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当下知名的两位女诗人,人们习惯于听闻她们的八卦,吃个瓜:议论一下余秀华用十五万块钱离婚的事,说说贾浅浅那两三首屎尿体的作品,说说余秀华那雷人的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爱你的篇什。其实这些插科打诨的事只可当茶余饭后的谈资,论写诗的时候两位女诗人还是相当有实力的。
上一期我们读了两位女诗人写的关于“给远方的你”的同题作品之后,觉得意犹未尽,那今天我们就再来一起读读她们俩的两首关于父亲的作品。
《父亲》
诗 / 贾浅浅
抽打沉默的鞭子,被自责
牢牢地攥在手里。沙漏无声
如同每粒发芽的种子,时常会忽略
根的存在
在这烟火满地的尘世里
我们每天都在为自己松绑
企图活回光阴里的一个又一个自己
活回词语和词语重叠的身体里
就像活回父亲这个词——
《我已经很多天没写诗歌了》
诗 / 余秀华
夜晚回家,总会遇见虎视眈眈的老头儿
路灯把他眼睛里的刀磨亮
这一辈子,除了庄稼,他没有收割过别的
别的也不让他碰
却还有收成从他的手里逃走
这个村庄不会取消我的身份,几十年的老骨头了
几十年能烧出一把好骨灰
他有黑泥土,我有白纸张
捏不完的泥人,写不尽的纸张
我们找了一辈子,还是要埋进公共墓场
我认识的人们还在写诗
他认识的人们一个个死亡
秋风垂到地面上
他身背泥土,如披袈裟
我身披白纸,如戴孝服
关于诗人,我们要看他们的作品说话。有好作品在网络上贴出来,自然会被人发现、传播的。比如贾浅浅写的诗歌《父亲》,余秀华写的关于父亲的诗,都很能打动人心。
贾浅浅这首《父亲》挺被人看好,受人称道的。 她这首诗比较精短含蓄,一共有九行。
诗一开头就用了了两笔简写出一个隐忍、木纳的父亲形象:“抽打沉默的鞭子,被自责
牢牢地攥在手里”。
人是沉默寡言的人,却还用自责来抽打那无声的木纳外表——这该是怎样一个为了孩子默默地付出的父亲呢?总觉得为孩子做得不够,总觉得对家庭深深亏欠——和天下有良心的父亲一样,对妻儿老小是无私的,常怀愧疚心,仁慈心和良知。女诗人用实形的鞭子作为意象,生动贴切里把一个父亲内心的爱意刻画出来。这鞭子是自责的鞭子,是自责的深度延伸,算是一种比喻。
紧接着诗人又用“沙漏无声”来象征岁月悄悄流去的样子,言简意赅,紧承前两句诗,这就造就了一方深沉的意境:她的父亲就这样长久地在自责中释放着他的爱,尽着自己的责任,任由时光偷偷溜走。
在这意境里,并未出现“父亲”两个字,而父亲的形象已经栩栩如生地浮现于读者的面前。接下来诗人写作为女儿的自己,也未出现“我”字:“如同每粒发芽的种子,时常会忽略 / 根的存在”。一个沐浴在父爱氛围中的女儿形象也出现在读者面前。诗人通过这个发芽的种子的比喻,从侧面烘托出了父爱的沉重与伟大。
比喻作为诗歌的常见技巧,用得好与差、妙与糟最能反映一个诗人的写作功底和才情。由此处我们可以看得出贾浅浅对于创作技巧的熟谙,可以说她的功底扎实,颇有才思。父女的关系就像种子身上的芽与根的关系。这比喻就显得很新颖妥贴。
前四行意境浑融,凝重,简练,已经包含了女诗人至高的敬爱之意,还有心疼、依依之心。
第五行从前四行跳跃开,把诗意从父亲的形象上挪开,转向人世里的生活:“在这烟火满地的尘世里 / 我们每天都在为自己松绑”。
活在当下,人们的生活节奏感很快,忙碌于工作,焦虑于将来,常常让人惶惶不能他顾,许多事物来不及回头就匆匆过去了。于是,就有了一份对安逸和闲适的期待,如何让生活节奏慢下来,回归家庭,陪伴家人和孩子们,就成了人们的一个追求。那么让疲倦的心放松下来,让紧张劳累的身体也放松下来就成了生活的一个节奏。这是对现实的真切写照,比较容易理解。
这两行诗里“我们”的形象与第一、二行诗里的父亲形象成为一种比照,显现出父爱的沉重。我们都在试图为自己松绑,而父亲呢?他依旧紧紧地用自责抽打着自己的沉默,鞭策着自己带着孩子们一天天成长。
接下来的三行紧接上一行诗,反复用了三次“活回”一词,让整首诗意味深长:“企图活回光阴里的一个又一个自己 / 活回词语和词语重叠的身体里 / 就像活回父亲这个词——”。
一个明白人活着,要活成什么样子,就会以这个心中的样子为目标而努力奋斗。活回光阴里的自己就是自然回归到生活的角色,比如女诗人,可以做女儿,做妻子,做母亲……让心灵回到初心上,让身体回到使命里。
最后一行响应主题。“父亲”应该是怎样的一个词呢?女诗人作为一个女儿在这首诗的前两行里已经对这个词进行了形象化的摹写。在此它不言而喻,或者已经无法用语言表达,它分明已经具有了丰富的内涵,成为儿女们心中精神力量的象征,让儿女们像父亲一样成为下一代儿女们的一片天。
贾浅浅这首诗在她的诸多作品中还是比较亮眼的:短小精捍,质朴,蕴藉。作为文学院教授,贾浅浅这首诗算是科班诗人的佳作。和乡土草根女诗人余秀华写父亲的作品相比较来说,余秀华的《我已经很多天没有写诗歌了》篇幅稍长,却也是字字珠玑,行句如风雷震撼人心。
余秀华的作品如剑走偏锋,题目和内容都没有明指父亲,只是在诗中用“老头”代指,以自己多天不写诗歌、码字谋生的偷懒而愧疚去彰显父亲以耕收庄稼为家谋生的勤劳、慈爱;贾浅浅的作品题目直指诗歌意象,比较简单明了。
贾浅浅笔下的父亲形象笼统,如大写意中国画,凸显作为父亲的精神象征。余秀华笔下的父亲如工笔中国画,细微之处纤毫毕现,把父亲的舐犊之爱、父女的相依为命的深情抒发得酣畅淋漓。
由于诗人的情感、感悟、感动等意识是虚无、不可视特性,要表现在诗句中就需要通过各种修辞来积极地呈现,这样才能令诗歌更加生动、形象。从余秀华、贾浅浅在作品中的诗歌技巧运用来看,两人都能做到运用自如,恰当、贴切。尤其是余秀华在这方面,堪称大家。
贾浅浅的《父亲》在造境上要逊于余秀华的同题材作品,这要归结于两人生活土壤的差异、人生阅历,和她们自己对语言的敏感把控方式之间的差异。因此,贾浅浅的诗让人读后虽然有余味,但不及余秀华的不只有余味,还让人有痛感、真切感、温厚感,比如:“秋风垂到地面上 / 他身背泥土,如披袈裟 / 我身披白纸,如戴孝服”。
关于贾浅浅、余秀华这两首诗,诗友们觉得谁的更好呢?欢迎一起品评。欢迎关注白马侃诗文。