渐地转为恸哭,哭声中充满绝望和无助。
可能是被妹妹的哭声吓住了,徐太太慢慢转身,脸上带着苏醒的苦涩,“再努力一下没准就会有转机!”
“妹妹”用手背抹着眼泪,“你努力过很多次,结果呢?不要把余生都葬送在这个坑里!”
看来她们对“大事”还没有达成一致意见。
天黑了,绝不能让徐太太跑出去。
我顾不得手上的面粉,蹿到门边挽着徐太太往沙发处走,她没挣扎,瘦削的身体在睡裙下轻轻颤抖。
4“有什么话你们慢慢说,我带哈尼出去!”我自告奋勇地给她们腾空间。
花园里的空气很清新,路灯在树木和花草身上投下银白的光,小虫子们比赛展开歌唱。
天空中繁星密布,星与星貌似近在咫尺,其实远隔着亿万光年。
哈尼似乎对夜游没兴致,我牵着它走,它三步一回头,在夜色中频频回望家的方向,它是在担心主人。
我猜想徐太太的妹妹此次前来,多半是为了阻止姐姐远离那个“坑”。
我拖拽着哈尼在小花园里转了N圈,直到小区里亮灯的窗户所剩无几,我们才回去。
客厅的灯亮着,徐太太关着的屋门下没有光,与她同侧的另一间屋门下透出暖黄。
我安顿好哈尼,准备回房间时,徐太太的妹妹从另一间屋子走出来。
5“很抱歉,耽误你休息了!”她腼腆地说道。
我摇摇头,“没事儿!我一向晚睡,你的眼睛用敷冰吗?”我指着她红肿的眼睛问道。
她摆摆手,“不碍事!”她说话时眼睛巡睃着厨房,“我们能坐一会儿吗?”
我点点头,“可以!她睡了吗?”我望望徐太太的房间。
“睡了!”妹妹率先向厨房走去。
黑夜密不可测,像幽静深邃的海,却可以剥脱所有的扑朔迷离。
走进厨房的一瞬,我知道我不想关心徐太太的隐私也不可能了。
“我明天就回去了!”妹妹摩梭着茶杯说道。
“这么快?”我惊讶。
“我该做的都做了,该说的也说了,她若还是一意孤行,那就是她的命了。”
6我涉世未深,缺少劝人的经验,但我仍努力做个及格的倾听者,“也许,她需要一点时间!”
“妹妹”坚决地摇摇头,“不是时间,是决心,”看我困惑,她接着说道,“是与过去告别的决心!”
我看着“妹妹”欲言又止,眼神出卖了我对真相的好奇心。
妹妹起身去倒水,饮水器就在我的身后,我伸手就能够到,但我没动。
我判断她是借倒水掩饰心底的不平静,毕竟跟外人吐露秘密存在风险。
“你听过XXP吗?”她转着手中的水杯问我。
“嗯,听过一点,前几年很火爆的!”我摸不清她的意图。
她抬眼看着天花板,“我姐就是碰了那个,家底全填了进去,她以为找到稳健的C富增长方式,谁想到当了韭菜!”
7随着她的讲述,我的脑子里飘过一些熟悉的机构名字,它们曾经烜赫一时、备受推崇,将Z本的游戏操纵得出神入化、炉火纯青。
它们是蛊惑人的神殿,里面酒池肉林、歌舞升平,外面一派庄严正统、规范有序,大众带着热切争相追随,最后成了不文一名的献祭者。
F说,众生所有的痛苦都源于贪婪和不知足。
可是,普通大众不无辜吗?他们大多本性温良,商场上诡计多端的设计不在他们认知内。
何况,这些设计经过了那么多聪明人的精心策划和周密筹谋。
“事情过去3年了,我姐不甘心,每一年都跟着大家出去要说法。”“妹妹”的神情暗了下来。
“有效果吗?”我问。
“妹妹”苦笑,“事发后,我姐夫跟她离了,外甥在省城的婚房也没买上,女友跟他吹了,我姐是退休老师,按说……可你看她现在过的日子……”
8“她现在的’朋友’都是跟她一样的受害者,她都不会跟正常人相处了……”她的声音越来越低。
我想起跟徐太太初次见面时,那个拿着本子的“客人”…
我好像能把故事接下去了,徐太太因此很自责,她想通过自己的努力挽回损失,从此让家运转正常。
于是,她每年都要去W权,这就是她让我买车票的目的。
“你这次来就是为了阻止她出去吗?”我问道。
妹妹用手撩拨着短发,“嗯,去了也没意义,她自己也知道,只是不想认栽。”
我点点头,想到看过的一个视频——
一只松鼠,辛苦好久攒了一树洞的松子,结果被偷了,发现真相后,它目光呆滞、身体不时微微抽搐,委屈的泪花在小黑眼睛里不停地翻滚。
之于别的动物,这一树洞的松子是零食、是消遣,可有可无。之于它,这是性命攸关、生死存亡的大事,它关乎着一条生命能不能走进下一个季节。
9“你们谈了这么久,她改变决定了吗?”我问道。
“妹妹”摇摇头,“她还在犹豫!”
