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我脱下戎装，带着一身的荣耀和对未来的憧憬，回到了阔别五年的家乡。那年我23岁，正是青春勃发、意气风发的年纪。村里不少媒婆闻风而动，三天两头就往我家跑，说要给我介绍对象。我妈更是心急如焚，成天在我耳边念叨：“娃啊，你啥时候才能让妈抱上孙子哟！”
说实话，我对相亲这事儿一开始是拒绝的。部队里虽然和尚多，但我们连队可是出了名的“老虎连”，年年比武都拿第一，我又是连里的尖子兵，眼界自然高一些。那些媒婆介绍的姑娘，不是五大三粗的“女汉子”，就是娇滴滴的“林妹妹”，没一个能入得了我的眼。
直到有一天，媒婆王婶神秘兮兮地跟我妈说：“我给你家小子找了个顶好的姑娘，保管他满意！”我妈一听就来了精神，赶紧拉着我去王婶家打听情况。
“这姑娘可是咱们粮站的‘一枝花’，人长得俊俏，家里条件也好，最关键的是，还没对象！”王婶绘声绘色地描述着，仿佛那姑娘就站在我们面前似的。
我一听“粮站”两个字，心里就咯噔一下。粮站可是个好单位啊，当年我参军的时候，多少人挤破了头都想进去。要是能娶个粮站的媳妇，那可是光宗耀祖的事儿啊！
我妈更是激动得不行，恨不得立马就把我打包送到人家姑娘面前。我拗不过我妈，只好硬着头皮答应去相亲。
相亲那天，我特意穿上了我爸给我做的的确良白衬衫，还把皮鞋擦得锃亮，整个人精神抖擞。王婶把我带到粮站门口，指着一个正在卖粮的姑娘说：“喏，那就是小芳！”
我顺着王婶的手指方向看去，只见那姑娘穿着一件素净的白衬衫，乌黑的长发扎成一条马尾辫，白皙的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仿佛会说话似的。她熟练地操作着磅秤，称粮、收钱，动作麻利又优雅，就像一朵盛开在粮站里的“豆腐西施”。
那一刻，我的心怦怦直跳，脸也不争气地红了。我鼓起勇气，走到小芳面前，结结巴巴地说：“你好，我是王婶介绍来的……”
小芳抬起头，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她淡淡地说：“哦，我知道了，你等一下吧。”说完，她便继续忙着招呼其他顾客，完全没有把我放在眼里。
我尴尬地站在原地，感觉自己就像个傻子似的。周围的人纷纷向我投来异样的目光，有的甚至还窃窃私语，指指点点。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过了好一会儿，小芳终于忙完了，她走到我面前，语气冷淡地说：“我们去那边说吧。”
我们来到粮站旁边的一棵大树下，小芳开门见山地说：“我知道你家里的情况，你妈想让你找个粮站的媳妇，好让你以后也能进粮站工作，对吧？”
我被小芳一语道破心思，顿时羞愧难当。我支支吾吾地说：“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小芳咄咄逼人地问道。
“我……我喜欢你！”我鼓起勇气，大声说道。
小芳冷笑一声，说：“你喜欢我？你喜欢我什么？喜欢我的工作？还是喜欢我的家庭条件？”
“我……”我被小芳问得哑口无言。
“我告诉你，我可不是那种贪图荣华富贵的女孩！”小芳说完，转身就走，留下我一个人在原地凌乱。
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相亲，也是第一次被女孩如此干脆利落地拒绝。我灰溜溜地回到家，感觉自己就像霜打的茄子——蔫了。
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敢去粮站买粮了，生怕会碰到小芳。我像躲瘟神一样躲着她，直到我离开家乡，去城里打工。
一晃三十多年过去了，我从一个毛头小子变成了一个两鬓斑白的中年男人。这些年，我经历了很多事，也遇到了很多人，但我始终忘不了当年那个在粮站里卖粮的“豆腐西施”。
前几天，我回老家探亲，晚上和几个发小一起去吃烧烤。我们找了个路边摊坐下，点了几瓶啤酒，几盘烤串，开始天南海北地聊了起来。
“哎，你们还记得粮站的‘豆腐西施’吗？”一个发小突然问道。
“记得啊，怎么不记得，当年她可是咱们村的‘村花’啊！”另一个发小说。
“我听说她后来嫁给了一个城里的有钱人，日子过得可滋润了！”
“真的假的？那她可真是命好啊！”
听着发小们的议论，我的思绪不禁回到了三十多年前的那个夏天……
“老板，再来一盘烤腰子！”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了我的回忆。
我抬起头，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朴素的中年妇女正站在烧烤摊前，她的脸上布满了岁月的痕迹，但依稀还能看出当年“豆腐西施”的影子。
“小芳？！”我试探性地问道。
那妇女转过身，疑惑地看着我，问道：“你是？”
“我是张强啊，你不记得我了吗？当年咱们还相过亲呢！”我激动地说。
小芳仔细地端详了我一番，恍然大悟地说：“哦，是你啊！真是好久不见了，都认不出你了！”
“是啊，都老了！”我感慨道。
“可不是嘛，时间过得真快啊！”小芳也感叹道。
我们寒暄了几句，便各自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我偷偷地打量着小芳，只见她穿着朴素，头发花白，脸上带着几分疲惫，完全没有了当年“豆腐西施”的风采。
我忍不住问道：“你这些年过得好吗？”
小芳苦笑一声，说：“唉，别提了，一言难尽啊！”
原来，小芳当年拒绝我之后，并没有嫁给什么有钱人，而是嫁给了村里的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她丈夫虽然人品不错，但家里穷，还有个生病的母亲需要照顾。小芳嫁过去之后，就过上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
后来，小芳的丈夫因为意外去世了，她一个人拉扯着两个孩子，日子过得十分艰难。为了养家糊口，她不得不四处打零工，什么脏活累活都干过。
“那你现在在做什么工作？”我问道。
“我现在在一家小餐馆洗碗，一个月能挣两千多块钱，勉强够我和孩子的生活费。”小芳说。
我听了小芳的遭遇，心里五味杂陈。当年那个骄傲的“豆腐西施”，如今竟然沦落到如此地步，真是让人唏嘘不已。
我拿起一瓶啤酒，递给小芳，说：“来，咱们喝一杯，就当是老朋友叙旧了。”
小芳接过啤酒，笑着说：“好，干杯！”
我们碰了一下瓶子，各自喝了一口啤酒。
“哎，对了，你当年为什么拒绝我啊？”我忍不住问道。
小芳放下啤酒瓶，看着我，认真地说：“当年是我太年轻，太不懂事了。其实，你人挺好的，只是我那时候心高气傲，一心想嫁到城里去，所以才……”
“原来是这样啊……”我释然地笑了笑。
我们又聊了一会儿，便各自回家了。
走在回家的路上，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当年那个被我视为“女神”的“豆腐西施”，如今已经变成了一个饱经风霜的普通妇女。而我，也从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变成了一个平凡的中年男人。
人生啊，真是充满了戏剧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