我搓着手,“我能做点什么呢?”
“妹妹”笑笑,从桌子一端伸出手拉住我,“谢谢你,小姜,事实上,我们都做不了什么,只有她自己可以。”
楼外传来车子驶过的声音,我想象这夜归人从茶楼酒肆出来,装了一肚子只能讲给自己的心事。
“我姐的遭遇确实悲惨,可是一味地在烂泥坑里挣扎,糟践的是自己的人生,她快70岁了,再不回头就晚了。”“妹妹”的眼泪又流出来。
我同意她的说法,总盯着一页不翻篇,就没有机会读到更好的篇章。
我安慰她,“会好的!”
10“妹妹”仓促地抹着眼泪,“小姜,我们加个微信可以吗?”
我点头,划开手机,调出二维码名片。
她的微信名叫“开心就好”,微信朋友圈里除了美食就是家人们的照片,其乐融融的,跟徐太太的现状形成鲜明的对比。
“小姜,我借用下你的手机。”她笑眯眯地说道。
我递给她,她在我手机屏上点一下后,还给我。
我看到我们之间的消息对话框中有一笔她发来的红包,并且已经接收。
“徐阿姨,你这是干什么?”我很惊诧,站起身看着她,不明白她为什么要给我转钱。
她伸手示意我坐下,“小姜,你听我说。你能成为我姐的租户,我很高兴,她这几年性情大变,为人计较,你怕要受委屈……”她难为情地笑笑。
“这个钱你收着,有时间替我帮她把物业费交喽!我不想让大家用异样的眼光看她!余下的部分,你给她吧,让她把空调打开。”她说到此处停下了。
11我问她为什么不亲自把钱给徐太太。
她偏着头眨眨眼,“首先,要保护她的自尊心,以前都是她照顾我们,现在换位,她不舒服;其次,给她钱,她也舍不得花。”
我不再推辞。
次日,我被哈尼的嘤嘤声弄醒,我趿拉着拖鞋走出房间,徐家姐妹都不在,看哈尼不停舔嘴唇的模样,应该是饿了。
我一边榨豆浆一边洗漱,然后慌慌张张地烙了两张发面饼,一张给狗,一张自己消灭。
陪业主选材料时,手机传来提示音,徐家姐妹脚前脚后各自发来消息,先是妹妹的——小姜,认识你很高兴,我回家了,文字后面附一张列车进站的照片。
难怪早上不见她们,原来是去车站了,不知小徐阿姨离开时是什么心情?
徐太太的消息简单直接,让我帮她在线上把车票退掉,我看后惊喜交加,一个尖音的“㖿”破口而出,惹得业主瞠目。
12看来徐太太这是要告别那个“坑”了!不知是“妹妹”的劝说奏效了,还是她自己想通了。
我把这个消息转发给徐太太的妹妹,对方秒回一个胜利的手势动图,我想她一定比我更激动、快慰,没准儿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泣不成声。
我回家的时候,在楼梯上遇到徐太太,她戴着宽沿的渔夫帽,手里提着一袋鲜嫩的蔬菜和一只花纹瓜。
我伸手接过来,她没拒绝,尽管她极力忍着,我还是听到她的气喘声。
“我今天走迷路了,否则早回来了。”她不问自答。
“天这么热为什么不坐车呢?”我看着她晒得通红的胳膊说道。
她不说话。
暮色将楼道里的玻璃涂成乌蓝色,经过楼梯转角时,我从玻璃上瞥到她直挺的后背。
以前我认为她挺拔僵硬的后背是倨傲和高冷,现在看清它暗藏一股生存碾压中挣扎的力。
五楼到了,我掏钥匙开门,她主动接过我手中的菜,“我能自己走出来!”她突然说。
很遗憾,我没能把这句话录下来给她妹妹听。(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